第一章 落难王孙的崛起(1 / 1)

这世界我来了

1162年秋,未来的成吉思汗出生在鄂嫩河上游的一个蒙古包中。他的父亲也速该刚从战场凯旋,这位蒙古联盟乞颜部落的酋长用粗大的手捧起几十年后的世界征服者,兴奋地对妻子诃额仑说:“他将来会是所有蒙古人的可汗!”诃额仑回答说:“那就该有个像可汗一样的名字。”

也速该扭头看了看外面,蒙古包外人声喧哗,很多人围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囚徒议论纷纷,那是也速该从战场带回来的贵重战利品:一个叫铁木真的塔塔儿勇士。也速该深情地望着怀里的婴儿说,就叫铁木真吧,希望他将来能像这个伟大的敌人一样勇敢。

用伟大的敌人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是蒙古族的习俗,诃额仑欣然同意这个具有“铁一般意志”含义的名字。铁木真就这样来到了人间。

故事到此,我们还未发现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出生有魔幻色彩和惊喜之处。庆幸的是,也速该的一个动作让我们大开眼界。当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铁木真的右手时,奇迹发生了:铁木真的掌心有一血块,状如矛尖。也速该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狂喜道:“这是战神的长矛,我的儿,将来必是战场骄子!”他把孩子抱到诃额仑身边,要妻子好好看看那血块,诃额仑看到了,身边的两个女仆也看到了。很快,乞颜部酋长也速该的长子握血而生的消息像风一样吹遍了蒙古高原。不过很快大家就都忘却了,因为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只有也速该没有忘记,因为“望子成龙”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至少在少年时代,铁木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十岁时,他的体格和力气就远在常人之上。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神如火,头发泛着金红色的光,时刻引人注目。第一次跟他打交道的人很快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族气质。

如果没有意外,多年之后,铁木真就会继承他父亲乞颜部酋长的位置,倘若再有一点好运气,他很有可能成为整个蒙古联盟的可汗。但正应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意外就在风平浪静时突然发生了。

铁木真十岁时,也速该把他叫到大车轮前,比量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说:“你已经和车轮一样高了,该定门亲事了。”也速该是个执行力强大的人,说这话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铁木真踏上了定亲之路。

本来,他的目的地是妻子诃额仑的老家,斡勒忽讷部落,那里以盛产美女闻名蒙古高原。当他途经弘吉剌部时天色向晚,便住进了当地一个叫德薛禅(薛禅是智者的意思)的人家中。德薛禅是个名副其实的智者,他从也速该一行人的装扮中就判断出此人非富即贵。于是他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招待也速该和铁木真,就在饭局上,他探出了也速该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德薛禅转动眼珠,决心攀龙附凤。但他是个拥有高级智慧的人,不能太露骨地和也速该提亲,这有失体面,而且也无法获得对方的尊重。这种事必须要从长计议,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于是,德薛禅神秘兮兮地对也速该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到天上飞来一只海东青,一只爪子抓着太阳,另一只爪子抓着月亮,落在我的手臂上。我醒来后大为惊异,常识告诉我,日月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怎能到我的手臂上?我确信这是交大运的象征,现在您带着您的孩子来了,我更加确信,我的梦应验了。”

也速该惊异万分,但又莫名其妙,他说:“我领着我的儿子是去斡勒忽讷部落定亲,只是路过此地,不知我儿子和您交大运有什么关系?”

德薛禅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关系,我恰好有个女儿叫孛儿帖,也到了定亲的年纪。”

也速该早就看到了孛儿帖,年纪和铁木真相仿,相貌俊俏,超凡脱俗。还未等他对德薛禅的话作出反应,德薛禅又说:“草原上谁不知道,斡勒忽讷部落只是我们弘吉剌部落的一个分部,真正的美女都在我们这里,您何必舍近求远?”

也速该发现,如果他不答应这门婚事,就太扫德薛禅的面子了,于是说:“好,那明天早上我就按草原人的规矩替我的儿子来求婚。”

德薛禅一夜未眠。第二天,也速该向他请求把他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连求三次,德薛禅才答应。这不是德薛禅抽风摆架子,而是草原上的规矩。这个规矩只是想告诉人们,得到任何东西,包括老婆也一样,必须要经历困难,将来才会懂得珍惜。

就这样,铁木真有了老婆,不过按草原传统,他必须要在老丈人家待上一年,干点杂活,才能把老婆带走。

也速该临走前,看着铁木真的眼睛,什么话都没说。过了一会儿,他把德薛禅叫到一旁嘱咐说:“我这儿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狗,请不要让狗吓到他。”

德薛禅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怕什么?”

也速该一字一句地说:“狗,铁木真怕狗。”

铁木真丧父

铁木真小时候怕狗,和铁木真关系不大,和蒙古的狗关系很大。蒙古的狗体格硕大,黑毛竖立,极为可怖。它有点像我们今天所见的藏獒,但比藏獒的攻击力大,如果它发起疯来,赤手空拳的年轻人都不是它的对手。在那个时代,到蒙古包去做客的客人对主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好您的狗。

也速该离开德薛禅家上路后,还在担忧铁木真和狗的问题。不过很快,他就不担忧了。回来的路上,也速该遇到了一群正在野炊的塔塔儿人。按草原上的规矩,遇到别人的宴会时应该加入,正如今天我们遇到摔倒的老人时应该去搀扶一样,都是传统美德。加入宴会时不需要说谢谢,吃完后抹嘴就走,也不需要说再见。不过在草原上参加宴会和我们今天搀扶老人不同,搀扶老人最大的风险不过损失点钱,而在草原上参加宴会却可能会损失一条命。

塔塔儿人和蒙古人交战多年,是不同戴天的仇敌。按理,也速该就不该参加他们的宴会,可也速该是个受传统道德束缚的人,而且他认为,既然是传统美德,大家都应该遵守。在战场上是敌人,在饭桌上就是朋友。这就叫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大错特错。他坦**地参加了敌人的宴会,饭毕抹嘴后,还破例地说了声谢谢。

塔塔儿人自始至终和也速该阴脸相对,只是在也速该上马飞奔出很远后,他们才露出笑容,那是得意的狞笑,其深意在几个时辰后也速该的胃中得到了答案。

一开始,也速该只感到腹痛,很快,各处关节开始剧烈疼痛。他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快马加鞭想活着赶回部落。刚刚到达他的蒙古包前,他就从马上栽了下来,被人抬到了毡子上,马上有巫师来进行诊断,诊断结果是:中毒。巫师偷工减料地进行了一场驱病仪式,如你所知,毫无效果。也速该两眼发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看着身边的老婆诃额仑和几个孩子,不禁悲从中来,他对默默垂泪的贴身侍卫蒙立克说道:“我的几个儿子年纪都小,真不知我死后他们会落入何等境地。你现在快去把铁木真叫回来!”

蒙立克奔出蒙古包,翻身上马,马不停蹄地冲到德薛禅家。德薛禅对蒙立克的到来甚为惊讶,问其原因。蒙立克心想,如果我对他说酋长完蛋了,他这种势利眼肯定会退婚,铁木真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老婆。他机灵地回答德薛禅的问话:“我家酋长思念铁木真茶不思饭不想,所以让我来领铁木真回家探亲,几天后再给您送回来。”

德薛禅就更惊讶了:“才离开几天怎么就如此思念?”

