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温无玦没有反应过来,顿了许久,身体如同僵硬。
目光顺着那柄滴着血的长剑上移。
半晌,才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学生,信你才被你蛊惑,你、你!”
刘宣轻冷一笑,“成大事者,难□□血,丞相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在此之前,温无玦尚且认为刘宣其人,还有几分救世济民之心,不过是手段狠厉了些,可现在看来,他已经疯魔了。
“不懂。”温无玦目光寒冷如刀,咬牙道,“当初擢升你任太学祭酒的人,该是眼睛被糊了!”
这些太学生心地纯良,一腔热血,不顾生死,却被刘宣这样卑鄙的人洗脑利用,寒窗苦读十余年,如今却在异乡死得不明不白。
刘宣猛地攥住温无玦的衣襟,逼近他,“丞相就别装模作样了,你迟迟不调查薛大人之死,又是为了什么?都是**权谋,还谈什么磊落手段?”
温无玦竭力地呼吸着,轻慢地望着他道:“有人**权谋,不过是立场不同,却仍有赤子之心,尽最大限度地求同存异,满足众人的利益。你的斗争却以牺牲别人、甚至是杀了自己同伴为代价,不择手段、阴狠毒辣,你这不叫权谋,叫**。”
刘宣似乎是被刺到了,手掌按在他的脖子动脉处,几欲握住,眼睛疯狂得发红,“丞相这么高风亮节,是否想过诸如王薛等这些世家大族,侵占田地、草菅人命、欺压百姓?多少人流离失所、易子相食?这些世家早就已经烂到根了,他们不理会朝政,不关心边境战事,却掌握国中经济命脉,高枕无忧,就连薛家犯了事,都有丞相你,为他们遮掩保护!为了摧毁薛家,我可以不惜一切!可丞相你呢?”
温热有力的手掌随时可以掐断温无玦的脖子。
他的目光里有悲悯、有沉痛,唯独没有畏惧。
他坚定地一字一顿道:“这不是你杀太学生的理由。”
纷杂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地扣着地面,由远及近,两人都听见了,禁军快到了。
刘宣笑了笑,“丞相,你掌权太久了,既然无法为百姓谋福,那不如让贤吧。”
只要在这里杀了温无玦,他可以悄然退去,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他做的。
温无玦死了,王家不会放过薛家,他可以挑起他们相斗,从而将这些烂到骨子里的世家,摧毁殆尽。
他霍然将温无玦拽起来,猛地往后一推。
后面就是高高的悬崖山谷,温无玦感觉自己的身体霎时失重凌空,他蓦地试图抓住悬崖边的石头,手掌摩过粗粝的沙石,瞬间破皮出血,可饶是如此,依然抓不住支撑物。
眼睁睁看着天上云层团密,阴压压的,如同一张巨大的棉被。
他忽然想到一句诗,“以天为被地为席。”
大概这就是他的葬身之处了吧?
就算皇帝死了又如何?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再扶持一个皇帝,又有何难?
他目光垂下,看着悬崖边上的两人。
蓦地,狠狠一剑刺进萧归的手背。
萧归痛哼了一下,手背上被捅了一个窟窿,鲜血直流,却一动不动,像是扎根在石头上似的。
他满头冒汗,咬紧了牙关,不肯泄了半分力道。
他相父的话,似乎还在耳边,“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倒下。”
温无玦在下边,浑身脱力,被萧归的手背上的鲜血刺痛了眼睛。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狗皇帝居然可以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眼眶胀痛,几乎落泪,却又不忍,“萧归,算了……”
萧归没有回话,只强行忍着,就怕一开口,那一口气就泄了。
刘宣见状有些骇然,这个小皇帝居然这么坚忍?
他往常居然是看错他了。
他沉思一会,骤然挥剑,打算直截砍断萧归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裹着肃杀之气,破空而来,从刘宣的面颊边一擦而过。
刘宣的动作慢了一瞬,刚回过头,就被紧接而来的一支长.枪捅穿了胸膛。
许鼎纵马疾驰而来,掷出□□之.后,连发三箭,逼得刘宣节节后退。
禁军紧跟其后,迅速包围了整片山崖。
刘宣攥着胸前的长.枪,血液津津,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许鼎一脚将他踹翻,
几个禁军迅速将悬崖边上的萧归和温无玦拉上来,萧归一只手背已经不能看了,伤口深可见骨,像是泉眼似的,一股一股地冒了出来。
温无玦骇然不已,想用自己的衣袍裹住他的伤口,却双手发抖没力,又急又怕,撕了半天也没把衣袍撕下来。
还是旁边一个禁军用剑帮他割了一片衣袍下来。
萧归虽然痛得冷汗淋漓,却依然神志清醒。
看见他相父手抖得跟筛子一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伤了手的明明是他啊!
