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曾国藩在1854年六月下旬站在湘军战舰甲板上,吹拂着温暖的微风时,长沙人从远处张望,发出惊涛拍岸般的称赞。彻底整顿后的湘军,看上去实力和士气都今非昔比。
这自然不是假象,六月的最后一天,湘军采用“诱敌出击”之计,轻松地从太平军手中收复岳州。岳州太平军仓促而逃至城陵矶,湘军紧追而至,双方展开惨烈水战,结果湘军以“亡命之徒”的勇气击败太平军,并击毙了太平军勇将曾天养。
其余太平军狼奔豕突地逃回武汉,湘军紧追不舍,就此,武汉之战拉开帷幕。
一路逃回武汉的太平军惊惶未定,就被武汉守将石凤魁找来问话。石凤魁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自革命以来,他们很少吃这么惨的败仗。
逃兵们涕泪齐下说:“非是我等不效忠天国,而是我们的对手就不是人。他们每个人都以血肉之躯挺立船头,我们的大炮根本伤不到他们!”
石凤魁冷笑,这和他们伟大领袖洪秀全常常做梦见到上帝一样恍惚难测。他轻轻地挥了挥手,那批自认为遇到战神下凡的逃兵们就被砍下了脑袋。
别人滚落尘埃的头颅并未化解石凤魁的疑惑和焦虑,他开始深思熟虑如何应对马上就来的曾国藩湘军。
石凤魁大惑不解的问题,曾国藩在城陵矶的军事会议上给出了答案。他对这场轻而易举得来的胜利禁不住得意忘形,幸好在其唾沫即将横飞时,理学“人生要绝对严肃”的教导如闪电般射入其脑海。
他偷偷地出了身冷汗,立即收起得意洋洋的神情,平静地对军官们说:“咱们水军初上战场时,我就冥思苦想抵御炮弹之法。你们也知道,开始用牛皮,后来用铁皮,效果都不怎样。如今,我们终于找到了抵御炮弹之法,那就是不披甲胄,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就避,不可避则听天由命。我这招数,其背后的理论就是,躲避不是办法,要勇于面对!”
众将官纷纷点头,向曾国藩投以浓郁的钦佩目光。除了将士们对曾国藩的大力认可外,北京方面也对他赞赏有加。咸丰皇帝特意发来圣旨,赏他个三品官,曾国藩大感欣慰,和将士们说,自己诚惶诚恐得很。
他根本就不必如他所说的那样诚惶诚恐,这个三品官,他受之无愧。自太平军革命以来,无数拥有重兵的亲王重臣,还有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一和太平军接触就无底线地溃败。只有他曾国藩的湘军,竟然把太平军赶出了湖南,非但如此,竟然还即将兵临长江军事重镇、大清版图南北的关键点武昌城下,东南局势顿时旋乾转坤。他曾国藩这份擎天之功竟被皇帝一个“三品官”敷衍了事,更要命的是,他还在那里诚惶诚恐?!
他真就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受了这个“三品顶戴”是名过其实。他给咸丰皇帝写信说:“我在办理团练之初就和您说过,以后有功不计,自然也不升官。我这样做有原因,我是守丧期间出山,一旦南方版图有起色,我该回家守丧,不可在外闲逛。所以功勋于我如浮云,孝道(守丧)才是我本心。”
咸丰看不出这封信所表达的深层意思,只好用权力回答曾国藩:“孝道就是为国鞠躬尽瘁。如今国家有难,你不可再唧唧歪歪说守丧的事,聚精会神于对付长毛,建立功勋,光宗耀祖,这才是真孝!你现在兵强马壮,赶紧去收复武昌,武昌可是至关重要的!”
不必咸丰废话,曾国藩当然知道武昌的重要性。有武昌在手,就能顺流东下,进攻九江、安庆,直抵太平天国老巢南京城下。武昌城不仅有此重要的战略意义,还有清政府的尊严。武昌城是被太平军攻陷的第一座省城,对清政府而言,收复武昌城就等于挽回了一个大面子!