蒙立克继续抖机灵:“您也知道,铁木真将来是我们乞颜部的酋长,我家老酋长寄予期望太大,难免想念。”

德薛禅一听这句话,马上满意地笑笑,说:“好,领走吧,记得把我的好女婿送回来。”

回去的路上,蒙立克紧闭双唇,频频挥舞鞭子,把马打得直叫。铁木真从他的反常行为中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问道:“我父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蒙立克不回答,更加用力地抽打马屁股。铁木真不停地问,最后,蒙立克猛地拽住缰绳,马的前蹄腾空而起,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他的眼圈红红的,对铁木真只说了四个字:“回去看吧!”

铁木真断定父亲一定出了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不敢想。所以他也频频挥动马鞭用以驱逐那些可怕的想法,两匹马像两支箭一样射向夕阳。

当铁木真浑身尘土跳下马冲进蒙古包时,也速该已离开人世,在他身边,铁木真的母亲和他的五个弟弟神情哀伤,痛不欲生。

就当铁木真一家沉浸在无限悲伤中时,也速该所担心的事情不幸地发生了。

被抛弃

也速该临死前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有其深刻道理的。想要知道这个道理,必须要回顾蒙古部落的简史和当时蒙古人的社会习俗。

据蒙古人自己说,他们是苍狼和白鹿的后代,长期放牧于今克鲁伦河和肯特山(不儿罕山)周围。若干年前,蒙古部落分为乞颜部、弘吉剌部、泰赤乌部、札答阑部、兀良哈部、巴阿邻部、巴鲁剌思部、主儿勤部等几十个部落,部落之间互相争夺杀伐。忽然有一天,也速该所在的乞颜部落出了位英雄人物合不勒,他形式上统一了蒙古部落,由此成为蒙古联盟的第一任可汗。

到了第四任的时候,蒙古联盟的可汗人选只有一位,那就是乞颜部合不勒汗的孙子也速该,也就是铁木真的父亲。但泰赤乌部认为,风水轮流转,可汗人选应该从他们部落里出。蒙古联盟的长老们说服不了泰赤乌部,所以也速该也没有办法继任可汗。虽然如此,也速该却凭借能力维持了蒙古联盟形式上的存在。他没有可汗之名,却有可汗之实。

不过必须要注意一点,蒙古可汗的权力只限于指挥征战和狩猎。至于各部落的内政,可汗是无权过问的。蒙古联盟本来就是个松散的组织,也速该只是通过强硬的手段让这些部落表面尊重自己而已,当他一死,各部落尤其是对乞颜部怀恨在心的泰赤乌部当然就会抛弃他们一家。

这是内忧,还有外患。

蒙古联盟的东南方就是他们的世仇塔塔儿部,正南方则是汪古部。在蒙古部的西南方,是强大的克烈部,克烈部西面是更强大彪悍的乃蛮部。而蒙古部的北面则是狡狯善战的森林部落和桀骜不驯的蔑儿乞部。总之,虚弱不堪的蒙古联盟处于四战之地,稍不留神,就会被其他大部落吞噬。

也速该的担心还体现在蒙古草原上充满陷阱、背叛、劫掠和屠杀的险恶环境,人与人之间没有忠诚,只有生存的利益。或许,拥有超人智慧的也速该的妻子诃额仑想过会遭到联盟的背叛,她只是没想到,背叛会来得那么快。

也速该去世一年后恰逢春祭,这是蒙古人祭祖的典礼,所有蒙古贵族都要参加。祭祖典礼结束后,参加祭祖的人会分得祭品,这些祭品对贵族们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这一年度的春祭是由蒙古联盟第二任可汗——泰赤乌部俺巴孩的两个老婆主持的,二人故意不通知诃额仑,诃额仑偏偏来了。但她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当祭祀典礼结束后,她没有分到祭品。在蒙古人眼中,如果一个人没有分到祭品,就暗示他已不是部落的人。

诃额仑发现了这一残酷的现实,马上挡住俺巴孩两位老婆的去路,强悍地质问两个老太婆:“为什么祭祖不通知我?”

两个老太婆歪着脑袋,冷笑。

诃额仑立即转入进攻,夹枪带棒地向在场的所有人问道:“也速该的确是死了,可你们难道不知道他的儿子会长大成人?你们就不怕他的儿子将来发怒?你们分祭品为什么没有我的?你们今天不分我祭品,明天是不是还想抛弃我们一走了之?”

诃额仑本以为这番话能威慑住两个老太婆,但她错误地估量了自己的权能和影响力。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也速该已经死了,儿子们还没有长大成人,草原是个讲究功利主义的地方,光讲大话是吓不住别人的。所以,她的话音才落,两个老太婆就开始反击:“你说我们祭祖没有邀请你,我们凭什么邀请你?你有什么权利来?你又有什么权利分祭品?有本事就在你自己的家里祭祖,我们绝不干涉。”

诃额仑七窍生烟,紧咬嘴唇,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最后她强忍住屈辱,用手指着两个老太婆,吐出一个字:“好!”再用手指扫了一遍泰赤乌部的所有人,愤怒地离开了。

铁木真安慰悲愤而回的母亲,道:“我们不必求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求我们。”

诃额仑苦笑一下,把几个孩子搂在怀里,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了丈夫也速该。

铁木真用大话安慰母亲的那天晚上,泰赤乌部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会议决定,抛弃铁木真一家。第二天天未亮,泰赤乌整个部落拔营而去,只留下残余的火星飞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开始自力更生

泰赤乌部不仅自己走,而且还带走了其他部落的人,包括乞颜部。这一晴天霹雳打在诃额仑的头上,她在蒙古包外险些站立不住。蒙立克的父亲察剌合气愤不过,爬上马背追上了泰赤乌部,他拉住部落酋长塔里忽台的马头,恳请他们不要抛弃铁木真一家。塔里忽台并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说:“深水已干涸,巨石已破碎。你若不从我的马前闪开,我就给你一矛。”

察剌合跳起来抓住马的鬃毛,说:“你们这是忘恩负义,要遭长生天(蒙古人信仰的宗教神)惩罚的!”

塔里忽台哇呀呀怪叫起来,从身边的人手里夺过长矛,踢开察剌合,刺向他的后背,然后指着察剌合的鼻子说:“他也速该家对我们有什么恩?你赶紧滚开。”

察剌合身中长矛,回到诃额仑的蒙古包时已奄奄一息。铁木真趴在这位老人的床前伤心地哭出声,这是他在这个冷酷的社会上蹒跚学步的开始,他后来对敌人的残酷无情正是这一课教授给他的知识。

诃额仑麻利地察看了察剌合的伤口,发现察剌合必死无疑,她突然浑身生出一股勇气,奔出蒙古包,持了代表乞颜部的九尾大纛跨上马背,向泰赤乌部撤走的方向追去。

泰赤乌部认为抛弃铁木真一家心安理得,所以慢悠悠地走着,诃额仑很快就看到了车辆、牲畜群和牧民群如一条长龙缓慢地行进在路上,长龙的最前头是塔里忽台,他骑在马上,得意洋洋。诃额仑沿着长龙飞奔到龙头前,勒住缰绳,挡住塔里忽台,使尽全身力气把九尾大纛在空中一振,大声说:“你们忘记了当初和也速该在一起的誓言了吗?你们怎么敢背叛誓言抛弃他的后代,就不怕长生天惩罚你们吗?”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起到了短暂的效果,很多人都低下头,塔里忽台也险些被震住,不过他已是铁了心要抛弃诃额仑一家,所以马上充满勇气,向地上吐了口水说:“什么誓言,你是说生死与共吗?他已死了,我们难道也和他一起去死吗?”

