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柳阴阴 细雨晴(4)(1 / 1)

引风人 牧归夷 2098 字 15天前

盼兮还在担心自己许久没有提笔画画手法生疏,当笔头吸满墨汁,她看着正对自己甜笑的朗诣,两腮肉嘟嘟的又挂着健康的肉粉色,让人不禁想掐上一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小精灵…这个小精灵又立刻覆在了笔尖,当它轻触纸张的刹那,就再没有任何迟疑犹豫,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画作上…

时间在笔下熠熠生辉……

过了好久,朗诣再也安耐不住了,姨姨埋头作画也不搭理自己,置身于事外不苟言笑的样子令他陌生,他鼓鼓腮帮子疑惑地看向母亲。

黎望舒嘘了声,示意他不要打扰姨姨。

盼兮抬头看到朗诣的两条小眉毛都纠在一起了,是坐不住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好了!”

刷完最后一片颜色,盼兮突然觉得屋子里格外安静,四周看看刚还围坐在桌前的朗诣、黎望舒都不在了。

她诧异地轻轻唤了声:“怜碧?”

怜碧听到小姐喊她,端了饭菜从外面进来,见盼兮满脸的疑惑,说:“小少爷等不住都坐着打瞌睡了,少奶奶抱他回去的。”

盼兮懊恼地说:“太太同朗诣走,你怎么也不喊我声?”

“是少奶奶的意思,不让我们打扰你!”

盼兮顿觉浑身乏累,脖子更是酸痛,她伸了个大懒腰问:“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怜碧催着她吃饭,今天盼兮只在鸡鸣寺用过早膳,就没再进食过,“少奶奶担心地几次想过来提醒,又怕打扰你作画…”

时间竟走得如此无知无觉,盼兮还不相信,质疑地往案几看去,插屏钟上显示的时间,真的近十点了,屋外已是夜深人静。

盼兮边将卷轴收好装进画筒里,边说:“都这么晚了,明天再给朗诣送去吧!”

“我虽然看不懂,可小姐画得真的跟朗诣少爷一样,明儿他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怜碧替她把画筒收好,又问:“少爷生辰,小姐准备得什么礼物?”

这几日盼兮也正烦恼着给穆炎煦生辰送礼的事情,左右拿不定主意,黎望舒交待过不需要什么厚礼,心意到了就行。她想着他堂堂金陵长官必然啥都不缺,但穆炎煦对自己有恩,穆家上下对她和怜碧照顾有加,断然不能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怜碧见她为难,提了个建议:“小姐画画这么好…要不,也给少爷画上一幅吧!”

“可画什么呢…”盼兮托着腮陷入沉思。

怜碧见小姐只顾着发呆也不动筷子,给她剥了个虾,塞到她嘴边。

第二天,从付氏那里出来后,盼兮将画筒交给黎望舒,又为自己昨天忘了顾及他们母子的事而感到抱歉。

黎望舒说这又没什么,还让她不要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结伴回去的路上,黎望舒说:“自从周先生在家里书房开授课程以来,朗诣总叫人不放心…倒是昨天见你那么专心投入地画画,回来后他一直念着你做事情的那股认真劲呢…”

在明煦园住得这段时间盼兮对穆家管教朗诣方式之严厉有所耳闻,在她眼里朗诣不过3岁多的娃娃,男孩子本就顽皮,朗诣也正在贪玩的年纪,在乡下这样大的小孩还是泥里满地打滚的。才这么大,穆家就已经安排他每日读书习字了…

黎望舒说自己要去趟书房抽查朗诣在课堂上的表现,之前闹得他父亲大为光火直接从衙门冲回府里…就怕他又不好好学习再惹父亲生气。

书房里,朗诣正随着周先生摇头晃脑地背诵《三字经》,浑然不知母亲透过窗绡正注视着自己。

穆家同周先生有约定,不管穆朗诣在课堂上表现如何,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周先生的教书方式,她也知道朗诣表现不好时,周先生会拿戒尺狠狠地抽打朗诣手心,虽也心疼,可从不干预。

