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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褚衍的表情有一刹那的迷茫，他常年生活在军营之中，身边接触的都是梁铮那种身强体健，膀大腰圆的汉子，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像白珩这样的少年。白珩微低着头，脖颈呈现好看的弧度，从褚衍的角度看过去，却只觉得他着实太过白皙纤瘦，那脆弱的脖颈好像只要伸出一只手，用三成的力道就可以拧断。

白珩感觉到身后的那人突然沉默，下意识回过头，微微疑惑：“将军，怎么了？”

褚衍定了定心神，摇头道：“这注解大概是我当时随手所写，所以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印象。不过当日并州之战我所使用的谋略倒确实与这注解异曲同工，但表面看起来多少还有些不同，只是有些讶异你居然能够看的出来。”

白珩满脸的理所当然，似乎不理解褚衍为什么会有所疑惑：“这又何难？这些年来你打过的每一场仗只要我听过都能记下来，并且与我看过的那些兵书做了对照，就更能理解你的每一次决策和得胜的缘由。”

褚衍盯着他那张有点得意又有点兴奋的脸看了一会，突然道：“其实不管是那些传闻还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多少都有些夸大，别的尚且不论，最起码那一日我所听的并州之战就并不是那样的。”

白珩垂下眼帘，回道：“我自然知道故事终归是故事，与真相肯定不一样，但那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渠道来了解将军的故事。”

褚衍微微皱眉，半晌后开口道：“你是真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是旁人所问，那白珩一定会像前一日对白玝所说的那样回答一大套的说辞，可是偏偏这个人是褚衍本人，白珩居然难得地有些羞赧，自己对于褚衍的仰慕与崇敬向来毫不掩饰，却不包括在当事人面前。

褚衍饶有趣味地看着白珩的表情，直到看见他脸上渐起的红晕，微一犹豫，移开了视线，沉声道：“如若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讲一些并州之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大概没有陈老先生所讲的那般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等你听完大概会觉得所谓的褚将军根本就没有那么传奇，也不过是个寻常人而已。”

白珩却笑了起来：“不是寻常人还是什么？虽然我确实很佩服传闻里战无不胜天神一般的褚将军，却也清楚站在我面前这个有血有肉的褚将军与传闻是有区别的。”

“最好是这样。”褚衍伸手从白珩手中抽走了那本兵书，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并州之战前后僵持数月，我们大概要说上一会，还是入座的好。”话落，他对着门口吩咐道，“再上些茶点进来，我与从瑾今日怕是要促膝长谈了。”

门外有人应了，不多时就有茶点送了进来，待房门重新关上，室内又只剩下二人时，褚衍喝了口热茶，顺着这本兵书，开始回忆起那场刚刚结束不久的战争。

并州城自古以来就是衔接关中与西域的枢纽，北夷不止一次对这里打过主意，最初的时候都只是派小队侵扰城周的村落，让南夏百姓不胜其烦。直到褚衍率军入驻城中，经常安排军士到周边巡视，这种困扰才终于解决，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北夷一番休整之后，居然派出五万大军，直奔并州城。

当时并州城的守军不过一万，就算临时从邻近的几座城中征调最多也只能凑够两万，两万大军对五万凶悍的北夷军，胜算的确并不算高。

当然最后褚衍还是率领这两万人驱逐了北夷大军，奠定他的不败神话，全国上下皆言褚衍将军乃战神转世，只要他在，就可以保南夏百姓安宁无忧，却没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死守住了并州城。

说书人言他亲率一只小队绕到后方毁敌粮草并且全身而退，却不知道那是因为城中守军与百姓被北夷人围困已有半月之久，粮草殆尽，不得以他才冒着危险亲率小队出城偷袭，才勉强让并州城得到一丝生机。而最后，当他们守下并州城，让北夷人退到长城之外，一时之间再也不敢冒犯南夏时，并州城之中只剩下守军不足五千，并且伤残者居多。

他褚衍从来就不是战神，毕竟他没办法让神兵天降驱逐敌军，他所获得的大胜皆是他手下将士以血肉所垒，并州城内外尸横遍野，但他无路可退。

等褚衍讲完的时候，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褚衍长到这么大从来不曾说过如此多的话，只觉得口中干涩难忍，一杯冷茶下肚，才稍稍缓解，再抬头发现白珩仍旧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衍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随着这几次他与这小公子接触，尤其是今日对方所展现的一些了解，倒是有些相信他对自己未必有什么目的性，也相信对方可能是真的仰慕自己，毕竟他尚算年少，这个年纪的人总会仰慕一些大英雄，战无不胜的将军或者潇洒肆意的江湖游侠，但大概也只是基于那些传闻和故事而已，假如故事的主角换成李将军赵将军，对于对方来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刚才那番话，大概让他对那个完美无缺无所畏惧的褚将军感到格外的失望。

褚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室内早就掌上了灯，昏黄的光线映在白珩的身上，看不清他的表情。褚衍在心底摇了摇头，今日的试探之后他大概再也不用跟这白小公子有什么牵连了，即使白家确实打着什么主意，也确实想要利用这小儿子从自己这里做些手脚，但白珩本人大概也再也没什么心思了。

褚衍慢慢地起身，准备开口送客，谁知道白珩却突然起身，朝着褚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在褚衍的错愕之中开口：“之前从传闻与故事之中去理解将军及将士们浴血而战才换得的胜利实在有些浅薄，错估将军大义，也忽视了数万将士的牺牲，从瑾实在愧疚。”

