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山再起 和咸丰摊牌(1 / 1)

1857年阴历二月中旬,曾国藩得到老爹去世的消息,他和属下们开了个简短的会。会议结束后,他长出一口气说:“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李续宾和杨载福正在九江前线,闻听曾国藩的老爹去世后,连忙派人来慰问。胡林翼也从湖北来信,要曾国藩节哀。

曾国藩给三人回信说:“几年前,为我母亲守丧半途而废,如今轮到我爹,非有始有终不可。我现在就是军国的赘疣,家庭的罪人。恨不得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回湖南老家,抚棺一痛、一哭。”

这是曾国藩真情实感的流露,而这真情实感却不精纯,还有另外的元素。胡林翼隐约猜测出,曾国藩对中央政府的举措心怀抱怨。他去信分寸极好地安慰曾国藩,天理自在人心,看将来勿计较现在。

曾国藩如果不是有涵养,非抽胡林翼几个嘴巴不可。胡林翼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贵州一个芝麻小官短短两年内升到湖北巡抚,好不快活。而他曾国藩实不符名,建立赫赫功勋后如今还是个兵部侍郎,他胡林翼没有如此经历,怎知当事人的苦闷?!

他没有时间和胡林翼计较,因为他正向咸丰皇帝请假。循例,政府官员的父母去世,该官员必须按儒家传统回老家守孝,是为丁忧。而军中大员的父母去世后,应先行奏请开缺守制,得到中央政府批准后才可回籍奔丧。因为军情干系很大,中央政府要找到得力人选才能让请假的人走。

曾国藩的请假条写得很有水准,先是用“父亲去世,我要回家守孝”一句话带过,马上就谈到正题:湘军水师统帅应由杨载福担任,陆军统帅应由李续宾担任,军饷方面应由胡林翼和江西巡抚文俊共同筹办。杨、李二人在军,我曾国藩就可有可无。

这就是拿别人的钱财收买人心,这封信倘若要湘军将士们看到,岂不要鼻涕和眼泪齐飞?我们慈悲的曾大人老爹都死了,竟然还想着我们军饷的事。这和圣人有什么区别?

收买人心之后,曾国藩开始关注国事:“我走后,可由西安将军福兴与江西巡抚文俊代替我。倘若皇上能同意这两条,臣感激涕零。”

文俊没少给他添乱,福兴也是八旗勋贵,打心眼里瞧不起曾国藩。曾国藩难道真的通过儒家修行达到了大公无私、以德报怨的境界?

这当然是扯淡,认真分析就会发现文俊和福兴有共同的特点,这个共同点才是曾国藩推荐他们的原因:二人都是酒囊饭袋。

曾国藩不可能把湘军拱手送人,但在此情况下又不得不交出兵权,于是他想到了这个绝妙主意。事实上,他多虑了。这几年来,他的政治教育和湘军将士共同出生入死,双方早已建下深厚友谊,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湘军。

令人惊异的是,曾国藩发出这封奏折后的第五天,根本未等中央政府的批准,就带着老弟曾国华华丽丽地离开江西,飞奔老家。

这是严重违纪。咸丰如果较真,能让曾国藩把牢底坐穿。所以当曾国藩的奏折才到北京,江西政府“曾国藩已走”的消息接踵而至,咸丰七窍生烟。他狂呼乱叫,说曾国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知龙颜大怒为何物,他说要严惩曾国藩,以儆效尤。

咸丰虽然这样气急败坏,却没有立即付诸行动。道理很简单,曾国藩可不是任他宰割的一块肉,曾国藩现在是大清的顶梁柱,拆了这根柱子,就等于拆了大清这座破败不堪的房屋。

咸丰的“优柔寡断”传递出的信号,立即被胡林翼和骆秉章参透。二人联合上疏,为曾国藩求情。他们的求情书写得很潦草,根本就没用心。因为他们明白,咸丰只是想找个台阶,在这种时刻,你就是写给他一首艳词,他都不会介意。

接到胡林翼和骆秉章的信后,咸丰把它交给大臣们看,威严地说道:“国家法度不容侵犯,念曾国藩是初犯,又有湖南、湖北两位巡抚替他声泪俱下地求情,我就赦免他,准他三个月假,期满后仍回江西工作。”

圣旨飞一般的抵达曾国藩的老家,曾国藩带领全家望阙叩头。他称自己数载从军,过多功少,皇上竟然还如此照顾我,我只有殚精竭虑,报效皇上,要我的子子孙孙永不忘记皇上的大恩。