诃额仑气得嘴唇直颤,塔里忽台很担心她继续煽动部众,一夹马冲向前把她挤到了一边,长龙继续向前行进。不过诃额仑这次并没白来,乞颜部的人良心发现,主动留了下来。

这并不是曙光,而是回光返照。几天后,这批乞颜部的人趁夜拔营,再一次悄悄地抛弃了铁木真一家。让铁木真一家最为悲愤的是,也速该生前最信赖的助手蒙立克也走了。他们离开的理由是充分的:也速该已死,诃额仑没有能力带领他们狩猎和进行掠夺战争,效忠这个家族已不能带来任何利益,效忠何用?

诃额仑召集了家庭会议,参加会议是当时留下的所有人,铁木真和他三个同胞弟弟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一个同胞妹妹帖木仑,两个同父异母弟弟别克帖儿、别里古台。还有也速该的小老婆速赤格勒以及两个女奴。

诃额仑说:“我们现在一贫如洗,只剩下两个蒙古包,你们年纪又小,我又是女流之辈,想在草原上生存下去,没个壮劳力是不成的。所以我现在有三个计划,你们看哪一个最适合咱们。第一,跟上塔里忽台,谄媚他,让他收留咱们;第二,去投靠附近的札答阑部;第三,我们自力更生。”

长时间的沉默。最终,铁木真打破了沉默:“我选第三条路。塔里忽台是个畜生,不可能收留我们,投靠札答阑部难免寄人篱下。母亲大人,只要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山。”

诃额仑对铁木真的志气很欣赏,然而,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因为它只需要上下嘴唇一碰,但实际生活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诃额仑发誓要把孩子们养大,她像个原始人一样到处采摘野果、挖掘野菜给孩子们充饥。她奔波于鄂嫩河上下,如同猴子一样攀登于悬崖峭壁旁,采摘连畜生都不喜欢吃的野果。诃额仑只能充当采集者的角色,因为她没有狩猎的能力。

铁木真和他的弟弟们也为母亲分忧,他们在河边钓鱼,在草原上捕捉旱獭,用自制的弓箭射击树上的小鸟。总之,诃额仑一家现在靠着大自然上顿不接下顿地存活着。

在此之前,铁木真是小贵族,衣食无忧。忽然之间从高处滑落到贫穷无依的境地,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终于了解到在社会的底层意味着什么,知道了没有个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情状,知道了没有足够的牲畜提供肉、奶或毛毡来搭建蒙古包的辛酸。他在勉强糊口的生存挣扎中,异常渴望着当初享受的富裕和自由。

这种心情在他和札答阑部的札木合相识后更加迫切,札答阑部也属于蒙古血统,不过也速该在世时始终没有把他们团结到自己麾下。和其他蒙古部落一样,札答阑部也骁勇善战,最近几年势头极盛,而札木合则是这个部落酋长的长子,没有意外,他将是明日的札答阑部掌门人。

二人相识那天,铁木真正在用一块白布“忽悠”旱獭,旱獭的“蠢笨”极不可思议,它对白色过敏,看到白色就浑身发抖,不能动弹。草原上的人捕捉它时,只要用一块白布吸引它的注意力,再慢慢靠近它就能手到擒来。铁木真的白布“吸引”了一只旱獭,当他正慢慢靠近他的猎物时,突然从身侧蹿出一个人,扑向呆若木鸡的旱獭。遗憾的是,旱獭一扭腰,从他的**溜过,摇头摆尾地逃走了。

铁木真大为恼怒,因为这可是他家一天的食物,那人却满不在乎,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说:“我赔你一只,我部落里多的是。”

铁木真听说有了一天的食物,也就不和对方斤斤计较了,二人攀谈起来,对方说他叫札木合,是札答阑部首领的长子。铁木真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又加上一句:“我是也速该大人的长子。”

札木合连连点头,说:“听说过你父亲。你们部落,唉!”

铁木真知道他叹息的是什么,看到他穿着崭新的羊毛衣,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磨破的衣服,他有些自卑,再想到自己本来也可以像札木合那样,更添愤怒。不过札木合无视这些,从此他和铁木真经常往来。有一次,札木合把自己的髀石(一种游戏器具)送给了铁木真,铁木真也送给札木合自己的髀石,二人结成安答(兄弟)。

又有一次,札木合把自己制造的响箭送给铁木真,这种响箭在捕捉草原上的呆头鹿时特别有用,它的响声会令受惊的鹿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仔细倾听,自然就成了活靶子。铁木真喜欢这种箭,多年以后,他把这种箭装备到了他的军团中。

二人的友谊一直持续着,只是因为身份和经济条件的不同,铁木真很少有时间和札木合在一起。

就是在和札木合这位贵公子相识后,双方境遇的天壤之别让铁木真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那些夺走他富裕和自由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但有个前提,他必须要和母亲以及兄弟们用勤劳的双手重新获取富裕和自由。

杀弟

表面看,铁木真家族的艰苦奋斗是一幅和谐的画卷,每个成员都在为家族的复兴不遗余力。实际上,在孤立的处境和贫苦的生活状态下,必然会产生不和谐的音符,因为有些人是无法吃苦的。

对蒙古儿童来说,父亲不仅是家长,还是老师,蒙古儿童的早期教育全来自父亲,父亲对孩子有引导和命令的双重权力。遗憾的是,铁木真和他的兄弟们没有了父亲,而母亲诃额仑又在为生计奔波,所以他们在教育的接受上完全空白。

作为家庭的老大,铁木真早已有了一种想法:他必须担当父亲的角色,他不懂如何教育弟弟们,但却可以命令他们。才十多岁的铁木真就已意识到,团结才是力量,而团结之所以能成为一种力量,其基石就是规矩,没有规矩、制度的团队,只是团伙,毫无前途可言。

为此,铁木真给弟弟们立下很多规矩。他说:“在艰苦岁月中,我们必须要有一个领导者,在领导者的带领下共同进退,谁也不能我行我素,破坏团结气氛。”

每当铁木真向他的弟弟们灌输这一观念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别克帖儿就夸张地笑起来。别克帖儿比铁木真小一岁,块头却比铁木真大,在外人看来,他瞧不起铁木真,尤其是铁木真总装老大的行为更让他嗤之以鼻。

别克帖儿任性自私,在兄弟们中间早已声名狼藉,即使是他同胞弟弟别里古台对他也很有意见。别克帖儿处处触犯铁木真的底线,铁木真要求大家天不亮就出去干活,别克帖儿却在帐篷里睡大觉;铁木真时常召开会议谈论事情,别克帖儿总是不参加;铁木真禁止大家抢夺别人靠劳动得来的果实,别克帖儿总是把抢兄弟们的东西当成乐事,无组织无纪律。面对家庭机器这个松懈、游离出去的零件,铁木真握紧拳头,发誓要给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一点教训。

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母亲,诃额仑经过一天的劳作本已疲惫,可听了铁木真的话马上精神起来,那是一种紧张和恼怒。她对铁木真说:“你们是亲兄弟,要团结,怎么会有这种可恶的想法?”

