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能来,但不能马上来。他先说苏州要维稳,然后说淮军枪炮不熟,需要训练。曾国藩第三次催他时,他又说:“弹药缺乏,正在向上海的洋人购买。”
李鸿章的幕僚为主人着急,劝他说:“曾公是您的恩人,此时正需要您,您怎么见死不救啊。万一曾公急了,我担心你这位置不保啊。”
李鸿章诡异地一笑:“曾公不会急的,我跟你说吧,他催促我去天京,是给北京看呢。”
幕僚大惑不解,李鸿章眨了眨眼,欲语还休,最后扔给幕僚一句话:“你呀,动动脑子嘛!”
他的幕僚想得脑仁直疼,也想不明白这其中奥妙。其实在李鸿章脑子里,这件事太过于简单,简单得幼稚。他了解曾氏兄弟,绝不可能和别人分享收复金陵的功劳。实际上,他和曾国藩在给北京演一出不约而同的戏。曾国藩第四次来催时,李鸿章才给出回复:“我一定去金陵,但时间上,不敢保证。”
1864年6月,天京城里的庄稼郁郁葱葱,和城外的荒芜一比,简直成了绿洲。这是喜事,但也有悲事,而且是大悲。6月1日,中毒多日的洪秀全终于未等来上帝的再次垂青,病死在他那超级豪华的宫殿里。
在此之前,李秀成和天国官员们已预料了洪天王的死亡。大家在一起议事时,洪秀全浑身散发出如牲口一样的气息,令人作呕。李秀成曾明目张胆地看向宝座,他看到的不是洪秀全,而是一具流着脓水的死尸。
1864年5月的最后一天,神志突然清醒、浑身不再散发臭气的洪秀全叫来李秀成,身边站着他的儿子洪天贵福,自天京城被围之日起,洪秀全已暗示过天京城众生,洪天贵福是继他之后的二代天王。
洪秀全对李秀成吐露心声说:“你当初要我离开天京城,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敢。今后天国如何,我已看不到,我把我儿子交给你,随你带他去何方。”
李秀成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看到洪秀全脖子一歪,又昏死过去了。
洪秀全死的消息,让曾国荃如获至宝,但他在半个多月后才得到消息。于是,在这块宝贝的蛊惑下,他加大力度,命令全体官兵,不分昼夜,轮流挖地道。他要用地道把天京城埋葬。
1864年7月18日,对曾国荃的人生最值得大书特书。终于有一条地道挖到了城墙下,里面填充了足以把城墙炸开个大缺口的炸药,而李鸿章慢悠悠的信件也到了。
李鸿章说:“我已决定明天出发,去帮你打天京城。”
曾国荃召集全体军官会议,把李鸿章的信扔到桌上,睁圆了眼睛道:“有人要来了,两年的辛苦和成绩要和别人分享吗?”
众军官声若惊涛骇浪:“不!”
“好!”曾国荃一拳头砸到桌子上,“那就拜托诸位了。”
诸位自然卖力,在点燃了地道里的炸药,炸开了一道缺口后,掩藏在各处的湘军鱼贯而入。令他们惊奇的是,进入城墙后已前进了一百米,竟然未遇到任何抵抗。难道这真是个死城?或者说,所有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早上进入的城墙,傍晚时分,天京城所有城门都被里应外合攻破,湘军从城门进入时,根本不像是攻进来的,仿佛是敌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的。
三万湘军全部进入天京城后,曾国荃回到大营,看上去他心情很放松,穿起短衣,光起脚,由于兴奋,汗和泪水顺着脸颊一齐流下。他的神经足足绷紧了两年,如今一放松,居然再也不能支撑,倒头便睡,鼾声惊动整个湘军大营。
他再也不必有所顾虑,可以放心去睡。因为在当时的世界上,只要短兵相接,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和他的湘军相比,尤其是在城下憋了这么久后。
湘军顺利进入外城,是李秀成的计策。他的士兵长期被困,已丧失了绝对的斗志。所以他把所有部队都集中于内城,他告诉士兵,无论是安庆还是苏州,投降的太平军全被屠杀。所以,现在没有退路,只能和敌人玩命。
那天夜间,整个天京城火光四起,有太平军放的,也有湘军放的,还有炮火引燃的。天京成了魔界,大部分湘军开始烧杀抢劫强奸,只有一小部分在和太平军拼命,而这一小部分对李秀成部队而言,却已足够致命。
在乱哄哄的厮杀中,李秀成选定了一个突围口,这个突围口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正是被湘军炸开的那个城墙缺口。他带着卫队和家人,还有二代天王,成功地逃出了天京城。
可惜的是,他没有逃多远,因为他的马太劣,他只能藏进一个破庙。两天后,附近的村民向湘军告密,太平天国唯一的希望李秀成被捕。
他那天从破庙里被驱赶出来时,阳光正好。
他看到死去的战友们在阳光下微笑,这种微笑他曾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见到过,在去天京城的路上,他终于想到,战场上见到的微笑应该来自死神。许多时候,死神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之所以没有召唤他,大概是,死神只能在天京城里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