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 1(1 / 1)

季节更迭,年月流转,当人身为撒哈拉航线的飞行员,成为沙漠的奴隶,不断从一座堡垒飞到下一座堡垒,无法归去,那般温柔事物都只能在梦中追忆。这片沙漠里没有任何类似的绿洲——花园、少女,多么虚幻的传说!当然,在遥远的某处,当完成了工作,我们可以重新活起来,一千个花样女孩等着我们。当然,在那个远方,在她们的书本和獴兽之间,她们正以无比耐心酿造出滋味醉人的灵魂。当然,她们益发美丽迷人……

但我真懂得什么叫孤独——三年的沙漠生涯让我充分品尝了它的滋味。置身其中,人并非因为青春在只有矿物质构成的风景里销蚀而恐惧,而是感觉到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整个世界正在老去。树木结出了果实,大地祭出了麦子,女人已经如花似玉。但岁月的脚步不断前进,不能不赶紧归去……但岁月的脚步不断前进,而人却在他乡身不由己……大地的财富宛如沙丘的细沙,就这样在指间流去。

平凡时日,人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们生活在暂时的平安中。但此处,每当我们来到一处中继站,当不停吹袭的信风压迫在我们身上,我们无法不感受到时间在分秒滴流。就像搭乘快车的旅客,他心中回**着轮轴在黑夜中敲击的声响,看着微弱的光束在窗外不断让大地挥霍,凝望一处处乡野和散布其间的村落及奇幻庄园流泻而过,他无法抓住什么,因为他只是过客。我们也一样,心中的激切依然轻柔涌动,飞行的响声尚萦绕耳际,纵使我们已经置身于中继站的宁静祥和,但强烈感觉自己还在航路上。我们也发现自己正迎向强压而来的风,让急促的心跳把我们带往某个未知的未来。

不只是沙漠,这里还是个叛乱区。在尤比角温柔似水的夜色里,每隔一刻钟大钟就要敲响,然后由近至远,哨兵一一按规定发出响亮吼声,传递警戒信息。尤比角的西班牙堡垒就位于叛乱分子活动的地区,它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免于那些不露脸孔的威胁。而我们仿佛都上了一艘瞎了眼的舰艇,聆听着似近又远的卫哨传唤声在风中鼓动,在我们上空描绘出海鸟飞翔的轨迹。

然而,我们却都深深爱上了沙漠。

如果沙漠乍看只是一片空旷荒寂,那是因为它不会把自己呈献给一日恋人。家乡的任何一座小村庄同样也是这样遮遮掩掩。假如我们不肯为它放弃世上其他的一切,假如我们不走进它的传统、它的风俗、它的对立和竞争,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它为一小群人构建出什么样的祖国。还有更好的例子,就在我们身边两步路的地方,某个人禁闭在自己的内院里,根据我们全然陌生的规则生活,他真的就像在西藏高原的无尽孤寂中踽踽独行,没有任何飞机能带外人降落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就算我们终于造访了他的牢房吧!但那里空空如也。人的帝国只存在于他的内心。因此沙漠绝不只是沙,也不只有图瓦雷格人[23],当然也不只有摩尔人,尽管他们身上配了枪……

但今天我们在这里感受到了口渴。我们直到今天才发现,我们原本就知道的那座井其实光芒四射,足以照亮整片漫漫黄沙。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妇女因此能够为一整个家施与魔法。井无远弗届,仿佛爱情。

沙地原本荒寂,然后某一天,我们开始害怕盗匪来犯,于是我们设法及早在浩瀚无垠的黄沙中解读出他身上长袍的皱褶。就连盗匪也能改变沙漠的景象。

我们接受了游戏规则,这个游戏让我们慢慢看到撒哈拉的形象。撒哈拉展现在我们内心。走进撒哈拉与造访某个绿洲无涉,而是让一处清泉成为我们的心灵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