铁木真说:“一个家庭和组织必须要有纪律,人人都应该遵守纪律,可别克帖儿总是违反纪律。”

诃额仑摆手示意铁木真不要讲下去,最后她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谈话:“你们要团结,不能生间隙。”

铁木真是个孝子,所以暂时谨遵母命,但连续发生的两件事让他暗下了要教训别克帖儿的决心。

那是秋高气爽的一天,铁木真的同胞弟弟合撒儿用札木合给的响箭射下了一只云雀,当他拎着云雀蹦蹦跳跳地回蒙古包炫耀时,半路遇到了别克帖儿。别克帖儿一看到合撒儿手上的云雀,眼睛都直了。这很好理解,没有高超的箭术,谁都拿云雀没有办法。而合撒儿在射箭上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已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所以在家族中,云雀也只有他能射下来。

别克帖儿拿出久经磨炼的流氓相,伸手出去,对合撒儿吼道:“拿来!”

合撒儿急忙把云雀藏到身后,颤声说:“不!我要给母亲大人。”

别克帖儿大叫一声,扑向合撒儿,二人扭打在一起。就在这时,铁木真来了,他连喊“住手”,合撒儿很听话地松开别克帖儿,别克帖儿却仍在向那只云雀进攻。合撒儿已抵抗不住,就把云雀扔给了铁木真。别克帖儿好像疯了一样,冲向铁木真,一拳揍到铁木真的脸上,终于把云雀成功抢到手。

铁木真捂着脸,气急败坏,指着别克帖儿:“你还敢抢我的东西?!”

别克帖儿从未将这位大哥放在眼里,不过从铁木真手里抢东西这还真是第一回。他的确有点心虚,所以梗着脖子,用流氓思维回答铁木真的质问:“这是合撒儿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铁木真哑口无言,别克帖儿扬长而去。半路上,他想到铁木真中了自己一拳,先是紧张,又一想到铁木真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原来这个总装腔作势充老大的家伙也不过如此!他只想到这里,接下来的想法就是,这只云雀是他独自享用,还是分给母亲和弟弟别里古台一点呢?

当天晚上,铁木真肿着脸和合撒儿到母亲那里告状,诃额仑讨厌这一话题,还是重申她的意思:大家要团结,不要生间隙。为了证明团结的力量,诃额仑还给铁木真上了一堂模拟课。她把一支箭扔到铁木真脚下,说:“把它折断。”

铁木真轻易地折断了它。

她又把十支箭扔到他面前,说:“再折断它。”

铁木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折断。

诃额仑指着铁木真手中的十支箭说:“你看,团结才是力量。”

铁木真无动于衷,以他的看法,别克帖儿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正在消耗团结的力量。

从母亲的帐篷出来后,合撒儿噘着嘴说:“母亲和稀泥。”

铁木真咬牙切齿地说:“再给他一次机会!”

合撒儿没听明白,正要询问,铁木真已经大踏步走了。

不久,合撒儿就明白了哥哥铁木真那句话的意思。

秋天的蒙古草原上气温低了许多,夜晚时已有霜降,河面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只有正午时分,在强光照射下,冰才消融,也正是这个时候,才能钓到不错的鱼。

云雀事件的几天后,铁木真与合撒儿在河边钓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鱼,二人正在高兴时,别克帖儿来了。

看到铁木真手中的大鱼,他再一次眼睛发直。几乎是本能的,他冲上来就抢。铁木真死死保护他的鱼,但他没有别克帖儿的力气和志在必得的毅力,所以那条鱼很快就到了别克帖儿手中。

铁木真死盯着他,如同死神盯着他的目标。别克帖儿没有发现这道死亡之光,摇头摆尾地走了。

晚上,铁木真和合撒儿再向诃额仑告状,诃额仑累得半死,况且一直以来,她认为别克帖儿的行为只是小孩子的胡闹,没有铁木真说的那么严重。所以她仍然要铁木真团结他的弟弟们,不要生间隙。

铁木真从母亲的帐篷里出来后,阴沉着脸把合撒儿拉到角落里,一字一顿地问道:“敢不敢杀了别克帖儿?”

合撒儿张大了嘴巴,半天闭不上。铁木真先是给弟弟讲道理:别克帖儿屡次抢咱们的东西,如果任他这样胡闹下去,这个家就没有了规矩,没有了规矩,大家就各干各的,那就是一盘散沙。母亲不也经常说,咱们要团结吗?要团结就必须要有纪律,别克帖儿没有纪律,我们就该杀了他。

合撒儿还在张着嘴,他对哥哥的决定震骇不已。铁木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而是用命令的口气对合撒儿说:“明天,找机会杀掉他。”

暗箭所以难防,是因为在明处的人没有准备,尤其重要的是,用暗箭伤人的人始终在关注目标,所以机会是大把大把的。

第二天,铁木真和合撒儿背着弓箭,四处寻找别克帖儿。在一个被绿草包围的小山坡上,他们发现了别克帖儿。

铁木真马上就制订了计划,他从别克帖儿的背后悄悄摸过去,而合撒儿则从别克帖儿的前面接近他。两人在茂密的草丛中匍匐前进,慢慢地接近目标,就像猎人不想过早地惊动猎物而小心翼翼地接近猎物一样。别克帖儿在山坡上悠然自得,吹着口哨,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

当接近一定的距离,确定别克帖儿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时,铁木真把箭搭到弦上,打了个暗号,他和合撒儿一起站了起来,瞄准了他们有生以来最大的猎物。

别克帖儿先看到了合撒儿引满的弓,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看到了铁木真指向他的弓箭,搭在弦上的箭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铁木真随身携带的那支响箭。

从二人充满怒火的眼中,他一切都明白了。这不是兄弟之间的恶作剧,而是敌我之间的生死对峙。

他无路可逃,因为距离太近了,而且合撒儿又是神射手,此时此刻,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利用情感攻势。他看着铁木真,问:“咱们是一父所育的兄弟,你忍心杀弟弟吗?”

铁木真把弓弦又向怀中拽了一下。别克帖儿发现这招无用,又陈大义:“你的敌人不是我,咱们有同一个敌人,那就是泰赤乌部。我们应该团结一起向他们复仇,而不是自相残杀。你俩怎么可以把我当成是眼里的沙子、喉咙里的骨头呢?”

