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的最后一个月,曾国藩在建昌府大营接见了一位36岁的安徽人,此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李鸿章。
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其父李文安和曾国藩是同学。1844年,李鸿章到京城看望父亲,结识了曾国藩。据曾国藩后来说,他第一眼见到李鸿章就断定,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因为李鸿章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诗文卓越,有强烈的功名心。
李文安请曾国藩指点李鸿章,曾国藩欣然。于是,李鸿章就在曾国藩的指点下,学习理学高深莫测的道理,学习为人处世的技巧。
但如你所知,曾国藩当时的理学造诣不高,其为人处世的技巧简直是任性而为,还不如李鸿章。所以李鸿章从曾国藩那里没得到什么真材实料,虽然如此,他还是常常在外人面前称曾国藩为“曾夫子”,并说他与曾国藩“朝夕过从”。
曾国藩对李鸿章的溢美不胜欣慰,所以当几年前江忠源到安徽做巡抚时,曾国藩马上就把李鸿章推荐给江忠源。他的评语很有力道:“李有大用之才,阁下若有征伐之事,可带在身边。”
江忠源用过李鸿章,遗憾的是江忠源很快就殉国了,李鸿章又陆续跟了几位政府地方大员。他是否有大用之才,当时还无人发现,连他自己也持怀疑态度。因为他和地方大员的幕僚们相处极不融洽,所以无法施展才华,有机会施展才华时,又发现太平军实在太厉害,处处阻挡他的前进脚步。
李鸿章落落寡欢,愈发觉得“壮志难酬”。混得最惨时,竟住在陋巷中,仰天长叹,惶惶度日。由于曾国藩一直混得不怎样,所以没有太搭理李鸿章,直到1858年重新出山,根基总算站稳,得知李鸿章在困顿中,所以向他发出邀请。李鸿章兴奋得发狂,认为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抱着几件换洗衣服欢天喜地跑来了建昌府。
于是就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属于权谋型,它展现了曾国藩的高超智慧。这种说法是这样的:李鸿章无比兴奋地跑到建昌府,曾国藩却借口军务繁忙,不见他。李鸿章就在建昌大营四处转悠,他认为几天之内曾国藩就会召见他,想不到半个月过去了,毫无音信。
李鸿章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躁,托各种关系终于找到一位叫陈鼐(naǐ)的同学。他要陈鼐去试探曾国藩这样做的意图,陈鼐就去找曾国藩。
曾国藩打起了太极,什么都说,就是不肯把不见李鸿章的意思说出来。陈鼐有些不高兴了,他说:“李鸿章和您有师徒之谊,当年老师对他特别器重。现在,您把他叫来,却不见他,我想这里肯定有道理,请你明示吧。”
曾国藩想了一下,说道:“李鸿章是个了不起的人,志大才高。我这里呢,局面还没打开,恐怕他这样的军舰,不是我这里的小溪所能容纳的。他为何不回京城谋个好差事呢?!”
陈鼐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思路,如果你真是小溪,李鸿章是军舰,叫他来之前为何不说?难道等李鸿章来了,你才知道你是小溪,李鸿章是军舰?
陈鼐吃惊过后,马上就领会了曾国藩的中国传统智慧。曾国藩这是在扯淡,他的目的是看到李鸿章心高气傲,想打一打他的锐气,磨圆他的棱角。这是中国人培养人才的一种方式和培养人的一番苦心,但它同时也是中国古代压制人才的一个美妙借口。陈鼐就替李鸿章解释说:“李鸿章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挫折和艰难,已不同于往年少年意气了。您不妨收留他,看他的表现。”
曾国藩又想了一下,这一下时间很长,终于点了头。李鸿章就这样走进了曾国藩的幕府,成为曾国藩最得力的智囊之一。
第二种说法就很合情合理。曾国藩主动邀请李鸿章,李鸿章到建昌府大营的下午,曾国藩就表现出十二分热情,和他热烈长谈。晚上又把得力谋士王闿(kǎi)运叫来和李鸿章热谈,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谈啊谈,谈得昏天黑地,谈得日月如梭。
不论是哪种说法,下面这件事却是真实的。
曾国藩特别讲究修身养性,给他的军官和幕僚们都规定了“日课”,其中有一项就是吃饭要定时,每顿饭必须等军官和幕僚们到齐了才开始,纵然在战争时期也不例外。除非有人饭前壮烈了,只要活着就必须到场,差一人,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动筷子。
曾国藩吃早饭的时间很早,鸡叫三遍,肯定坐到桌前了。李鸿章截然相反,他不喜拘束,又出身土豪,什么时候起床都有饭吃。所以很快,每天的早餐就成了李鸿章沉重的负担。有人来叫他吃早餐,等于是用刀宰他。
被宰了十几天后,李鸿章终于忍受不了。一个阴雨天,和往常一样,有人来叫他吃饭,李鸿章赖床不起。又有人来叫,李鸿章干脆不答应。第三人来叫,几乎要把门敲碎。李鸿章撒谎说:“头痛,身体不爽,不能吃饭。”
可他的“病痛”并未让曾国藩死心,接二连三有人来敲门。李鸿章只好起床吃早饭。那顿早饭吃得很死寂,无人说话。曾国藩吃完,把筷子向桌上一扔,站起来对李鸿章冷冷地说:“你既然到了我的幕下,我有一句话告诉你,我这里所崇尚的就是一个‘诚’字。”话音才落,即拂袖而去。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鸿章。李鸿章极度尴尬,当时他胳膊伸得很长,筷子停在一块肉上。那块肉不怀好意地盯着李鸿章,李鸿章心上不禁微微一颤。从此,在曾国藩面前收了“撒谎”的心,全身心地向“诚”上发展。
两人的关系也日益融洽,某日,二人谈毕公事,曾国藩问李鸿章:“最近洗澡否?”李鸿章冒了汗,他已三天没洗澡,浑身散发着孜然味。要撒谎,忽然就想起那顿饭和“诚”来,只好满脸通红地实话实说。
他以为等来的是曾国藩的苦瓜脸,想不到曾国藩哈哈一笑,说:“洗澡这东西啊,尽量少,否则都把阳气洗丢了,我就很少洗澡。非但很少洗澡,就是洗脚,也是几个月才洗一回。”
李鸿章险些没把鼻子惊掉,“曾老师果然非比寻常,把个人卫生当作粪土,这岂是俗人能理会得了的?”
曾国藩得到李鸿章的由衷赞赏后,也投桃报李道:“你天资聪明,文才出众,这段时间我发现你办理公文出类拔萃,所拟文稿都远远超过了别人,将来一定有大作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许要超越我的,好自为之吧。”
李鸿章慌忙拿出“诚”来:“从前,我跟过几位大佬,糊糊涂涂,不得要领;现在跟着曾帅,如同有了航向。”
二人一唱一和,煞是快活,但这只是短暂的蜜月,二人性格不同,分道扬镳的那天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