“相父,别怕,死不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狗皇帝。
温无玦劫后余生,心悸未平,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走到几个太学生的尸体旁边,伸手覆下他们还睁着的眼睛。
无声了叹了口气,对许鼎道:“运回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查清楚他们的户籍,务必通知到家人。”
许鼎应声下来,几个禁军主动脱了外面披风,盖了上去。
处理完一切,他走向萧归,看见他手上的伤口,眉头一皱。
“皇上,这得赶紧回宫处理,不然怕手掌保不住。”
温无玦神色一凛,手掌被洞穿,万一伤及神经,这里的医术水平又不高,致残就是终生的事了。
但见萧归却不已为意,抓紧机会蹭在他相父身上卖惨。
随后,刘宣被许鼎押到大理寺,温无玦则随着萧归一起回宫,宣太医诊治手伤。
太医院不敢耽误,几个院长一起给萧归检查伤口。
“皇上,目前只能先服药和贴药了,至于能不能全好,得再看看情况。”
温无玦在旁听得皱眉,“这不是得看看神经有没有伤到么?随便贴药就能好?”
太医愣了愣,“丞相,神经是什么?”
温无玦:“……”
最终,太医院也只是开了药,吩咐下去熬制,然后用伤药包住了伤口。
可那么大一个伤口,一直流血,也没见止住,纱布包了没一会就被血液浸透,换了又换。
后面太医建议干脆别包扎了,只换药就成。
温无玦只能干着急,深感这个时代的医学落后。
萧归这样体格健壮的人,失血过多,也渐渐体力不支了,睡了过去。
温无玦守在他身边,心里总怕他流着流着就血量过低而死。
又隐隐觉得应当不至于,不然古代那些打仗的士兵不是很容易就死了?
直到傍晚时分,血才渐渐止住了。
温无玦听见殿门被扣响的声音,开门出来。
李凌一脸着急,“皇上、皇上没事吧?”
温无玦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应该没事了。”
李凌略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丞相,大理寺卿求见。”
“让他过来吧。”
大理寺卿为何事而来,温无玦不用听都知道了。
“下官见过丞相。”
二人并没有进殿内,只站在殿外廊下月台上。
温无玦的意思是不要吵到萧归休息。
“丞相,刘宣对他的行为供认不讳,不知丞相打算如何处理?”
温无玦想起这个人,难掩厌恶之色,“他死刑难逃。但,先不要判得太早,后面有些事,还得他出面解决。”
“下官明白了。”大理寺卿话音一转,提起太学生之事,“如今太学那边,因为几个学生失踪的事,正在闹着呢,下官也不敢把这个事捅出去,丞相觉得该如何处置?”
温无玦沉吟片刻,这些太学生,纯良则纯良矣,就是容易受人挑拨,被人利用。
“你、你醒了?”温无玦吓了一跳。
萧归忍不住笑意,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招了招。
温无玦只好绕过他受伤的手,走到床头一侧坐下。
萧归搂住他的腰,将脑袋贴了上去,轻声唤道:“相父。”
少年的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的炽烈和无畏,不带一丝杂念。
温无玦叹了口气,心念已动,却又惶恐。
他抚着萧归的头发,轻声道:“皇上不休息一会吗?”
萧归才不要休息,大好时光用来睡觉,简直浪费。
“朕不睡。”萧归话头转了转,低低笑道:“除非相父跟朕睡。”
温无玦倒是没有犹豫,应道:“好。”
“真的?”萧归颇为意外。
温无玦起身脱了外袍,合衣躺在萧归身侧,任由萧归搂着他。
“皇上,臣有些话想跟你说。”
萧归蹭着他的脖颈,道:“嗯,相父说。”
温无玦移开他的脑袋,阻止他进一步行为。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也不是温无玦,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否以后还会回去。”
萧归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
“相父不是温无玦?那你是谁?”
“我来自一个比你们这里要发达得多的时代,我从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哦,就是你们这里的育婴堂。”
育婴堂,萧归听懂了。
那就是说他相父无父无母?
“对。”温无玦点点头,想起往事,有些怅然。
他父母都是警察,在一起爆炸案中双双丧生,那年他只有十岁,因为没有近支亲戚,所以被送到福利院。
坦白说,福利院很好,供他吃穿,供他上学,让他可以顺利毕业。
可一个有过完整家庭,有过双亲宠爱的人,就无法像那些一出生就被遗弃而进入福利院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成长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跟任何人沟通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得了自闭症,其实我没有。”
温无玦自认为自己从小就很让父母省心,很乖巧也很懂事,他能理解父母因公殉职,能理解父母这样做的意义,也能理解众人对他的关心爱护。
可他无法释然。
如果无论父母、兄弟、爱人、儿女……走到最后,总要散去,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做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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