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对曾国藩的质疑,曾国藩委屈万状。可委屈之余,他也在想这样的问题:太平军自攻陷樟树镇后,并未全面进攻南昌,只是在南昌外围做些零星、毫无意义的扫**。
罗泽南死后,有人对曾国藩说:“长毛的行为很吊诡,我们可以偷偷出城,袭击他们的巡逻队,打击他们的士气。”
曾国藩眉头一竖:“天下任何事都不是侥幸成之。要脚踏实地,不可投机取巧。长毛狡诈多端,这是故意示弱,咱们不可上当。”
军事参谋们连连点头,曾国藩颤着手,指点起来:“咱们自出山东征以来,有个很大问题,就是浪战浪追。罗泽南就犯了这样的错误才阵亡的。今后要立下规矩,无论战役规模多大,指挥官必须谋定而后战,切不可蛮攻蛮打,徒伤士卒。”
这是曾国藩的福至心灵,从此后,湘军打仗,从不主动,纵然是胜券在握时,也不主动进攻。每次和太平军对垒列阵之后,按兵不动,**太平军来攻,使其三番五次进攻,消耗气力后,抓住机会,发动全线反攻,往往一战而定。
1856年七月初,一支湘军在江西瑞州和太平军多次交战,每次都能将太平军全歼,但指挥官死活都遵守曾国藩的教诲,所以每次只是打赢而已,从不追击。曾国藩对这几次交战印象深刻,从送来的情报中,他冥思苦想,终于发现一条重要情报:太平军队形不整,旗色不一。
他惊喜地叫出声来:“长毛物力已屈,军械不整。他们的贼巢肯定有变动!”
大部分人认为曾国藩被围困得神经错乱,但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验证了曾国藩的猜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发生了惨烈的变乱,史称“天京(南京)之乱”。
“天京之乱”过程如下:洪秀全自在南京称帝后,把灵魂和身体都奉献给美色,真正掌控太平天国大权的是东王杨秀清。
1856年夏,杨秀清假托天父附体,要洪秀全封他为万岁。洪秀全怒不可遏,秘密联合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和燕王秦日纲,决心铲除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和秦日纲当时掌握着太平天国三支野战主力,都对杨秀清“犯上行径”大为愤慨。韦昌辉先发作,突然从江西前线率领精锐兵团杀回南京,以雷霆之势杀掉杨秀清,并将杨秀清亲戚、余党万余人屠杀。
韦昌辉不只是干掉杨秀清,而是要取代杨秀清。
他开始如杨秀清一样控制洪秀全,石达开闻讯匆忙赶回南京,劝阻韦昌辉悬崖勒马。韦昌辉的智慧无法接受这种忠告,并阴谋要宰掉石达开。石达开提前得到消息,逃出南京城。但他的家人全被韦昌辉屠杀。
石达开怒发冲冠,在安徽宣布韦昌辉为天国罪人,带领他的野战军十万人进逼南京。洪秀全在南京城也号召天国子民对付韦昌辉,洪、韦二人就在南京城中厮杀,血把秦淮河染红,流入长江,流进大海。最终,韦昌辉功亏一篑,被洪秀全擒杀,秦日纲也死于乱战。石达开以天国再生父母的身份进入南京城。
这就是“天京之乱”,它告诉我们,农民武装虽能短时间内创建辉煌,可逃不过的宿命却是,终有一天会窝里乱咬!
曾国藩能在南昌城有惊无险地度过几个月,就因为太平天国在窝里斗。但这并不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太平军精锐虽然撤出江西,可几支小股部队也够曾国藩受的。比如在瑞州的太平军,虽衣衫不整,武器落后,却仍能把湘军多次拒之城外。在多股太平军游击队的干扰下,曾国藩仍然不能放肆地伸腿伸脚。他饥渴般的需要援兵。
1856年七月十五,曾国藩在瑞州城外等来了援军。这支援军来自湖北胡林翼处,统帅就是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曾国华在得知老哥被困在江西后,彻夜难眠,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老哥被解救的好消息。
经过反复思量,他以半吊子军事家的身份从湖南老家直奔湖北,途中经历无数风险才惊魂不定地抵达胡林翼大营。
胡林翼被曾国华这份兄弟情谊深深感动,拨给他四千士兵。
曾国华流完眼泪,不禁毫无城府地问了句:“当初我老哥鬼哭狼嚎地向你请救兵,你都不理,为何我一借,你就给了?”