没有任何回音,铁木真冷冷地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终于死心了,换了一种腔调对铁木真说:“不要杀我弟弟别里古台。”

铁木真小声地说了一个字:“好!”三指一松,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合撒儿早已瞄准猎物后心的箭也射了出去。

别克帖儿一命呜呼,他是第一个因触犯铁木真的权威而付出代价的人,但如你所知,他绝不是最后一个。

虽然已杀掉别克帖儿,可杀气依然在铁木真脸上。当他回到蒙古包见到母亲时,诃额仑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严厉责骂兄弟二人:“你们是杀人魔鬼,禽兽不如,愚蠢透顶。你们现在除了影子外就没有朋友和帮手,居然还要杀你们的兄弟。泰赤乌部的仇,你们恐怕是不能报了,此生我就看着你们屈辱地活着,一直到死。”

铁木真没有反驳,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弟弟们都确定了一件事:铁木真的权威不能被挑战,现在,铁木真就是这个家庭的权威。

铁木真杀弟这件事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在这位未来征服者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具备了为了取胜和保持领袖地位所必需的那种冷酷无情。

囚徒铁木真

对挑战他权威的人冷酷无情,对于那些背叛他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要十倍的冷酷无情,比如抛弃他们的泰赤乌部酋长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自抛弃铁木真一家后,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偶尔想起铁木真一家时,他总会幸灾乐祸地问属下:“诃额仑一家是不是死在鄂嫩河里啦?”

大多数属下的回答都让他高兴:“大概是吧!”

可有人的回答就让他很扫兴:“诃额仑一家都还活着,尤其是她的长子铁木真,俨然是个大人了。”

塔里忽台做贼心虚,不安地说:“雏鸟还活着,已经能高飞。乳臭未干的小孩已长大成人……”

他转起了圈,越转越快,他对几年前抛弃诃额仑一家时铁木真眼里的火焰仍记忆犹新。他猛地停住,下令:“你们去把铁木真给我捉来!”

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部队快速奔向鄂嫩河上游铁木真帐篷所在地。当他们出现在诃额仑一家的视线里时,铁木真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这是敌人塔里忽台的骑兵;第二,如果他们是来开战的,那么,胜负已分。他显然是失败的一方。

诃额仑和铁木真的想法一样,慌张叫喊着让大家向森林里跑。妇女儿童先跑了进去,铁木真和弟弟合撒儿、别里古台站在森林边缘,誓死保护家人。别里古台有着天神般的力气,很快就砍倒一棵大树,当成防御物,神射手合撒儿连发三箭,由于风速原因,箭箭都空。但他精湛的箭术却让塔里忽台的骑兵出了一身冷汗,骑兵队长使用离间计,向他们大喊:“我们要的是铁木真,其他人都可以活命!”

别里古台和合撒儿都看向铁木真,说:“大哥你快跑吧!”

铁木真傲然道:“关键时刻,我怎么可以抛弃你们?”

两个弟弟说:“你没听见他们说吗,只捉你,你走了,能拯救自己和大家。”

铁木真想了一下,就拿定主意,跳上马背,钻进森林。这是一片少有人迹的森林,密密麻麻的雪松、落叶松和其他高矮错乱的树木,即使是狗熊在里面都跑不起来,自然更不利于骑兵展开行动。塔里忽台的骑兵见铁木真骑马而逃,便信守承诺撇开诃额仑一家,纵马直追铁木真,一直追到森林边缘才勒住马。他们不敢深入,只是紧紧地守住森林的入口,守株待兔。

铁木真在森林里藏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可怜兮兮地挖掘森林中的野菜,渴了就咀嚼树叶里的水分。第四天凌晨,铁木真认为敌人已经离开,就蹑手蹑脚地向森林入口走去。离出口还有几米远时,他决定骑上马背,可一回头发现马鞍不见了,这让他吃了一惊。他清楚地记得,准备出来时已经把马鞍子拴牢了。一道闪电映入脑海,他认为这是长生天在示警,敌人还没有走。

于是他调转马头,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森林深处。这一躲又是三天三夜,饿了就吃草根,渴了再吸吮树叶。第七天,铁木真心想,他们肯定走了。他牵着马,甚至想哼出几句蒙古小调来庆祝胜利。离森林出口几米时,他下意识地扭头看马鞍。马鞍还在,他欣喜起来,小声地哼出一句小调,突然“轰”的一声,好像从天降落一块巨石砸到了地上。铁木真吓得急忙蹲下,的确是块巨石,似乎真的是从天而降,横亘在森林入口处,压折了它周围低矮的树木。

据说,这块巨石足有蒙古包那么大,白如雪,坚如铁,挡住了铁木真的去路。铁木真的脑海中出现一道闪电,他惊叫道:“这是长生天不让我出去啊,看来敌人还没有走!”

他先是跪在地上磕头,向长生天表示感谢,然后返回森林深处。又躲了三天三夜,饿了开始吃树皮,渴了仍然吸吮树叶。大自然让他生存了九天,第十天,他有点恼怒地想,这回他们该走了吧。他牵着马向森林入口走去,行走过程中,他时不时地回头看马鞍子,马鞍子在。他又去看森林入口处,让他惊喜的是,那块巨大的白石不见了!

这是长生天的意思,铁木真狂喜起来:“敌人走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跳上马背,给了马狠狠的一鞭子,马开始加速,冲出森林。就在冲出森林的一刹那,铁木真眼前一晃,整个天地倒转过来,他听到了马嘶,看到绿地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最后终于重重地撞上了它。他“哎哟”一声,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如你所知,这是惯性,他的马被什么东西绊倒,把他摔了出去。

铁木真很快就知道了绊倒马的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们已围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还咒骂道:“你这个小崽子,居然这么有毅力,躲了九天,险些没把我们熬死!”

铁木真鼻青脸肿地被活捉了。

长生天这次没有给他警示,他好像因为此事恼怒了一会儿。不过他如果知道孟子说过的那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话,就不会恼怒了,因为经历磨难是一个伟大人物脱胎换骨的必经步骤。

凡是知道塔里忽台已活捉铁木真的人都断定,铁木真非死不可,包括铁木真自己。出人意料的是,塔里忽台全方位无死角地“鉴赏”完铁木真后,却没有杀他。他眼珠子骨碌地转,最后露出一丝狞笑,下令说:“帮我给他戴上枷锁,各营轮流看守,我要让他知道我泰赤乌部的势力有多大!”

所谓各营就是“阿寅勒”。蒙古人游牧分两种,一种是个体游牧,被称为“阿寅勒”,当时的铁木真一家虽然有几个帐篷,但却属于“阿寅勒”;另外一种就是集体游牧,被称为“古列延”,比如现在的塔里忽台,他的帐篷在中间,主动跟随他的氏族成员们围绕着他的帐篷驻扎,形成一个帐篷群。

泰赤乌部的“阿寅勒”们自然很多,所以塔里忽台才说让铁木真看看他们部落的势力有多强大。

就这样,铁木真戴着枷锁每天都从一个营地转到另一个营地。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前景非常黯淡,没有人来拯救他,他也许会死在从一个营地到另一个营地的路上,或者就死在戴着枷锁的睡梦中。在他的人生中,恐怕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不过,此时铁木真有两样法宝,一个是他坚毅的性格,另外一个就是他出奇的好运。

越狱

塔里忽台经常举行不大不小的宴会,自从囚徒铁木真到来后,宴会上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就是展览铁木真。每当宴会达到**时,塔里忽台就会让看管铁木真的蒙古包主人把铁木真带到宴会中央,他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样的:“你们看啊,这个肮脏萎靡的人就是也速该的长子,为他令人作呕的样子,干杯!”