也只是看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

直到周先生说下课,黎望舒才走进书房将画筒交给朗诣。

黎望舒看着儿子迫不及待地将卷轴从画筒里抽出,一点点打开,怀着满心的期待终于将这层神秘的面纱慢慢揭开…

只见一幅活灵活现的孩童画像悄然跃现,两粒小酒窝深深浅浅的挂在吹弹可破的面颊上,独具朗诣特色的表情神态刻画地惟妙惟肖…

自己的相貌生动传神的落在了画纸上,朗诣简直惊呆了,他捧着画失声叫道:“妈妈…”又激动地喊来周先生:“您快来看我姨姨的画!”

周先生带上眼睛,画作上不仅人物神韵形象,而且构图巧妙。头戴瓜皮帽,挂着长命锁,一身长衫的朗诣盘坐于地,后面靠着一棵郁郁葱葱的青松——挺拔遒劲,针叶根根坚韧,将整个画面点缀了一抹绚丽的绿色,更显得生机盎然…

“妙笔!妙笔!实在是妙笔啊!!!”周先生神情专注地看了会,才将画作小心放下,他缓了缓情绪,说:“这幅画真是笔精墨妙,作者实在资质过人,这是天生的艺术素质啊!”

朗诣听懂周先生在夸姨姨,笑得更开心了。

黎望舒回过神来,止不住叹道:“真没想到盼兮竟有如此天赋!”

……

农历九月廿九这天便是穆炎煦的生辰日了,去年生辰这天他还与家人相隔千里,连着几年没回过家不说,他自己更不会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心上,况且也忙得没空顾及。每年生辰这日都是在工作中草草度过的,只在中午用餐时,陆敬奉会端来一碗面条,他看了才恍悟…

今年全家人终于欢聚一堂,虽是个小生日,明煦园还是一团喜气,倒是他这个寿星从早就没见过人影。

盼兮数着来明煦园的这段日子也就见过他两回,他的左右侍卫陆敬奉跟何安倒是天天回来,一回陆敬奉给她送来了全套的绘画工具和颜料,没隔几日两人又给她送来一本《古画品录》和全套共四十四卷《石渠宝笈》的影印本。

怜碧看着摞成小山高的书卷,目瞪口呆…盼兮是如获至宝,每天埋头在书堆里如饥似渴地阅读。

给他送的寿礼,是用他送来的绘画工具和颜料创作的,临摹了书卷上的山水图,这倒不是盼兮擅长的绘画题材,只是她觉得山水画的气势才更符合他的喜好。

那日陆敬奉过来看她,她想问问穆长官什么时候有空,那天他还答应着有时间就带自己去见爹爹跟二哥,可看到陆敬奉每次点卯似的来去匆匆,想他必是要更忙一些,心里再急也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山水图画好后托黎望舒转交给他,黎望舒抚着画筒,笑:“那日朗诣得了你的画,激动地不得了。也不让悬挂要我替他好好收着,他是每天都要拿出来检查上几回的,就怕失了这个宝贝!”

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孩,听到母亲提及自己的趣事,竟也知道害羞,脸上落了道红晕,可爱的样子让盼兮忍不住想捏捏他脸上团团的肉。

朗诣长得更像他的母亲黎望舒,偶尔严肃起来才有几分穆炎煦的样子。

盼兮双手捧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很认真地说:“以后姨姨每年都给朗诣画一幅画像,就当记录朗诣的成长,好不好?”

“好!”朗诣拍手大叫,开心极了。

黎望舒说穆炎煦今天要去检阅巡警学堂毕业生的操练,赶回来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穆炎煦的生日办得很简单,穆家不想惊动其他人员,也实在懒得应付一波又一波趁虚拍马祝寿送礼的人,只在家庭内部搞了个颇有气氛的庆祝活动。

一早黎望舒就给在明煦园做事的下人都派了红包,现在餐厅里围坐在一桌上的也都是穆炎煦最亲近的家人,入座时盼兮见是主桌的位置,本能的推辞,是付氏发了话,说没别人了,就这么一桌,都坐下吧!

