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安庆(1 / 1)

曾国藩抵达东流不久,太平天国也有了高调动作。一支主力部队从南京赶赴安庆,誓要破解曾国荃的两道长壕。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个胆小鬼,在离安庆十里的地方扎营,按兵不动。

陈玉成带领他的主力随即赶来,真正的大战开始了。

双方先在集贤关进行了殊死搏战,旗鼓相当,都有死伤。陈玉成见集贤关不是他的福地,于是直奔主题:留下四千人守集贤关营盘,亲自带领主力向曾国荃的长壕发起洪水猛兽般的进攻。

双方激战得异常惨烈,曾国藩所在的东流离安庆城三十里,却能清晰地听到双方的炮声。陈玉成是当时的名将,曾国荃自然也不弱,所以双方谁都拣不到便宜,打了几天后,大家发现是两败俱伤。

陈玉成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再多点兵,他就能把曾国荃的长壕推平,于是他跑到南京那支部队的驻地,向他们要兵。这个想法使他付出了万劫不复的代价。他走时,把所有部队都留在集贤关和安庆城外,这是一支没有了主帅的兵团,尤其是在战事剧烈时,乃兵家大忌。

曾国藩得知消息后,兴奋得直搓手。他下命令给多隆阿,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拖住陈玉成,然后再下命令给鲍超,要他带领一支数量可观的急行军,飞速赶去安庆城和集贤关,与曾国荃联合将陈玉成的主力剿灭。

多隆阿真就死死地拖住了陈玉成,曾国荃和鲍超合围一军,先对集贤关的太平军下手。仗还是打得异常激烈,太平军虽没了主帅,但士气仍旺。湘军虽然人数众多,短时间内却不能全歼他们。在你争我夺和血肉相搏的战役中,双方死伤相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平军粮草已尽,弹药全无。曾国荃运用宣传战术,使太平军坚信陈玉成这辈子是不会回来了。在僵持了几天后,这支随陈玉成南征北战的精锐兵团举旗投降。

曾国荃心花怒放地向曾国藩送去捷报,得来的却是曾国藩冷酷的命令:所有俘虏,全部斩杀。

屠杀不是技术活,而是力气活,同时也是摧残自我良知的利器,就在你眼前,鲜血从跪倒在地的人的腔子里喷向天空,映红日月,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会对此受良心的谴责。曾国荃自从军以来杀人无数,可杀了七千多名俘虏后,也手软心碎,表示打完安庆之战后,就回家种地。

曾国藩听到老弟这不争气的话后,写信给他:“现在这种情况下收容投降之人,很不妥当。挤疥子不可令出零脓,蒸烂肉不可屡揭锅盖也。攻克城池以多杀人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耽误大事。”

多么冷血!尤其是出自读书人曾国藩之口,更让我们觉到齿冷,浑身战栗。但曾国藩毕竟是个人,是人就有良心。他对曾国荃说,杀了这么多人,劫数之大,为之叹息。但是,纵然是尧舜、孔子在世,对这些贼,也会痛下杀手的。

曾国荃接到信,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曾国藩似乎了解他的心理,几天后又来信说,“你别哼哼唧唧的了,既然已带兵,就要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为悔?长毛贼到处杀人放火,流毒天下;基督教乃邪教,和我礼教水火不容,纵是仁慈如孔子在世,断无不全力诛杀他们之理。既然如此,何必又对杀他们而内心有愧?”

曾国荃仔细琢磨老哥的话,发现很有道理,于是放下心理包袱,专心致志地开始杀人了。

湘军在集贤关对俘虏们的大屠杀,给安庆城的太平军投射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同时也让他们坚定了信念,那就是死都不投降,因为投降也是死。况且,援兵正源源不断赶来,正在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曾国荃的第二道长壕。

陈玉成终于从多隆阿的虎狼兵团下脱身,但实力已锐减。他的家人在安庆城,他的目标只能是安庆城。第二道长壕再度发生惨烈的战争,在隆隆炮声中,陈玉成如同疯了一样,冲锋在前,然而他的运数已尽,对曾国荃的守壕战术无计可施。

曾国荃的长壕战术是曾国藩多年来总结出的战场宝贵经验,它以长壕为武器,不断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当敌人惨败撤退后,湘军又在长壕之外再挖长壕。如此一来,陈玉成要想突破,就必须付出比从前更大的攻击的惨重代价。