这是番客套话,曾国藩所以不等咸丰批准就朝家跑,很大程度是对咸丰的不满。所以他说完这段话后,连忙跑进内室做反省的功夫,他要把这“不诚”祛除。

在家守丧两个多月后,眼看假期将满,曾国藩出其不意地向咸丰再请假,声称要在家守三年之丧。这是儒门家风,连皇帝老儿都不可更改。可问题是,当时有三年守丧的规定,也有夺情的先例。所谓夺情,就是不让你守三年之丧,赶紧出来工作,这就是移孝作忠。

咸丰下圣旨给曾国藩,咱们可是说好的,就给你三个月假期,你不能出尔反尔,眼下长毛贼还没有被剿灭,国家正是用你这种人才之际,你怎么可以退缩不前?

曾国藩接了这道圣旨,先是昏昏然,接着就是飘飘然。啊呀,看来皇上还是需要我的,你看他言辞中那种“离开我就活不下去”的架势,既然我是你的宝,那我就要跟你讨价还价了。

曾国藩纯粹是出于委屈和冲动,向咸丰皇帝摊了牌。当然,儒家很讲究含蓄保守,所以他不能一上来就谈条件。而且即使是谈条件也不能明码标价,他要循序渐进,旁敲侧击地开始。

1857年六月初,曾国藩向咸丰上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沥陈办事艰难仍肯终制折》,在这道奏折中,他淋漓尽致地说了不愿回江西军营,要求在老家守孝的真正原因,共有三点:

一是手无军权。他说自己率领的湘军属于临时招募的官勇,不是国家正规军,所以虽能征善战,而有功人员却不能像国家正规军一样补授实缺。他本人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即使是补授小缺这样的芝麻小事,他也必须向当地巡抚求情,久而久之,很难取信部下、鼓舞士气。

二是手无政权。他不无痛苦地说,他以兵部侍郎职务带兵,在地方上处于虚悬客位,既无政权、财权,又没有赏罚之权,所以处处掣肘,时时碰壁,碰得我常常鼻青脸肿,我的皮肤病和眼病就是被碰得心情压抑而得的。兵饷没有保障,常常受到断饷的要挟。

三是没有钦差大臣的头衔。曾国藩悲痛万分地说,我是以团练大臣招募士兵,只奉有出湖南省作战的圣谕,并没有钦差赴某省办理军务的正式命令,更没有正式印信。所以处处受到地方督抚的歧视、刁难与排挤,有人甚至故意借此奚落,让我窘迫难堪到极点。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曾国藩在信的最后直接地阐述中心思想:领导湘军的人必须要有军权、政权和钦差大臣的头衔,否则很难击败长毛。而我是个三无人员,所以我回江西前线毫无意义,请皇上还是让我在老家守孝吧。

这意思已再明显不过,要想让我曾国藩出山,必须给我权力。

后来很多学者们都说,曾国藩这次上疏太不明智,险些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但换个角度想,曾国藩这次的上疏正是最明智之举,而为何明智,连当时的他自己都无法知道。他争的那些权力,表面看是为自己,实际上是在为湘军争。这就是后来湘军上下能死心塌地跟随他,将他奉为神明的原因。做领导的,什么领导力、执行力、吸引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就是为属下们争利。做到这点,人心就尽在掌握。

咸丰和他的狗头谋臣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一眼看到曾国藩在为自己争名夺利。咸丰气冲斗牛,对谋臣们说:“曾国藩这是想让我违背祖训,授予一个汉人兵权啊。他是不想活了?!”

从未有人探到消息说曾国藩不想活了,不过从其奏折的内容来看,他似乎有这方面的要求。

有人马上跳出来自作聪明道:“曾国藩这种要求只能水中捞月,因为咱们已有无数个曾国藩!”

咸丰狐疑起来,马上有人站出来解释:“胡林翼占有武昌,居高屋建瓴之势,水陆师已直捣九江。长江下游方面,政府军已在进攻镇江,打得是有声有色。长江上下游都是我们的天下,又听说长毛内乱,势力大衰,攻克南京,指日可待,还用他曾国藩干什么?!”

咸丰大喜:“来呀,传旨,皇恩浩**,曾国藩在家守他的三年之孝吧。”咸丰几乎乐不可支,说,“另外,再传圣旨,让曾国藩那两个手下李续宾和杨载福都去当提督,气死曾国藩。”

曾国藩闻听咸丰允准了他的请假,果然气得呆若木鸡。经过几天的调理,他才从极度愤懑中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