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年夏最热的那天,札木合抱着肩膀站在犍河(今额尔古纳河支流根河)流入额尔古纳河的入口处。河水滚滚,白沫飞溅,他看到此情此景,大有感慨。孔子如果在,一定会帮他说:“逝者如斯夫。”但孔子不在,札木合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孔子,更不知道能体现他当时心境的这句话。
一切都消逝了。札木合感觉这几年来,一年不如一年,而铁木真这几年来,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的起跑线比铁木真远出十倍,如今却被铁木真甩出了好几条街。他每每想到这里,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喘了一阵后,马上恢复平静。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他不会让愤怒控制自己太长时间。
况且,现在不是他愤怒的时候,而是他蓄势待发,准备把铁木真打入地狱的时候。在他身后,站立着十一个人,他们都是各部落的酋长,都抱着同一个梦想从蒙古高原四面八方来到这里。这个梦想是札木合做梦都会笑醒的,那就是干掉铁木真。
这是个实力强悍的联盟,顶尖部落五个:北乃蛮、蔑儿乞、塔塔儿、泰赤乌、札答阑;中坚部落五个:合答斤、散只兀、斡亦剌、亦乞列思、豁罗剌思;拉拉队两个:弘吉剌、朵儿边。
十二个部落的四分之三和铁木真有直接仇恨,四分之一是畏惧铁木真的强大,讨厌铁木真总打打杀杀。他们虽然有各自的利益,但归结到一点,都想打死铁木真,所以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追求。
札木合被选为联盟盟长,为了在名分上和铁木真分庭抗礼,他们尊札木合为“古儿汗”(天下共主),杀牛马立下誓言:此次消灭铁木真,听从札木合吩咐,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札木合马上就制订了突袭铁木真的计划:南渡犍河、海拉尔河,西袭当时铁木真在克鲁伦河的营盘。
如此重大的军事计划,不可能彻底保密。就在札木合的阵营中,有人提前把消息泄露给铁木真。铁木真立即整军,东进迎击札木合联军。
铁木真的速度比札木合联军快,札木合联军才渡过犍河,行军不整地走到帖尼河原野时,铁木真的骑兵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札木合联军还没有来得及摆好阵形,铁木真已发起猛烈的进攻。札木合联军四散而逃。
遗憾的是,这次战役的过程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帖尼河之战是札木合和铁木真的第二次较量,铁木真能轻而易举地击溃札木合联军,情报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铁木真没有及时得到情报,打札木合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很难想象这场战役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此战结束后发生的事说明札木合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当铁木真回到营盘开始大肆庆祝时,札木合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集结十一部落领导人,制订了下面的计划。
泰赤乌、蔑儿乞和塔塔儿三部合击铁木真营盘的北面,北乃蛮带领三个部落进攻铁木真的西面,札木合则率领剩余部落进攻铁木真的东面。在进攻的次序上,札木合采用的是“先西北后东”,也就是攻击铁木真西北的部落先动手,当把铁木真的力量全部吸引过去后,他再攻击铁木真防守空虚的东面。
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绝对可以把铁木真当成包子吃掉。但是,这一计划再次被泄露出去。泄露的人叫豁里歹,是豁罗剌思部的一个小贵族,对铁木真的大名久仰得很,所以在此关键时刻选择了向铁木真报信。
这次报信的经历惊险刺激,完全是一部惊悚剧。豁里歹得到这个消息后,就跑到女婿家向女婿说了这件事。他女婿说:“您应该把这个情报报告给铁木真。”
豁里歹说:“我也正有此想法,可怎么送出去?”
他女婿就牵出一匹老马来,说:“骑这匹马去。”
豁里歹发现这匹马老得快要死了,很不满意,指着马质问女婿:“你把这个病怏怏的东西称为马?”
女婿无奈地说:“好马都被札木合征走了,只给我留了两匹。”
豁里歹说:“那你也应该给我另外一匹啊。”
女婿哭丧着脸:“那匹还不如这匹呢。”
豁里歹没别的办法,只好唉声叹气地骑上老马上路。走出没多远,他就遇到了泰赤乌的一个军营。豁里歹被拦下来,人问他:“去南面做什么?”
豁里歹撒谎说:“走亲戚。”
泰赤乌人警觉起来,把他从马上拉下来问:“你是去找铁木真吧?”
豁里歹大喊冤枉,泰赤乌人抽了他一鞭子,让他闭嘴,然后围着他的马仔细检查,那匹快要老死的马打着响鼻,好像要开口说话,出卖豁里歹这个叛徒。
什么证据都没有,但泰赤乌人就是觉得豁里歹可疑,于是把他关了起来。
豁里歹心急如焚,在囚笼里大喊大叫说他冤枉。来往的人都向他投去奇怪的眼光,其中有一位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就走到他面前,悄声说:“我也是豁罗剌思部的,我叫哈剌蔑里乞台,你是不是要去找铁木真?”
