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坚定地道:“可这权利之争谈何容易!输了就是死,赢家也许又会输给后来者。这样一代代的斗下去有意思吗?受苦的终究是百姓,胜利者又有谁会将利益分于百姓呢?我依然对当今天子抱有期望。如果当今天子是一个像文帝光武那样的明君,我相信我的改革是可以实现的。”
爷爷拍拍我的肩膀道:“有志向,你这个样子像极了你祖爷爷。也许你说的对,我们这代人的确少了点济世的胸怀。你或许不一样,能去改变这个天下。可你得先赢得权力,才能试图改变。不然,你终将成为被权力的车轮碾碎的石子。”
听完爷爷的话,我心中仍并不完全认同。但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也不能反驳,便呆在那里。
爷爷接着道:“如今朝局变啦,你我都再非像以前那般安全。阿瞒,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你已经卷入进了这纷乱的朝局当中。你不想杀别人,别人却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因此,只有赢了的人才能活下来。若不是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愿意眼下和你谈这诸多事情。”
我道:“爷爷,我之前大概听爹提起过,事情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爷爷道:“有些事情,我想着你还小,过几年在和你说。可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和你说的地步。”
爷爷向四周望了望,又让我去门外检查一番。并关好门窗,回到爷爷身旁。
爷爷盘腿向前跟我凑得更近些道:“今天我所说的,连你爹也不要告诉,只有我们爷孙俩知道便可。这是关系我们曹家命运的大事。”
我连声答应。
爷爷接着道:“这事要由几年前党锢之争说起。大致的过程你也知道,陈蕃那伙书呆子最终没斗过咱们,被杀的杀被收监的收监。照理说,这时候士人的生死都在咱们手上了,咱们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谁都没想到,当时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让整件事情翻了盘。”
我道:“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谁有这么大本事?”
爷爷道:“他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城门校尉。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却权倾朝野了。你道他是谁?”
我道:“莫不是大将军窦武?”
爷爷道:“你小子果有几分机灵劲儿!也省得我许多废话。”爷爷口干,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这窦武你可别小瞧了,以前教过书,在民间有一定名望。当时审理党人案的是长乐食监王甫,也是咱们这边的。本来是万无一失。可谁也没想到这小小的城门校尉竟然散尽家财,又游说地方积得大量金银,他抓住王甫贪财好色的特点,一顿手段,还真把这王甫给贿赂了。后来两人都到皇帝那里替党人求情,最终没死的党人都被释放了。”
我道:“这王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是给自己留后路啊。怕以后士大夫们东山再起找他算账。”
爷爷道:“你说的没错,他自然是这么打算的,可他有那个打算却没那个能力,根本笼络不住士人。最终士人们只感谢窦武,并没有记他王甫的好。非但不记他的好,好把他当成了宦官首恶。你说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我道:“这种人做事情向来没什么立场,终是被别人使唤的刀而已。谁又会把他当个人物!不过这窦武却当真的了不起,能拿自己的私利去树立威信。说起来容易,却没几个人能做到。也难怪他如今能走到这一步,也算得一世枭雄了!”
爷爷道:“这人的野心大着呢!要是只树立威信,谋个高官厚禄,倒也没什么可怕。可他却不是那种愿意安享太平之人。这些年朝廷的赏赐他一分也没花,不是资助太学生,就是救济百姓。如今他在洛阳的人望,怕是连天子也不及了。而且先帝驾崩后,他的女儿成为太后,近来他自己又被封为大将军,可谓如日中天。若是让他完全控制了军队,只怕……”
我道:“爷爷不必担心,咱家与他素来没什么恩怨。如今他权势滔天,我们让着他点便是。咱们不与他争斗,井水不犯河水,料来他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爷爷道:“你这话说的本不错,在这朝中办事,大家都是互相给对方几分脸面的。这窦武对我也向来恭敬,因此我初时也是你这般想。直到后来的一件事情,才让我真正胆寒。”
我道:“什么事?”
爷爷道:“这窦武给皇帝建言,让启用陈蕃为太傅,你知道这陈蕃是士人领袖。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斗下去,如今陈蕃被启用还说明不了问题吗?窦武要借尸还魂,利用陈蕃和党人对咱们的仇恨将我们一网打尽了。唉,本来你爹是太尉之职,一向也和士人一党亲近。当年党争如果我不让他参合进来,如今纵使我败了,你爹仍可保你们平安。可当年局势明了,我以为不会再起变化,便急着让他追捕党人立功。谁知如今党人死灰复燃,定会把他也当作了死敌。我一生谨慎,在这件事上却犯了糊涂!可能真是老了吧。”
我道:“这群人也真是的,就不能齐心合力为朝廷出力吗?何必要争个你死我活!那些大臣们一个个说的时候道貌岸然的,为天下苍生啊,为江山社稷啊。可做起事情来却是如蛇蝎般狠毒!不过爷爷也不必过分担心,皇上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君王之道在于平衡,让任意一派坐大都对皇权有损,皇上不至于这么傻吧。”
爷爷道:“你这年纪能看到这一次已算了得了,比你爹强。可如今权力的天平已然倾斜啦。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皇帝有时候都是个摆设。时机成熟之时,谁能保证窦武不会是第二个霍光呢?”
我道:“那这如何是好,既然事已至此我看咱们不如投靠窦武。反正张让蹇硕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窦武要除了他们就让窦武除去。只要您和爹没事就好。凭爷爷这些年在宫中拿住各人的把柄,做为投靠窦武的投名状应该有些分量吧。事后纵然咱家不能如以前般风光,只要留得性命,我凭着才学为官便是,也不会让您和爹受苦的。”
爷爷叹了口气道:“迟啦,不是一个树上结着的果子是难以保全的。这些年我杀的士人何其之多?事成之后我既无用,窦武又哪里会留我?爷爷是没打算能活命的,只是不忍心让你和你父亲也断送了。所以才让你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给你谋条出路。”
爷爷说话时语气极为心酸,我止不住流泪道:“爷爷,你都不活了,我和父亲还苟且干什么?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我还能侍奉爷爷。况且,事情未必真就到了死的那一步。咱们再想想办法!”
爷爷道:“你说的尽是些糊涂话,人哪有永远不死的。爷爷这把年纪也活得够了,只要你和你爹能保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咱们曹家还能翻身。只要把这窦武陈蕃给斗倒了,就算爷爷死了也可含笑。”
我哭着道:“您是不是早都想好了!可就算爷爷有心如此,如今这形势我和父亲身为曹家后裔怕也是难以保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