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眼泪滑落打湿了枕头。
两个人一起做酸菜,拉到市里去卖,一起去澡堂子,吃大肘子,坐在屋檐下闲聊……
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似的在脑袋里来回转。
总以为以后的路还长,迟早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没想到那一天却永远也不会有了。
天没亮陶陶就起来了,收拾好行李以后坐在院子里等候。
春江是第一个起来的,他走进亭子里,先是叹了一口气,“娘,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了,片场实在是走不开。”
陶陶点点头,她知道春江不能回去,这一趟下来最少得五天,怎么可能把所有工作人员扔下五天不管不顾。
“娘,你也别太伤心了,人总得有那么一天的,不是吗?”
陶陶抬起手摸了摸春江的寸头,笑着说:“娘不是伤心,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啊,人都会有那么一天,或早或晚,没什么好伤心的。”
春江低下头心里更难受。
“娘!”
春山开门走了出来,“车我已经打电话定好了,等会就过来。”
“不着急,咱们吃过早饭再走。”
陶陶知道急也没用,就算是今天就飞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春山走进亭子坐在陶陶旁边,说道:“甄珍说她不想回去,她怕坐车晕车,再耽误事儿就不好了。”
陶陶“嗯”了一声,“行啊,家里总得留个人,要不这么多孩子留在家我也不放心。”
甄珍不想回老家,一是怕折腾,上次来的时候坐火车那一次就给她坐得够够的了,永远都不想再坐长途车。二来,老家里也没有值得她回去的事情。
春山昨晚还劝她,回去给爹娘烧烧纸也好啊。甄珍还是摇头,烧纸不过是为了慰籍自己而已,她可不相信人死以后还会回来看看的这个说法。
过了一会儿,春林跟香蒲也起来了,他俩收拾了东西,准备一起回去。
吃过早饭,陶陶春山春林香蒲四个人一人背着一个背包,跟家里人告别以后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家里这些人则是该上学上学,该去工作的去工作。
这辆车据春山所说是一个朋友的,连车带司机一起送过来,让他随便用,想用多久用多久。
这是一辆七座商务车,空间非常大,后排可以趟下睡觉。
司机师傅是个话少的,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话。春山跟他两个人换着开,下午的时候车到了沈阳的工厂。
“今天肯定到不了了,连夜开车太危险,咱们在这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吧。”
春山不是怕夜里开车危险,最主要是怕陶陶的身体受不住。
她昨天晚上就没吃饭,早上只喝了半碗粥,又是一天没吃东西,这哪能行?
所以他才自作主张把车直接开到工厂来了。
陶陶也没意见,休息一晚吧,大家都挺累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工厂,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站在门口两边都看不到围墙的尽头。
工厂里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有车间有办公室还有员工宿舍。
还有一栋楼是专门做接待用的,有来谈生意的人在厂里停留几天的话就会住在这儿。
陶陶进屋里一看,这环境,不比五星级酒店差了。
几人吃过晚饭在这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再次出发。
离老家越来越近,陶陶的心越来越沉重。
下午一行人到了市里,找了个酒店又休息了一晚。
这次是真的到家了,可能是近乡情怯,陶陶突然很害怕。
这一晚上她也没睡好,断断续续的总是梦见高大嫂。
高大嫂身上穿着的是当年她给做的深蓝色的连衣裙,笑脸跟二十几年前一样。
“妹子,你手咋就这么巧呢?你看看这件衣服做的,比商店里卖的都好看。”
陶陶似乎是忘了这是在做梦,还笑呵呵的跟高大嫂招手,“嫂子你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我给你做一条烟色儿的,带条条的。”
高大嫂像是个小姑娘一样还扭了两下屁股,“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个。妹子,我就喜欢你给我做的衣服,你再给我做一件呗?我好穿着走。”
“行啊。”
陶陶听见自己的声音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清脆,“大嫂子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我给你做。”
“我想要一条裙儿,要带大花儿的,到脚脖儿的。妹子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想要一件那样的裙儿穿,可是我这一辈子都没穿过……”
高大嫂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像是烟雾一样慢慢的散开了。
“嫂子你干啥去啊?嫂子!”
陶陶“呼”的一下坐起身,这才发现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说是梦,却感觉那么的真实,高大嫂说的话清清楚楚的。
她说她想要一件连衣裙,到脚踝的大花连衣裙……
陶陶在系统里挑了一匹粉紫色印牡丹花的丝绸,裁剪好以后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裙子也做好了。
陶陶把裙子叠好,又换了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放在上面,拿布兜子装好。
收拾了东西走出房间,正好碰上来敲门的春山。
春山一看她眼里满是红血丝,就知道这又是没睡好。
“娘,你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陶陶把兜子递给春山,揉了揉眼睛说:“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你高大娘了,她说想让我给她做条裙子穿。我这是给她做裙子了所以才没睡好。”
春山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几个人在酒店吃过早餐后又出发了。
这次没坐多长时间,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村头的老柳树还在,还像很多年前一样,挂着一条白布。
高大嫂家门口也挂着两条白麻布,院子里还有唢呐声。
陶陶几人一走进院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里还有一些熟脸儿,曾经的小孩变成了大人,曾经的小姑娘变成了妇女,曾经的很多人,其实已经都不在了。
刘大利的爹娘是在陶陶她们离开这里的第二年没的,后来是刘大兰没了,春山他们的大伯没两年也跟着走了。
看,时间多可怕,它可以随意带走一个人,也可以把这个人从这世界上抹掉。就像现在,村子里都不会有人再提起老刘家那一支了,可能还会提起刘大兰,提起刘大兰的儿子闺女,可是再过几年,还能有谁记得这些人呢?
高刚高正听见有人说外头来了个小汽车,想到是陶婶子来了,赶忙出来迎接。
陶陶看见他们的那一刻都差点没认出来。
他们兄弟俩不过四十多岁吧,咋老成这样了?
高刚已经佝偻着背了,高正满脸都是褶子,那双酷似小张的眼睛,也被下垂的眼皮给盖住了一半,再没有一点光彩。
曾经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老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