豁里歹审视了他半天,发现这人獐头鼠目,和自己的样子的确很像,但这只能证明他们是一个部落的,并不能证明这人就是他的同党,所以他拼命地摇头,大声喊:“我冤枉啊!”
哈剌蔑里乞台从囚笼的缝隙伸进手去,抽了他一嘴巴:“别他妈装了,这里有很多人都偏向铁木真,但敢向他传递消息的恐怕只有你一个。”
豁里歹是个拥有狡狯诈术的人,所以他认为别人也都是这样,不过他从哈剌蔑里乞台脸上的确未发现疑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也偏向铁木真?”
看到对方点头,他又问:“为何你不去向铁木真传递消息?”
哈剌蔑里乞台神秘兮兮地说:“每个人的工作性质都不一样,你的工作就是送信,我的工作可能是消极作战,或阵前倒戈。总之,大家都是为了铁木真好,跟着铁木真有肉吃。”
豁里歹当时心烦意乱,他还是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敌是友,但如果再耽搁下去,情报将毫无作用,他的价值在铁木真那里也得不到体现。折腾了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富贵险中求,豁里歹决心冒险一次。他说:“我的确是给铁木真送信的,你要是朋友,就赶紧放了我,否则,札木合计划一行,铁木真就完蛋了。”
哈剌蔑里乞台哈哈大笑,豁里歹心一沉:“完蛋了,我中计也。”
这声笑引来了路过的人注目,但哈剌蔑里乞台突然就收住了笑,把囚笼打开,揪出豁里歹,对身边的人说:“这小子是铁木真的奸细,我要把他带到军营外处决!”
草原人认为血洒在营盘内会带来祸患,所以就给了哈剌蔑里乞台一匹快马,同时嘱咐他说:“离远点啊!”
哈剌蔑里乞台翻身上马,拉着捆绑豁里歹的绳子飞速地冲出营盘,离军营很远了,哈剌蔑里乞台跳下马,解开豁里歹的绳索,说:“快,骑上这匹快马,去给铁木真报信!”
豁里歹突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他来不及向哈剌蔑里乞台道谢、为刚才咒骂哈剌蔑里乞台的话而羞愧,就跳上马背,风驰电掣般向铁木真营盘奔去。
然而走出没多远,他就看到军容整齐的一支骑兵,同时看到了象征着权力的白色九尾大纛,这是札木合的骑兵。他掉头就跑,他的马果然是匹好马,把对方远远地甩在身后,当他确信没有危险后,又直奔铁木真的营盘飞去。
铁木真得到消息后,大为惊骇。他想不到札木合的反应会这样迅疾,如果没有豁里歹的报信,这招回马枪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他急忙派人通知王汗,并且把反击计划告诉王汗。他的反击计划是,两军在他的营盘克鲁伦河流域集结,然后向西渡过今乌拉盖河,沿金国的内长城(金界壕)北上,迎击札木合西翼和北翼两路军。
铁木真这一招实际上是帖尼河之战的复制,在敌人来的路上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一次,铁木真和王汗开始的运气不太好。
王汗儿子桑昆的前锋部位和札木合联军西北两翼的前锋突然相遇,双方立即扭打在一起。当两支主力部队同时到达战场时,两支前锋仍不分胜负,双方决定休整片刻,然后进行一场草原上史无前例的野战。
札木合联军的西北两翼来势汹汹,并且人多势众,尤其是蔑儿乞、北乃蛮、塔塔儿、泰赤乌,集合了所有分部精锐。铁木真看得出来,札木合和他战友们这次是倾尽全力,志在必得。
铁木真为避札木合联军的锋芒,退守金界壕的阿兰寨,阿兰寨是金国多年以前建造的防御长城的一个据点,虽然金国已放弃不用,但边墙犹在,铁木真退守这里,是决心先防守,消耗敌人的力量后再寻找机会反攻。
不亦鲁黑看到阿兰寨的城墙破败不堪,认为可轻而易举拿下,所以和其他几位战友一商量,攻击就开始了。
不亦鲁黑暂时处于不利的境地,因为他是仰攻,铁木真和王汗联军居高临下,轻而易举就能击退他们的进攻。正当不亦鲁黑和他的战友们感觉到困难时,天空又突然飘起雪花,很快就漫天飞舞,把战场变成银色世界。随大雪而来的是狂风,不亦鲁黑兴奋地跳了起来,因为风是向铁木真方向刮去的。他把所有力量都投到战场,想趁风势拿下阿兰寨。
大风挟着雪花吹向阿兰寨的铁木真军,士兵们睁不开眼,耳边全是呼呼风声。刚有机会睁眼,眼前就是敌人的大刀。形势陡然一变,阿兰寨有几处防御已被札木合联军突破,几个泰赤乌勇士跳进来,一顿乱砍。