胡林翼感叹道:“形势逼人,当初湖北都难保,如今长毛内乱,湖北方面撤走了许多兵,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借不出兵去。”
曾国华恍然,原来他想多了,以为和胡林翼有深沉的交情,想不到只是形势改变而已。好一个曾国华,带领四千士兵,大显神威从湖北直杀到江西。一是救兄心切,二是运气极佳,所向披靡,打得各个城池的太平军哭爹喊娘。
当他抵达瑞州城下时,攻城的湘军将士热泪盈眶,曾国藩一听亲弟弟带领援军来了,从南昌城一路跑到瑞州,兄弟见面,抱头痛哭。两人趁着士气振奋,向瑞州发起了猛烈进攻,一战而成。
曾国华的到来,打通了江西湖北之间的道路,曾国藩喜不自胜地说:“全局转机,就系于此啊!”
这句话虽有对老弟曾国华的溢美之词,不过在那种困境下,能有一支援军到来,哪怕是几个伙夫,曾国藩都会感动得涕泪横流。
所谓打虎亲兄弟,说的不仅是团结合作,另外的意思是,一个兄弟能打老虎,其他兄弟就差不到哪儿去。曾国华不是曾国藩兄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最耀眼。
曾国荃在曾氏家族中排行第九,少年时到京城和曾国藩一起学习,他和曾国藩大为不同,首先天分极高,个性最倔,灵性最足,和曾国藩的中规中矩不同,曾国荃敢于打破常规。
早些年,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他就参与积极,并且献上很多含金量十足的意见。1854年,曾国藩领湘军出山,曾国荃也要跟随。曾国藩劝阻他,你要想建功立业,非有个功名不可。就这样,曾国荃极不情愿地留在家乡复习功课,准备着1856年的会试。
他是身在老家心在老哥。曾国藩每打一次胜仗的消息传来,曾国荃就如自己打了胜仗一样,上蹿下跳,眉飞色舞。老哥在九江、湖口城下困顿时,他就是吃不好睡不香,总想找人打架。如果不是他老爹严加管教,他早就跑去找曾国藩了。
1856年春,曾国荃去北京考试,走到长沙时,因湖南北部和湖北路途都被太平军所阻,无法继续北上。换作别人,早就一哭二闹了,可曾国荃竟然手舞足蹈。
他给老哥写信说明情况,希望老哥能通过关系给他弄个代理知县做。曾国藩当时正专心打仗,无时间理他。曾国荃就积极地打起老哥的旗号,凭借出色的口才和能力,他竟然攫取了赋闲在家的长沙人黄冕的心。
曾国藩被困江西,频繁向中央请求援兵,咸丰特诏起用黄冕为江西吉安知府,曾国荃也“仙及鸡犬”地成了黄冕的得力助手。
其实这是中央政府给的空头支票,因为当时吉安还在太平军手里。
但这毕竟是一种权力。
曾国荃一得到权力,瞬间就爆发了兄弟情谊,他要带一支军队去拯救老哥曾国藩。黄冕很为难,他是有点积蓄,却没有兵。曾国荃拍着胸脯说:“你只要出钱,我就能搞到兵。”
一个月后,曾国荃这就招到了3000人,黄冕心花怒放,曾国荃带着这3000人,兵锋直指吉安,进军途中,遇到太平军营垒,曾国荃绝不放过,统统击破。直到这时,曾国荃才惊讶地发现,他的军事才能是如此了得。
他给哥哥曾国藩写了无数封信,先是吹嘘自己的军事才华,然后是让哥哥把心放到肚子里,因为不久之后,他会踏着五彩祥云,威风八面地降临南昌,把长毛贼打得丢盔卸甲,迎老哥出城,去南昌郊区走一走看一看。
让他气馁的是,老哥曾国藩只给他回了一封信,而且还是用隐语写成。其实,曾国藩给老九写了很多信,但信和信使都被太平军捉住销毁了。他本心不希望弟弟们带兵,在一封信中,他深情地说道:“带兵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我就是前车之鉴,希望你们不要带兵,无益于世,徒损于家。”
曾老九看了老哥的信,百感交集,说:“老哥这是说多了都是泪啊,全是亲身经历,有感而发啊。”但他又说,“老哥这是口是心非,困在南昌,到处求救兵都不得,他一定希望有一支随叫随到的曾家军,我要为老哥实现这一宏愿。”
曾国荃说得没错,曾国藩当时想法正是如此。所以当曾国华带兵来后,他啼泣之余,不禁急不可耐地写信给老九说:“既然你愿意带兵,现在又有军服在身,那就好好干。多向伟大的前辈学习,把自己锻造成一个出色的军人!”
曾国荃对信立下誓言,一定要让自己成为当时世上最优秀的军人,不为别的,只为给老哥排忧解难。
但当时,曾国荃没有这个能力,因为曾国藩的忧难很大,他自己都没有一点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