1854年八月下旬,湘军一支主力逼进离武汉只有30公里的金口。金口太平军守军一触即溃,湘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金口,曾国藩站立船头,风度翩翩姗姗而至。
经过一番缜密的研究,攻打武昌的计划立即被执行。首先,以水军沿江东下,扫清太平军水军。然后兵分三路:罗泽南兵团进攻武昌外围要隘花园,塔齐布兵团绕路扑洪山,另外一支湘军则攻汉阳。
曾国藩和太平军打交道的时间虽短,却已大致熟悉太平军的防守战术。太平军向来是在城池外围的险地驻扎重兵,险地一失再退而守城。武昌太平军的精锐部队都分布于城外沿江要隘,凭险修筑堡垒。比如花园,太平军在此构筑大营三座,挖掘了宽二丈、长约三里的战壕,把长江水引进。同时建立木城,用土沙填实,在中间开炮眼,安置了百余尊大炮,比马其诺防线更有威力。
这是湘军第一次面对如此强硬的堡垒,分配任务前,竟然无人敢领兵打花园。关键时刻,罗泽南为曾国藩排忧解难,主动请缨,这才有了之前提到的作战计划。当湘军水军如游戏般的扫**了太平军水军后,罗泽南兵团开始行动。
罗泽南知道,此时不可硬碰硬,要以巧劲取胜。他把军队分为两支,一支在花园正面用大炮猛轰太平军堡垒,另外一支悄无声息地摸到花园的后面,如同二战时德国军队摸到马其诺防线后面一样,突然发起轰击。
花园守军被前后夹击,霎时崩溃,发出天崩地裂的嘶喊,仓皇逃回武昌城。与此同时,湘军在洪山和汉阳城外也击垮了太平军的防御堡垒。至此,武昌城外太平军堡垒全被拔除,武昌城孤立无援,人人都可看出它的命运。
武昌城守将石凤魁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武昌城外一连串的惨败让他想起那批从城陵矶逃回的兵将们。他似乎真看到湘军如天兵天将般踏着五彩祥云逼近武昌,他浑身发抖地爬到城墙上,望向战场。他对身边的人说:“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未吃过这样惨的败仗!”
他的感慨是事实。太平军自造反以来,所向披靡。定都南京后,西征军占领了安庆、九江、武昌等绝对重要的战略据点,将清军拦于长江以北,太平军在长江沿岸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任何清军。长江沿岸如同是太平天国的后花园,天国子民可以在长江沿岸撒网捕鱼、乘坐装饰豪华的游船欣赏长江的滚滚东逝水。但仿佛一夜之间,一只叫湘军的恶兽扑面而来,先是攻陷湘潭、岳州等重镇,现在又把武昌城下变成了战场,这真是个巨变!
石凤魁趴在武昌城墙上,哭丧着脸嚎丧道:“巨变啊,巨变!”
1854年八月二十二日晚,石凤魁和他的心腹们从城墙缒下,溜之大吉。第二天,武昌城守军发现长官凭空消失,顿时炸了窝。一批珍惜生命的将士打开大门,敲锣打鼓迎接湘军入了城。
这不是最有戏剧性的,最有戏剧性的是太平天国汉阳城守军。他们一听武昌城失守,拔腿就跑,连在汉水完好无损的水军也忘了通知。曾国藩占领汉阳后,这支水军被封锁在汉水,被湘军关门打狗,全部毁灭。
湘军的这次全线胜利,自有它的原因,比如湘军的玩命拼杀和野蛮。罗泽南竟让士兵挖太平军俘虏的心肝吃,一是壮胆,二是挑拨起疯狂的野蛮人性,让他们在战场上由人变成野兽,提高战斗力。另外,太平军将领的无能,尤以石凤魁最具特色。他本是文人,参加太平军后凭着理论功夫走上高位,误把理论当作实践,结果一遇事就仓皇失措,把武昌城拱手相让。
无论如何,曾国藩取得了自太平天国叛乱以来破天荒的成绩,人人都可见,咸丰皇帝自然也见到了,有些遗憾的是,咸丰皇帝不是从曾国藩那里而是从一个叫杨霈的人那里得到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