铁木真此时手足无措,他自领兵以来,从未遇到过敌人跟天气联手的情况。他不能向后退,再退的话就进入金国领土,如果遇到金军巡逻队,人家问他,你和别人打架怎么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他就不好解释。他不能说自己是被打过来的,因为金国会认为他很窝囊,当然,金军可能会帮他反攻,可在如狂魔一样的风雪面前,金军也会无能为力。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在此时下令退兵,会引起混乱,混乱一发生必然就是溃逃,那时他面临的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正当他祈求长生天保佑、王汗召唤上帝时,东西方两位大神同时显灵。风向突变,那风就如有了意识一样,一个猛回头,风雪劈头盖脸地扑向了札木合联盟军。
这是个奇迹,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一奇迹。所以后人说,其实这场风雪是两方巫师的斗法,不亦鲁黑本人就是个萨满巫师,在进攻前他把两块注入特殊咒语的石子扔进水盆中,于是天上来了雪,他又向水中吹了一口气,于是来了狂风。铁木真的巫师积极应对,他先把大雪变成雨,一时间就有了雨夹雪,他又把风向倒转,一时间狂风反吹,天昏地暗。
铁木真就趁着风向转变的机会,大叫反攻。他和王汗的部队把敌人从阿兰寨赶出,一直杀到不亦鲁黑的前锋阵地,不亦鲁黑见风向不利自己,急忙下令后撤,铁木真军紧追不舍。
札木合联盟军一直北退几十里,到达旷野才站稳脚跟,于是列阵等待铁木真的主力到来。不亦鲁黑告诉他的几个战友,胜败在此一举,必要全力杀敌。
大家脸上显出同仇敌忾的面容,在风雪漫天中哆嗦着昂头挺胸,一动不动地等待铁木真。
让不亦鲁黑诧异的是,铁木真的主力一直没上来,从风雪吹来的间歇中,他看到铁木真的骑兵都下了马,正在原地踏步,高喊口号。
“他妈的!”不亦鲁黑嘀咕道,“铁木真在搞什么鬼?”
他的部队后面有点嘈杂,因为温度以每分钟一度的速度下降,士兵们在马上冻得龇牙咧嘴。他呵斥后面的骑兵:“注意纪律,不许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铁木真的骑兵跳上马背,以比风雪还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不亦鲁黑抽出腰刀,使出浑身力气喊道:“准备冲锋!”
但这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地出去了,显然,这是长时期在严寒中的结果。不亦鲁黑回头一看,他的士兵脸色如纸,胡子上都沾了霜,拉弓的手直颤。他再向铁木真的骑兵团看去,马上发现了刚才铁木真捣的是什么鬼,原来他们在驱寒。
“这他妈的太操蛋了!”这可能是不亦鲁黑在战场上最后的想法,他身后的骑兵的确是冲了出去,可由于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立许久,速度和力量大打折扣,和铁木真的骑兵一比,他的骑兵简直就成了木偶。
双方一经接触,札木合联盟军那些“冻骑兵”的动作如同慢镜头,根本就成了铁木真骑兵砧板上的肉。铁木真骑兵连续冲破了他的三道防线,大势已去,不亦鲁黑懊恼万分地对他的战友们说:“兄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他的战友们认为这是绝好的主意,一掉马头,四处逃窜。铁木真军像老虎进了羊群,毫无怜悯地砍杀,在风雪漫天中,惨叫声和马嘶声此起彼伏。
不亦鲁黑向阿尔泰山逃去,蔑儿乞人奔着色楞格河流域逃去,泰赤乌人则向鄂嫩河流域逃去。
直到此时,札木合才来,离铁木真十里时,他听说联盟军大败,于是仰天长叹:“天不佑我,人力何为!”
当他听说铁木真和王汗联盟军追击过来时,毫无抵抗之意,抛弃辎重,轻骑而逃。
铁木真和王汗经过商量,分两路追击。王汗追击札木合,而他则追击北乃蛮、泰赤乌。
札木合由于抛弃了辎重,所以在逃亡过程中靠抢劫存活,抢劫的目标中甚至有他的同盟部落,这是最大的败笔,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组织反铁木真同盟的影响力了。王汗对他的紧追不舍让他大为恼火,当他跑到额尔古纳河上游时,决定不再逃。可跟随他的部落看到他的卑劣行径后,感到非常失望纷纷离他而去。他势单力薄,和王汗交战了一个回合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