铁木真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狂欢的敌人,眼里燃烧起了火。他咬牙切齿地默默发誓:此仇必报,将来我要十倍奉还给你们!

塔里忽台当然不知道铁木真早就对他恨入骨髓,而每次恶作剧式的羞辱更是让铁木真对他的仇恨雪上加霜。不过有一点让他对铁木真大为敬佩,那就是,在大半年的折磨屈辱下,铁木真从未有过沮丧,始终保持着坚毅的个性,保持着别人所没有的冷静,这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但塔里忽台不怕,有谁会对砧板上表现坚毅的肉感到恐惧呢?

性格让他在厄运中存活下去,而运气则让他有了打开囚牢的钥匙。

盛夏的一天,铁木真按照规定被锁儿罕失剌一家看管。锁儿罕失剌一家有着菩萨心肠,夜深人静后,锁儿罕失剌和他的两个儿子沉白、赤老温帮铁木真取下了颈上的枷,铁木真自当囚徒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舒服觉。

第二天醒来,铁木真向锁儿罕失剌道谢,锁儿罕失剌取过木枷叮嘱铁木真:“给你取下木枷的事,你千万别乱说。若是被塔里忽台知道了,我肯定遭殃。”

沉白和赤老温看着铁木真,露出同情的眼神。铁木真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可以摆脱囚禁的机会。他曾几次三番计划越狱,但都被自己否决了。泰赤乌部地盘很大,他纵然逃出牢狱,也不可能逃出泰赤乌部的地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出牢狱后先躲在泰赤乌部的某个营里。可谁敢收留他?如今,他看到了潜在的避风港,那就是锁儿罕失剌一家。

能在情况朦胧不明时准确地找到盟友、贵人,这就是智慧。

有了这个基础,铁木真开始寻找越狱机会。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几天后的夜晚恰好是满月,塔里忽台命令大摆筵席。几十顶蒙古包炊烟缭绕,在月光下显得空灵虚幻。铁木真的节目演毕后被一个瘦弱的男孩看管着,他决心已定,悄悄地摸到男孩的身后,举起手上的枷,使尽浑身力气砸到了男孩的头上。那男孩“哎哟”一声趴到地上,铁木真一看得手,拔腿就跑。

由于身有枷锁,所以他跑得很慢,没出多远就听到那男孩像被门夹了尾巴的猫一样,凄厉地喊叫:“犯人逃跑了!”

铁木真并未因被发现逃跑而惊慌,他冷静地思考,摆在他面前有两条可以逃跑的路线,一是进入密林,二是跳进鄂嫩河。可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两个念头,泰赤乌部人多势众,进入密林肯定被搜到,鄂嫩河水深浪大,况且夜晚气温很低,他会被冻成冰棍儿。铁木真急中生智,看了看旁边河水内的一溜芦苇丛,跳了进去。

参加宴会的所有泰赤乌人都已拿起武器,有的举着火把进入密林,有的在鄂嫩河边大呼小叫地搜索,时不时地向河中可疑的地方射上一箭。

其实,躲在芦苇丛里并非万无一失,只是和其他两条路比起来,它相对比较安全。不过那天夜晚,月亮丰满,茫茫原野,亮如白昼,泰赤乌人很快就搜到了芦苇丛。

运气!

运气之神降临到铁木真身上,来搜捕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菩萨心肠的锁儿罕失剌。锁儿罕失剌看到铁木真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脸时,先是惊骇——正如铁木真所料,他是潜在的帮手——接着就是怜悯。他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就蹲下小声地对铁木真说:“都说你智勇超群,所以才被塔里忽台捉来囚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你不要动,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铁木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当然希望稻草更坚硬些,他说:“您一定要帮我。”

锁儿罕失剌正要说什么,后面来了一群人,他急忙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迎上那群人,说:“这地方我已搜过,没有。你们还是到各个蒙古包搜索一下吧。”

那群人看了看锁儿罕失剌忠厚的表情,转身就走了。

锁儿罕失剌见四下已无人,又蹲下来:“你千万别动,他们还会杀个回马枪。”

果然一会儿工夫,那群人又挥舞着刀枪回来了。

锁儿罕失剌深吸一口气,迎上他们,以非常谨慎、非常沉着的口吻劝阻他们:“这地方已经搜过,你们应该去那些没有搜过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是我们的人,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且身戴枷锁,能跑多远?你们只要把所有地方都搜遍了,肯定就能找到他。”

这些人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又掉头去别的地方了。锁儿罕失剌见他们走远,第三次蹲下对铁木真说:“他们不会来这里搜了,你赶紧逃走,寻你的母亲去。这件事万不可对任何人讲,切记切记。”

锁儿罕失剌说完这些,站起身来就走。铁木真不敢大声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

铁木真当然有话要和锁儿罕失剌说,内容大概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现在身有枷锁,根本跑不出泰赤乌人的地盘,您不如把我带到您家躲藏起来,风声一过,我再走。

虽然这些话没有当面传达给锁儿罕失剌,不过铁木真逃跑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要让锁儿罕失剌送佛送到西。他的办法是:只要跑进锁儿罕失剌的家中,这一家人就没有不救他的道理!

因为这是他从前几日和今天锁儿罕失剌的表现中总结出来的。

后半夜,人声沉寂,铁木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中爬出来,大致辨认了下锁儿罕失剌家的方向,踉跄着奔去。

泰赤乌部各营稀稀落落地分布在草原上,到底哪一个是锁儿罕失剌的家,铁木真早已胸有成竹。那天他在锁儿罕失剌家住宿时发现他家是制作马奶的,制作马奶需要搅乳器,如同今天北方人吃饺子前使用的捣蒜器,所以他一面走一面竖耳倾听,终于,让他听到了这种声音。循着这一声音,他摸上了锁儿罕失剌的蒙古包。

他敲毛毡门,锁儿罕失剌来开门,就看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铁木真。锁儿罕失剌又惊又怒:“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家吗?”

铁木真不出声,锁儿罕失剌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急忙把铁木真请进来,对父亲说:“麻雀已逃出樊笼,藏于丛林,丛林都会遮蔽拯救它,现在惶惶的铁木真到来,咱们连丛林都不如吗?”

不等父亲回答,沉白和赤老温就把铁木真拉进蒙古包,去掉了他身上的枷锁,并且把枷锁扔到火炉里烧掉,毁灭痕迹。

锁儿罕失剌阴沉着脸,既对铁木真也对两个儿子说:“塔里忽台明天肯定会全面搜索,各个营都不会放过,你看看这蒙古包哪里有藏人的地方。”

沉白说:“不如给铁木真一匹马,让他趁夜逃走。”

锁儿罕失剌瞅了这个笨蛋儿子一眼说:“他们现在全面戒备,只要听到马蹄响,就会循着马蹄印追赶,铁木真能跑过他们吗?”