炮声渐远,喊杀声渐稀,安庆城外的战斗已接近尾声。

安庆城内已如地狱,本来,安庆城里的粮草供应是由外国商人偷运而来,太平军高价收购。曾国藩不敢攻击外国商人,所以将计就计,用更高的价格购买外国商人的粮草。这样,安庆城彻底成了饥饿之城,士兵饿得头晕眼花,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守将叶芸来从未有投降的念头,安庆城又如铜墙铁壁,所以曾国荃纯靠人力进攻,显然很难。但在把陈玉成胜利抵御在外围后,曾国荃开始专心对付安庆城。他采用挖地道的方式,一直挖到安庆城里,然后把一门大炮送进地道,轰塌了安庆城中央的地面,湘军蜂拥而入,再如蚂蚁出洞般冲上了安庆城。这些人未遇到任何有效抵抗,就打开了安庆城门,并在城中大肆放火,安庆城陷落。

叶芸来和一万六千名太平军士兵放下武器,等待被屠杀的命运。陈玉成在安庆城外望着冲天火光,嚎啕大哭,并组织了一次毫无底气、自然也无质量的冲锋,然后匆匆撤走。

安庆之战结束,曾国藩的宏图就此注定。安庆之战是太平军和湘军的重大转折,湘军攻占了太平天国首都天京的上游屏障安庆,更重要的是,陈玉成的主力消耗殆尽,其他救援安庆的太平军部队也遭受重大损失,可以说,安庆是太平军的坟场。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曾国藩坚持到底的结果,没有曾国藩的坚持,就不可能有安庆之战的最后胜利。

生活法则告诉我们,有一喜必有一悲紧接而来。所以中国古代哲人们警告我们,安不忘危、乐不忘忧。就在曾国藩把两江总督驻地移到安庆城,并得到中央政府的重大奖赏后,两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第一个是,咸丰死了。

咸丰死于1861年8月22日,死在他逃难的河北承德避暑山庄,年仅三十岁。据说,他是个始终想要有作为,而且很有可能会有作为的年轻领导人。可他运气太差,在其执政的十年里,先是太平天国革命,然后是全国各地蜂拥而起的叛乱,接着就是西方列强的咄咄逼人和第二次鸦片战争,内忧外患让咸丰痛不欲生。他终于死去,多年来心理的沉重压力是主因。

咸丰去世的消息在半个多月后才到达安庆,曾国藩闻听后,急忙拿起笔来,挤出眼泪写道:“痛悉我咸丰圣主已于××日龙驭上宾,天崩地坼,攀号莫及!多难之秋,四海无主,此中外臣民无福,膺此大变也。”

瞧这架势,好像他如同死了此生最敬重的导师和人类救世主,其实这是虚的。实际上,曾国藩对咸丰的死毫无感觉,让他心动的是咸丰死后的政局。咸丰死后,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谁来力挽狂澜?一直对他湘军支持的咸丰死后,下一任领导人是否还会信任他,湘军的未来何去何从?

他特别希望的是,能有强有力的辅佐者帮助新任小皇帝渡过难关,就如当年多尔衮帮助顺治一样。他对胡林翼吐露心曲道,咱俩一定要搞定长毛贼,算是给新领导人一份厚礼,也算是为他减轻点负担。

但这种想法在十几天后彻底破灭,因为胡林翼死了。

胡林翼注定会英年早逝,他年纪很轻时就染上了肺结核。这种病不能劳累,不能生气,不可担忧。可他所从事的工作恰好是必须要劳累、必须生气、必须担忧的。所以他常常咳血,越来越重,安庆之战后,他回武昌休养。

回武昌的路上,胡林翼看到几艘洋船逆风行驶,却疾如飘风,马上变色不语,回到武昌后,再也没有起来。和曾国藩一样,他明白,湘军消灭太平天国可以,但要对付洋人,差距太大!

1861年9月最后一天,胡林翼在武昌城住所里咳出几大口血后,一病而死,年仅五十岁。消息送到安庆时,曾国藩嚎啕长哭,哭得草木皆惊。

他和胡林翼是多年的好友,胡林翼处处照顾他,才有他曾国藩今天的地位。如今好友、最得力的助手离开他,他怎能不哭?悲痛万分之下,他竟然也吐出几口血,伴随着严重的癣病,使他生不如死。

他给左宗棠、李鸿章的信中,悲痛之情力透纸背:“痛心之至!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发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还会有像胡林翼这样的人吗?!”

这种悲伤怀念胡林翼的信件不停地给他的所有朋友,他那些悲痛如同东洋大海,无穷无尽。收信的人看得都烦了,提醒他,胡公已死,眼前事还要您付出最大精力应付啊。

曾国藩这才从悲痛的世界里拔出精神,放眼望向北方,那里不是眼前事,但比眼前事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