褚衍诧异：“你不觉得失望？你心中的战神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英勇，那些看起来漂亮的战绩也没有那么轻易得来，你不觉得褚衍根本不配这战神名号？”

白珩一张小脸上写满认真与凝重：“从瑾之前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战事，读了几本兵书，听了几个故事就敢纸上谈兵了。低估了战场之上的瞬息万变的形势和敌人的凶残也就是轻看了将军与将士，今日得知才深觉，将军这战神名号之上背负如何深重。今后如若有机会，从瑾一定要亲历战场，才能不像现在这般无知。”

褚衍没料到对方竟会是如此的反应，只觉得心绪复杂，盯着白珩的脸看了半天，才道：“你无心功名但看起来对兵法谋略却感兴趣的很，为什么不投身军中，我想魏国公也未必不赞成吧？”

白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褚衍，最后忍不住笑道：“难道将军没听说白家的小公子文武不通难成大器的说法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身体，继续道，“也的确如此，我自幼兴趣广泛却没有什么长性，不管是什么都只是一时兴起为了玩乐而已，我这样的人如何去到那军中？”

褚衍轻轻摇了摇头，顺手从桌上拿起刚刚被冷落在一旁的兵书：“褚某身为一军一将，自认为应该还算有察人的能力，以你的见解和谈吐，从瑾又何必在意传言妄自菲薄？”

白珩弯了眼角：“我只是比较了解自己而已。至于传言，我并没有觉得‘难成大器’有何不可，人活一世，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自己，无愧天地就算没白活一场，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又何必为难自己去成为什么‘大器’？”

褚衍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谈，忍不住对面前这少年有些刮目相看，他还未及说话，有人叩响了房门，梁铮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魏国公府来接白公子的车门已在府外，好像是中书侍郎亲来，属下不好怠慢。”

褚衍回道：“请中书侍郎到正厅之中稍候。”

梁铮领命退下，褚衍回过头看向白珩：“是褚某疏忽忘了时间，本应该留从瑾在府中用晚膳，但现在中书侍郎已经候在厅中，我也不好多留。”话顿了顿，他回身从书案上拿了几本书册递到白珩手里，“这几本是我案头常读的兵书，你可以带回去看看，如若有什么想法和见地可以写下来遣人送到我府中，待我闲暇会给你回复。”

白珩从褚衍手中接过那几本兵书，直到走出将军府才明白过来刚刚褚衍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今日都发生了什么，褚衍将军亲自给他讲了并州之战，赠他兵书，还愿意听他的见解。他知道褚衍今日本以为自己听完故事之后会对对方失望，但其实并不，他反而觉得那个一直虚无缥缈的战神形象在今日变得有血有肉，愈发真实，也更是因为这样，他的那些战绩，他对南夏的庇佑才愈发显得难得可靠。

从白珩上了马车他就一直在发呆，连白玝坐在他身边几乎都要被他遗忘。白玝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从将军府出来就一直在发呆，那褚衍今日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连时辰都忘记了？我要是不来接你，你是不是还要在这儿吃晚饭？”

提及晚饭白珩才察觉到自己的肚子早就空荡荡的，两个人一直在长谈，中间只吃了一些糕点，根本没有用午膳，他居然也没有什么感觉，倒是觉得今日之收获要远远地超过之前的十余年。他眨了眨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看向白玝：“大哥，无论是你还是二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从官，但你们却从来不逼迫我，是因为觉得我一无是处，即使从官也只是给你们添麻烦吗？”

对于白珩居然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白玝微微有些讶异，下一秒他就伸手敲在了白珩头上，道：“白小公子你讲讲道理，难道不是你对这些没有兴趣吗？又何必勉强你？”

白珩微皱眉，他想说人活在世总有些无可奈何，他年幼的时候尚且可以任他胡作非为，但眼看他已近弱冠，也可以这样随心下去吗？别说是他，就是平日里与他玩的好的那几个公子，个个都是他父兄眼中的纨绔，可到了年岁不照样被家里在朝中随便安排一个官职，也多了诸多的限制，话还未出口就被白玝打断，白玝微微勾起唇角，道，“我白玝或许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护你无虞，让你此生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总还是做得到。”

白珩张了张嘴，他一直知道兄长对自己的呵护，可今日他却突然想到，他能如此洒脱的活着的背后是不是也因为他兄长一直在隐忍地背负？就像是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大胜背后被人所遗忘的‘万骨枯’。

到了今日他才突然发觉，他以前的生活或许肆意，但也太过浅显，褚将军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他讲了一场战争，却让他有那么一点幡然醒悟的感觉。他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却不应该忽视别人的付出，更不应该只为了自己而给别人平添困扰。

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大哥，那你呢？”

“我什么？”

“那怎样才是按着你的意愿活着？”白珩扒着白玝的胳膊，认真的问道。

白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白珩的头发，道：“我的意愿就是希望从瑾以后能少惹些麻烦。”其实这话算得上玩笑，他以前也说了很多次，其实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弟弟真的有什么要求，谁知道白珩这一次却突然坐直了身体，认认真真地开口：“我知道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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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将军本来想洗洗粉的，谁知道他这个粉跟别人脑回路不太一样。

白珩以前应该算得上比较另类但不算脑残的中二少年吧，至于以后……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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