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船尾处,看着为救我性命而死的少年乞丐。他此刻表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回想起半日前他因吃口大饼而欢喜雀跃的样子,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问了柱子等人,竟然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的离去不会给这个世界带了一丝改变,可却永远的改变了我。让我这个从前只知道在书本中读一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侯门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了老百姓的朴实可爱和善良。
我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我一定要为谁改变这个天下的话,不是为皇帝,不是为汉室,也不是为了青史留名,而应该为这少年,为了和这少年一样受苦的底层人。因为他们这群人值得拥有更好的天下。
这时候李乾转醒,他望了望划船的李典,又把眼睛挪向我,便不再转动。我感觉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于是上前两步蹲下道:“李大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乾两眼含泪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瞒你比我有见识,我要是早听你的就……就……”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道:“现在事已至此,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韩吴两位大叔均已战死,咱们活下来的人还应该为他们报仇才是。”照道理我这时不应该提这茬让这老人伤心,可要不是他处处阻挠,我的计划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个结果。于是心中自然不免对他有气,话便说得重了一些。
李乾听说韩吴两人已死,更加自责,想用拳头捶自己胸口,可终是没有多少气力,抬不起手来。只能老泪纵横,鼻涕直流。
我怕他再出闪失,于是道:“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若再自残有个三长两短,不但叫这些人的牺牲毫无价值,还要让曼成承受丧亲之痛……你……”我想在说他几句,可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接下来的狠话我也实在不忍说出。
李乾似乎听进去了一些,不再用力挣扎。他舒了口气道:“典儿从小是个直脾气,遇事没服过软。可这些年为了孝敬我却从不会违我的意思。虽说我大他几十岁,倒似乎是他迁就我多一些。”
我见他不再惹事,对他的气也消了一些,于是安慰道:“这算什么,他当你是父亲一般,天下哪有儿子忤逆父亲的道理。”
李乾道:“阿瞒,你说的对,可我这个父亲不称职啊。”
我生平不会安慰人,便不知说什么好。李乾也似乎没等我说话,接着道:“我自知命不久矣,只是典儿让我放心不下啊。典儿武艺虽好,人也机灵。可就是过于刚硬,遇事不知道退,从来不服人。可我却看得出,他对你是打心眼里的佩服。我走以后,你帮我多照顾他好吗?”
我心里想,一般不是因为别人欠你你才会托付别人吗。可我又不曾欠你,反倒是我救了你性命,却为何还要以长辈的口吻压着我去做你自己没有能力做好的事情。我虽对李典颇有好感,也愿意交他这个朋友。却终觉得李乾为人处事过于自我,且价值观扭曲,让我心中不喜,更为吴长兴韩荣发两位大叔不值。于是道:“你不会有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李乾见我并不想多说,只得闭目不言。
我们这队人一共乘坐两艘船。我和李乾李典还有救我的少年乘坐一艘由李典划船,另一艘是柱子和三名年轻乞丐乘坐,柱子划船。此时我们已经离开大船半个时辰,虽说柱子和李典能把船划动,可毕竟生疏的很,航速甚慢,只走了少许的路,照这个速度,要回洛阳还早得很呢。
天色渐亮,东方出现了一轮红晕。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阿阿瞒,船……船……”旁边划船的柱子急的直比划,然后手指日出方向。
我定睛一看,百丈开外,两艘小船正在朝我们疾驰而来!
“那一定是来追我们的!”柱子身旁的年轻乞丐道。
李典一边划船一边道:“不可能!咱们把大船都烧了,小船也飘走了,他们怎么过来?”(注:那时吴长兴冲出去牵制了护卫,我们上船用早已经侵了油的皮毛在甲板上点燃,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然后众人由船的另一面下到提前备好的两艘救生船上逃走。)
那年轻乞丐道:“对啊,小船我按阿瞒哥的吩咐都飘走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乞丐道:“嗨,说不定就是几个渔民!”
我定睛看着远方道:“是他们!也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弄到的这两条船。不过都不要紧了,咱们得赶紧划才是。只要和他们保持大于弓箭射程的距离,他们便伤我们不得。”(注:阿瞒的计策本来万无一失,可是在那片水域地势奇特,下半夜水浪是朝岸边推的,所以将他们放出去的救生船又推了回去。)
柱子和李典听了我说的均拼命划船,李典力量无穷尚且能应付,柱子本就体弱,几下急划便气喘吁吁。而对方那边显然有掌舵的高手每艘船四人同划协同合作,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柱子道:“不不用管我我了,成成哥......你快快划!”
李典道:“不行,我绝不扔下兄弟了!大不了一会跟他们好好打一场,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是个伴儿。”
我灵光一闪道:“谁说一定会死?”
李典道:“阿瞒你有什么办法?”
我神色凝重接着道:“按理说此处沿岸林木茂盛,如果走陆路却会大大增加逃掉的机会。”
李典道:“不成的,咱们此刻有伤员,行动缓慢。在陆地上更容易被抓,他们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走水路抓我们的。”
我道:“如果兵分两路呢?柱子他们四个人无伤。且都通水性,他们悄悄游上岸在那草丛中呆着。到那群人快追上咱们时,柱子他们已经到了那群人的后方。如果这时候柱子他们朝这两艘船大喊,你说他们会去回头追吗?对他们而言,到了这一步,不赶尽杀绝便没有意义。所以必会有一艘船去追。这样,我们要对付的就只剩一艘船了。虽然我认为他们没那么蠢,但如果两艘船都去追,我们便可逃脱。在密林中追人且都是靠脚,他们这群装备负重的想追上柱子他们,只怕也难。更何况,柱子他们都是在此坐地多年的,对周围地形该比那些人熟悉,如果他们四人再分成四队逃走,你说他们该怎么追?”
柱子船上的年轻乞丐道:“阿瞒哥说得对,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这双脚是有名的飞毛腿,光脚比拼,谁也追我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