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寒意更深了,已经关上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魏宁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把事情说清楚,阴婚本来就是一种早就应该消失的古怪陋习。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魏妈妈就在旁边偷偷地狠踩了他一脚,痛得魏宁龇牙咧嘴,面部扭曲。他妈这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魏宁他妈脸上的笑容如同墙上贴着的年画一样,模糊又刻板。魏三婶的笑容则要真实得多,时不时拍手,正要大笑起来,却又仓促地捂住自己的嘴,于是,喉咙里就发出咕咕噜噜的古怪声音,听得旁边的魏宁,胃里一阵阵难受。
两个女人聊着家常,间或会说起一些阴婚的事宜。
就好像是不经意才说起的一样,然而这种故作姿态的样子,反而更显得刻意。
魏宁忍了又忍,几次想离开,却被魏妈妈叫住,他明白,这是他必须在场的意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发出来的光似乎都黯淡了起来,魏三婶才终于站起身,她用冰冷而又潮湿的手紧紧地抓住魏宁的手,“阿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三婶不会亏待你,你好,你很好,以前阿惜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说起你,他喜欢你,现在,你要和他在一起了,阿惜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魏宁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尤其在听到她说阿惜喜欢他的时候。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被黑暗笼罩的魏庄,如同蜷伏在一头凶兽的脚下,万物都在恐惧中战栗着、静默着。
魏宁看到一条狗夹着尾巴,在青石板路上无声无息地跑过。魏宁他妈从家里拿出一个白纸灯笼,把里面的白蜡烛点上之后,递到了魏三婶手中。
魏三婶拿着这个白纸灯笼,在黑夜中慢慢前行。
惨白的光线,从浓厚的黑暗中破开了一道口子,魏三婶瘦削的身影就在这道口子里时隐时现,在将要转弯的时候,魏三婶突然回过头看了魏宁一眼——呆滞的目光,凄厉的神色,让魏宁浑身一震。
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魏宁的左肩上。
并不是很重,但是冰冷的触感,让魏宁觉得自己的骨头冒出丝丝的凉气,他的手抓紧了门扉,战战兢兢的,想回头却又没有勇气——身后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魏宁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似乎只要一回到魏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会发生,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仿佛理当如此。
魏宁又一次产生了想逃离魏庄的念头,强烈到了即使在深夜,也想即刻动身的地步,然而,他还是控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咬着牙,抠着门扉,缓缓转身——身后空荡荡的——魏宁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整天疑神疑鬼的,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关上门,回了屋。
魏妈妈站在堂屋里,看着那些聘礼唉声叹气,刚才那一脸虚假的笑容早就褪得一干二净,她指着那些聘礼,“把这些抬到你房间里去。”吩咐了一声,“作孽,都是作孽。”魏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往房里走去,只留下魏宁对着那些聘礼发呆。
四担抬箱,外加两个金漆托盘,聘礼委实不轻。
阴婚用的聘礼,与普通的聘礼不同,放在堂屋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确实不太妥当,别人看了晦气,连门都不会进。
魏宁拿过扁担,挑起了其中一担抬箱,原本以为会很重,没想到却轻轻松松就挑了起来,魏宁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大木箱——不说里面装的东西,光是这两个木箱的重量就不轻吧?抱着这个疑问,魏宁把四担抬箱全挑进了自己屋里,再转头去把那两个金漆托盘拿了进来。
托盘上的东西琳琅满目,魏宁好奇地翻捡起来。他伸手拿过那些衣服,全是手工裁制,做工精良,上面的扣子都是古式的盘扣,绣着万字和五福的图案,出于一种直觉,魏宁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很合身,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魏宁越发地好奇,难道魏三婶还专门跟魏妈妈要了自己的衣服尺寸不成?但是魏妈妈应该也不太清楚才对,自己在离家之后,又长了好几公分,而且,他人也结实了不少,不是以前那副瘦竹竿模样了。
再细想下去,难免就会疑窦重重,魏宁克制住散漫的思维,手伸到了另外一个托盘里,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金珠翠玉做的饰物自然是兴趣不大,在漫不经心地拨弄中,他发现这些饰物下面还另有文章。
魏宁兴趣上来,他把那些饰物推开,就看到一张纸被叠成四四方方,安静地摆放在金漆托盘的中间。魏宁拿过来,怕把这不知道有多少年月的纸撕烂而放轻了手劲,小心地把纸摊开。
泛黄的纸页上是一些小格子,魏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学时用过的作文本。有人用铅笔在这张纸上涂涂抹抹,时间隔得太久,铅笔留下的痕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