赤老温的想法很成熟:“只有等过几天他们松懈下来了才能走。我倒有个办法,等他们来搜查时可以把铁木真藏在羊毛车里。”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其实也是唯一的办法。铁木真暂时押注成功。

两天后,塔里忽台的搜索队来了,他们搜遍了整个蒙古包,最后准备搜羊毛车。锁儿罕失剌装出一副冷笑的样子说:“这么热的天,谁会傻到躲进这里,不被热死也会被闷死。”

搜索队看着小山一样的羊毛车,认为锁儿罕失剌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象征性地用长矛向羊毛车插了几下,就离开了。

搜索队的马蹄声消失后,绝处逢生的铁木真从羊毛车里爬出来,满脸通红,浑身流汗,向锁儿罕失剌一家人道谢。

锁儿罕失剌也出了一大身冷汗,他再也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了,迅速打发铁木真逃走。他给铁木真准备了一匹马、一只烧羔羊、两壶马奶酒、一张弓、两支箭。蒙古人不吃生肉,《蒙古秘史》说,锁儿罕失剌没有给铁木真火镰(用钢做成的取火工具,形似镰刀),他的用意是,铁木真在没有火镰的情况下,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才能保证食物能坚持到最后。当铁木真消失在地平线时,锁儿罕失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随时都会蹦出来;他的脑袋就挂在裤腰上,随时都会被人拿走。现在,他终于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把脑袋放到脖子上了。

幸运之神再度青睐铁木真,一路上,他没有遇到塔里忽台的搜索队。当他顺利来到家族扎营的地方时,已是人去楼空。但这难不倒他,他知道母亲和弟弟们已经离开此地,只要循着人畜在草地上留下的踪迹,就能找到家人。

在几天的寻觅后,他终于在肯特山脚下和他的家人重逢。所有人都喜极而泣,诃额仑怜惜地抚摸着铁木真的乱发和瘦骨嶙峋的脸。铁木真却满不在乎地说:“我是蒙长生天的保佑才得以生还,虽然吃了很多苦,但这是一时的,积累的经验却是终身受益的。”

越狱事件锻炼了铁木真的行动力,自此后,他知道了何时行动,并且果断地行动。同时,这件事更使他的意志力如虎添翼。“意志力比黄金更宝贵。”多年后,他这样说。

铁木真寻马记

付出必有回报,经过几年的埋头苦干,铁木真16岁那年,家里已经有了九匹马。然而厄运从天而降,那天阳光灿烂,别里古台骑着一匹马早早出去捕捉喜欢卖萌的旱獭,另外八匹马在蒙古包外愉快地吃草。三个盗马贼骑马如旋风而来,就在铁木真一家眼皮子底下赶走了那八匹马。由于没有其他的马,铁木真一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既愤怒又无助。

畜群是蒙古草原上的货币本位,如同今天的美元。草原人们会按物品的大小,用一只羊、一头小牛或是一匹马来“购买”,其中尤以“马”的面值最大。畜群还是硬通货,如同今天的金银,纵然不当作货币,也有高价值,尤其是“马”。草原人移动时要用马,狩猎要用马,劫掠或战争更要靠马,马乳是他们的饮料,必要时还可以饮马血、吃马肉保命。马皮可以做帐篷,马尾和马鬃可以做绳索。

丢了马,就等于丢掉了家庭的命脉,铁木真的几个弟弟都要哭出来了,只有铁木真直挺挺地站着,眼睛望着盗马贼逃走的方向,脸色铁青,眼睛喷火。

晚上,别里古台带着几只旱獭回来了,得知命脉被绝,哇呀怪叫,翻身上马,就要去追赶。铁木真命令他下马,说:“你累了一天,不可能追上。”合撒儿同意大哥的意见,自告奋勇要百里追凶。

铁木真也把他拦下,果断地说:“你二人都不要去,我是大哥,应该我去。”

还未等众人反应,铁木真已蹿上马背,在马屁股上象征性地抽了一鞭子,那匹失去同伴的马就如风一般地飞了出去。

铁木真才跑了大半夜,那匹马就如得了哮喘,呼哧呼哧。铁木真打量了下那匹马,暗暗叫苦。这匹马在九匹马中排名倒数第一,是匹货真价实的劣马。如果那八匹马是黄金,这匹马就是破铜。铁木真不希望这匹马牺牲在半路,只好放慢速度,循着盗马贼的马迹心急如焚地追踪。

由于速度太慢,时间太长,马迹渐渐消失了,追踪到第三天东方发白时,铁木真发现正前方有一群马,晨光熹微中,那些马身强力壮,皮毛光滑如神龙。一位英俊少年正在一匹马的**老练地挤奶。

显然,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用蒙古人的评价标准则是伯颜,也就是富豪的意思。

小富豪看到铁木真骑着一匹不中用的马,风尘仆仆,知道必有事,他主动上来问询。铁木真说:“你最近是否看到有三个人骑着三匹马、赶着八匹马从此路过?八匹马中有一匹银灰色的,特别醒目。”

小富豪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到过,就在天亮前。”他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说,“朝那儿去了。”

铁木真说了声感谢,准备向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冲去,小富豪速度飞快、精准地抓住了他的缰绳,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铁木真瞬间就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古道热肠和侠骨柔肠,他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小富豪就夸张地暴跳起来。这并不怪他,因为在草原上,盗马不仅触犯刑法,还是在挑战淳朴的草原道德和草原秩序。在草原上,盗一匹马被捉到后就要赔偿九匹马,盗马人还要受肉刑。在草原上,盗马贼猪狗不如。

小富豪拍着胸脯,激动地对铁木真说:“你这事我管定了,我和你一起去。”

有些人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人可以拦下来。小富豪的仗义让铁木真至为感动,除了同意他的加入,没有别的办法。

小富豪扔了马奶桶,挑了一匹看上去最强壮的马,动作麻利地跳上马背,向铁木真使个“出发”的眼神,一踢马肚子,先跃了出去。突然,他勒了缰绳又折回。他跳下马,在他的马群里仔细地搜索半天,牵出一匹浑身黑如煤炭的良马来。他对铁木真说:“你那匹马太烂,骑这匹。”

此时的铁木真也顾不得尊严了,麻利地换了马,二人骑上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奔。

在路上,二人闲聊。

小富豪自称博尔术,是附近名声很大的富豪纳忽的独生子。铁木真报上姓名,博尔术惊喜道:“我听到过你的名字呢!你的父亲、你一家被部落抛弃后的艰苦生活我都知道,想不到你居然有了九匹马。”

铁木真很谦虚,又很自卑,他说:“哪里有九匹马?现在只有一匹了。”

博尔术扯着嗓子说:“铁木真兄弟,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找到马!”

