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结·局(1 / 1)

与皇室矛盾升温

1581年春,朱翊钧冷不防地再度提出外戚恩荫的问题,张居正很是郁闷。外戚恩荫的问题,早在两年前朱翊钧岳父封伯时就已解决,此时又被朱翊钧提出,张居正无法明白这位皇帝小儿的心思。

朱翊钧这次提出,要把岳父王伟的弟弟王俊加恩授职。张居正和张四维、申时行商议,商议了大半天,张居正觉得精力不济,索性就做了心中早想好的主张:授王俊锦衣卫千户。

可这道票拟才进宫没多久,朱翊钧的手诏又到了。张居正被从疲惫的梦中惊醒,闻听朱翊钧的手诏:“正德年间,皇亲夏助等人,都授锦衣卫指挥使等官世袭,今为何止授王俊千户?又无世袭字样?”

显然,这是极度不满下的诘问。张居正只好亲自去见朱翊钧,向他解释。

张居正说:“对非有军功的皇亲不封爵,不世袭,这是两年前制定的规矩。当时皇上也是同意的,怎么如今要自坏规矩呢?”

这话有些不敬,朱翊钧的火气冒上来:“张先生,您总说不违祖制,可不世袭就违背了武宗皇帝时的制度,这是违背祖制啊。”

这话充满了指责的火药味。张居正不管他,说:“皇上有仁慈之心,加恩外戚,做臣子的当然要照做。”

朱翊钧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他坐稳了,试探地问:“当真?”

张居正说:“当然!”

“那就拟旨吧。”

很快,张居正的票拟来了:“授王俊锦衣卫指挥使。”

朱翊钧跳起来,抖着张居正的票拟,向身边的太监们咆哮:“世袭呢,世袭两个字呢?!”

张居正又来了,朱翊钧像是复读机:“世袭呢?世袭两个字呢?!”

“锦衣卫指挥使已是最高荣誉,倘若再加世袭二字,恐怕和祖制违背。”这是张居正不紧不慢的回答,他越是这样气定神闲,朱翊钧就越生气。

“祖制?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武宗在位时,外戚的职位就是世袭的。”

张居正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皇上明鉴,祖制并非都是完美无缺的。尤其是武宗皇帝在位时,奸贼小人太多,导致政体紊乱。世宗皇帝继位后,将一切弊政全部改正,复我祖宗之旧,这才是我们要遵守的祖制。武宗一朝是改变了祖制,我们绝不能将错就错,违反祖制。”

朱翊钧气得七窍生烟:“张先生为何在升王俊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不说,这个时候又说?”

张居正最近感到朱翊钧的脾气越来越大,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朱翊钧要摆脱束缚的心越来越强!

朱翊钧的问题正中张居正的计策,他说:“臣认为皇上聪明睿智,正大无私,应该能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害。官职是公家之物,不可轻易授人。尤其是世袭,和浪费金银没有区别。我常和皇上讲,浪费可耻,节俭光荣,原因正在此。皇上现在醒悟,也为时不晚。”

朱翊钧愕然,显然,张居正把他轻而易举地绕了进去。在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再毫无廉耻地纠缠“世袭”那两个字了。

如你所知,朱翊钧不可能心服口服。张居正的话语中毫无诚意,全是诡辩,所以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恨就更加浓重。

除了朱翊钧之外,张居正又和李太后的信仰发生了矛盾。李太后多年来信仰佛教。普通老太太信仰佛教,无非是买个廉价佛珠,每日数珠罢了。但李太后有权有钱,所以信仰起来就非比寻常。1581年夏初,李太后在五台山建大宝塔寺,要内阁票拟。张居正和张四维抱怨说:“李太后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这么多年,咱们披肝沥胆,星夜奔驰,才积攒了这么点钱,都被她拿去建寺庙了。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施舍,要是做看得见的功德,不但向和尚的寺庙里捐钱,还给普通百姓捐款,这是张居正可以容忍的,但建各种毫无必要的寺庙,张居正却很有意见。

他如数家珍道:“万历二年建承恩寺、海会寺,三年修东岳庙,四年建慈寿寺,五年建万寿寺。这些寺庙有何用?无非是怂恿更多的懒惰之人看到不劳而获的希望,进寺庙出家而已。”

这是宗教问题,张居正堂堂大言,一语道破,让张四维和申时行很是钦佩。钦佩是钦佩,申时行却说出问题的关键:“那大宝塔寺的问题……”

张居正沉思起来,他想起万历元年的一件事。当时李太后对朱翊钧说要建涿州胡马河、巨马河两条大桥。朱翊钧对张居正说了这件事,张居正立即反对说:“皇上继位之初,应与民休息,建桥太劳民,而且耗钱,恐怕有关部门不会办理。”

朱翊钧若有所思。几天后,他对张居正说:“母后说了,一切花销都由母后来,一钱不取于官,一夫不取于民。”

“好极!”张居正叩头说。

每想到这件事,张居正就极为欣慰。他不反对做功德,但特别厌恶用百姓的钱做功德。可李太后的识大体也只这一回,而且李太后也并未识到底,还是从国库挪用了五万两银子。

万历二年正月,两座桥完成,李太后一算账,居然花掉了七万两白银,这使她吃了一惊。所以在涿州建碧霞元君庙时,她还是向政府张了口。

张居正对当时的工部尚书朱衡说:“国家建筑方面,你是负责人,你怎么看?”

朱衡气鼓鼓的:“这怎么能是国家建筑?”

张居正笑了笑:“是不是国家建筑,你跟我说不着。”

朱衡眼珠转动,恍然大悟,这种事应该和皇上去说。于是他上疏请停工,但毫无效果。张居正琢磨了半天,竟然同意,把朱衡气个半死。

当时的张居正自有他的算盘,他要取得李太后的支持,另外,他希望李太后能感恩,适可而止。想不到,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做功德也不例外。

大脑里翻滚了许久,张居正才回到现实。他站起来对两位阁臣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要阻止李太后。”

可怎么阻止?现在连朱翊钧都不太听他的了,李太后又如何肯听?

张居正一生的智慧似乎已用尽,想了两天,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上疏请求李太后看在民生艰苦上,停止她的那些“功德”。

毫无动静。

五台山已动工,工地上尘土飞扬、热火朝天。

张居正无声无息地叹气,整个身影被北京血一样的黄昏罩起,密不透风。他感觉到呼吸的衰竭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