只是到了平日用餐的时间也不见他赶回来,身边跟着的人更是一个不见。

穆家的其他女眷习以为常,寿星人没到,付氏也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只是豆豆和朗诣挨不住饿,坐在椅子上叽叽咕咕的闹腾起来了,付氏吩咐桂嫂带两个小孩先去厨房吃上些。

说不上为什么,穆炎煦不回来,盼兮内心隐约感到阵阵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焦虑不安的感觉是愈来愈强烈…

盼兮看看坐在旁边的黎望舒,她平静的面容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付氏半阖着眼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与穆广凌目光交接的时候,她对自己温柔一笑,这个笑容方让自己平静几许。

餐厅外终于有声音传来,盼兮的心跳也随着飞一般的脚步声密集地跳动着…

陆敬奉扶着厅门气喘吁吁,黎望舒倒了杯水给他,陆敬奉接过,喘着粗气说:“谢谢少奶奶!”

黎望舒见他那么急得赶回来,眉头微蹙,等他气息稍稍平定了才问:“少爷呢?”

“少爷遣我回来通知老夫人、少奶奶,他今天回不来了,让你们先吃,不用等他!”

“是出了什么事吗?”付氏问。

陆敬奉听老夫人这么问,顿了下,摇摇头,说:“没,没啊!”

“敬奉,说实话,倒底怎么了?”付氏也不怒,安坐在席间紧盯着陆敬奉,这样子是非要他说个明白。

黎望舒面色有些泛白,她还是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少爷真没事!”陆敬奉知道付氏不是好糊弄的,又看到少奶奶稍露紧张的神色,忙说。他喝了口杯子里的水,语无伦次的继续说着:“是汤大人…今天毕业礼…有人闹事,爆炸了…汤大人连中数弹…”

陆敬奉断断续续的字句拼凑在一起,落入耳中仍然觉得触目惊心,久久无法平静…

付氏问:“到底怎么回事?闹事的人捉住了吗?”

陆敬奉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少爷正在查。

“哎!”付氏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佣人去厨房装些菜让陆敬奉带到衙门去用。

陆敬奉犹豫了下,连忙说:“少爷要我传完信就赶紧回去的,若见我还带了口粮,免不了一顿臭骂,老夫人、少奶奶,我先回衙门了!”

陆敬奉走后,席上静默了许久。

付氏苦笑道:“也难为他,过个生日都没个消停…得,这桌好菜怕是凉了,陈妈,端去厨房热一下吧…”

转头瞥见黎望舒面色吃紧失了神的样子,付氏叹了口气,说:“好孩子,担心他了吧…这事也未必是冲着煦儿来的,即使是,我们穆家的男儿也从不怕事!盼兮,你先陪着舒儿回去吧…等会让安竹、怜碧把饭菜给你们端来。”

盼兮听从付氏的吩咐,从餐厅回来后一直陪在黎望舒身边。见盼兮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黎望舒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你身子才好些,快回去歇着吧…我没事!”

盼兮有些犹豫,也知道黎望舒是想一个人安静地独处会,她小声说:“穆长官不会有事的,姐姐你也不要太担心!”

黎望舒轻轻地“嗯”了声,还是笑微微地看着盼兮,说道:“奶奶说穆家的男人从不贪生怕死…呵呵,别说男人了,叫我也是不怕的!只是,要我亲眼去面对这些残忍的事实…我宁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

“姐姐!”盼兮失声叫道。

这番话听得字字戳心,她也曾如临深渊,当然同黎望舒正在直面的,无法相提并论…只是这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感觉,也同样让她煎熬、让她害怕、让她恐慌…

回去的路上又起风了,今晚的云层很厚,月晕础润,盼兮想着,这天怕是又要下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