二人互望一眼,心里已结下坚如磐石的友情。

寻马异常辛苦,他们在草原上驰驱了两天,也没有见到盗马贼的影子。博尔术有点焦急,倒是铁木真劝他冷静。博尔术对铁木真表现出来的镇定从容大为叹服,第三天太阳落山时,长生天不负苦心人,二人终于在一座小山丘上看到了一个营地,营地外面拴着至少有十匹马,博尔术兴奋得几乎要在马背上翻跟头,铁木真却让他安静一下,他定睛细看,果然看到了那匹银灰色的马,正在气定神闲地吃草。

铁木真观察了营地周围的环境,发现对方没有警戒,于是对博尔术说:“朋友!那正是我的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偷偷把它们驱赶出来。”

博尔术急了:“我是来和你并肩战斗的,你却让我在这里傻站着,这不是对待朋友的态度啊!”

铁木真劝他的新朋友:“这是有风险的,万一在驱赶马匹时被他们发现,他们肯定会用武力对付我。”

博尔术大叫起来:“我当然知道有风险,所以才不能让你独自去冒险。如果我怕风险,早就不来了。”

铁木真见博尔术如此执拗,只好答应。二人小心翼翼地骑到营地马群边,解开了那八匹马的缰绳。听到帐篷里饮酒作乐的喊叫声,二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几乎是闭着眼把马驱赶到营地之外的。当听不到帐篷里的人声后,二人加快了驱赶的速度,马儿奔跑起来,大地震颤。

博尔术偶然一回头,叫了一声:“不好,他们追出来了!”

铁木真也回头,看到两匹马飞奔而来。他听到博尔术说:“朋友,给我你的弓箭,我断后。”

铁木真勒住马,从身后取出弓,又从腰间取出那支札木合送给他的响箭搭到弓上,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博尔术说:“你走!”

博尔术像是中了咒语一样,身不由己地转身就走。

两个盗马贼已进入射程,铁木真瞄准了其中一个,那人发现了,急忙勒住马,盯着铁木真。铁木真大吼一声,抬手把箭射向天空,那支箭发出凄厉的叫声,穿上云霄,过了一会儿,又带着凄厉的叫声如一道闪电般从天而降,顺着盗马贼的马脸垂直地插进草地里,箭杆犹在不停地震颤。盗马贼叫了一声,隐约看到铁木真又去腰中取箭,扭头就跑。

他们当然见过很多种箭,但没有见过这样从天而降、险些要了他们命的箭。

铁木真等他们跑远了,驱马取回那支箭,对着盗马贼的营地冷笑一声,掉转马头和博尔术会合去了。

博尔术现在对铁木真已是喜爱加钦佩,他暗暗发誓要把铁木真当成他此生最好的朋友。铁木真给他看那支箭时,他惊异地发现箭镞是铁制的,光滑锋利。在当时的蒙古草原上,铁制箭镞非常少,博尔术欣喜地摩挲着那支箭,铁木真看着他孩童般的新奇,淡淡地说:“将来这种箭在我的部落里会越来越多!”

三天后,轻车熟路的博尔术和铁木真回到了博尔术的家。博尔术的老爹纳忽从帐篷里蹿了出来,脸上布满焦急和惊喜。

纳忽把儿子博尔术用力地搂进怀里,眼泪哗哗,随后嗔怒道:“你这个畜生,一走就是六天,什么事这样着急,连个招呼都不打?”

博尔术阳光的脸上现出自豪的笑容,他对父亲说:“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阻止我,这样我就结交不了铁木真这个朋友了。”

纳忽这才看到铁木真,铁木真那种隐隐约约的领袖气质打动了他。吃饭时,他对两人说:“你二人既然已是朋友,以后就该彼此照顾,不要闹翻,友谊要地久天长。”

二人连连点头。第二天,铁木真要走,博尔术并不挽留,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穷苦人家来说,丢失八匹马后,人人都会彻夜不眠。

临行前,铁木真为了感谢博尔术的慷慨相助,要给博尔术四匹马。博尔术断然拒绝。他说:“我帮助你,是因为对你同情和友好,不是为了你的财产。况且我的财产多如山,怎么可以要你的东西呢?”

铁木真握紧博尔术的手,博尔术反握过来,说:“以后有事就说话,我义不容辞。”

博尔术果然没有食言,几年后,他就自带军粮和士兵投靠了铁木真,并且心甘情愿地成了铁木真的下属。

有些事可能是天注定,就如博尔术一见倾心铁木真。这大概只能解释为,那些伟大的领袖人物天生就有一种气质,它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的坚铁。

当铁木真骑着那匹银灰色的强马、赶着另外八匹马出现在营地时,蒙古包沸腾了。他的母亲和弟弟们担惊受怕了近十天,如今终于盼回了铁木真,更使他们欣喜如狂的是,八匹马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铁木真再一次成为家族的英雄人物,从他那双犀利的眼睛随时闪耀着的摄人心魄的光芒中,人人都预料到,这位乞颜部少年酋长的领袖地位已无法动摇。

“黑貂皮袄”外交

越来越多的人都来投奔铁木真,草原上的生存经验告诉他们,只有团结在一个不畏艰险又有杰出才能的领导人周围,才能得到好处。各个营地的蒙古人来了,他们希望铁木真能带领他们进行无数次有质量的狩猎,获取食物。各个营地的老人也把他们的儿孙送来了,他们希望铁木真能带领这些壮汉不厌其烦地去进行掠夺,获取财富。铁木真家族渐渐从“阿寅勒”变成了“古列延”。

水涨船高,铁木真的野心被这些人的拥护所激起。不过在他16岁这年,如果说他有称霸草原的野心,那是极不现实的。铁木真当时固然有野心,可能也仅仅是想做个蒙古乞颜部强有力的酋长。

当然,他的野心还表现在另一方面,那就是娶妻。妻子原本就有,不必寻找。几年来,他之所以不去迎娶妻子孛儿帖,就是因为他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自身还难保,怎么能保护妻子?如今大不同了,他有了自己的子民,虽然才一百多人。

他穿戴整齐,和他的弟弟别里古台踏上了通往岳父家的路。

德薛禅热情地接待了他,先是嘘寒问暖,然后诉说他那菩萨的心:“这几年听到你生活的艰难,还听说塔里忽台把你当成猴子一样到处展览,我痛心疾首,很难过自己没有能力拯救你。”

老岳父说这话时,挤下几滴眼泪,铁木真毫不动心。弘吉剌部在草原上的实力之差,人所共知。它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能为强大的部落提供美女,这也是它存活下来的原因。铁木真从未奢望岳父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所以岳父的话就等于耳旁风。

他最激动的就是看到了已亭亭玉立的孛儿帖,我们今天看孛儿帖的画像会发现她奇丑无比,画像中的她拥有一张肥硕的脸和两只睁不开的眼。这可能是画家故意为之,象征了她的母仪天下。真实的孛儿帖如花似玉,有着牛奶一样的肤色,在任何时代任何人眼中,都是美的典范。

出乎铁木真意料的是,老岳父什么都没有说,就爽快地把女儿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带走。当然,孛儿帖的嫁妆对当时的铁木真而言也是惊人的,一百多头羊、十几头牛和二十多匹马,其中一件黑貂皮袄更是价值连城,据他老岳父说,是几年前通过各种关系花了大量硬通货才从金国那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