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玦猛地挣扎起来,但来人力道很大,他那病弱的身子骨压根不够瞧的,力气跟猫似的。
他的脖子被卡得死死的,几乎无法呼吸。
倏地,他瞥见垂在他身上的麻料衣裳上有几个破洞,颜色极深。
那个乞丐?!
他满脸涨得发红,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施舍……你、你却要……害我!”
对方手上一顿,似乎是没有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才出来了。
他嘿嘿一笑,“你还挺聪明的嘛,那你再猜猜,我是谁?”
温无玦猜不出来,也没心思地去猜。
他柔柔弱弱的脖子掐在对方的手里,似乎一用力就可以碎了。
“温无玦,大梁的丞相。”对方将他的脑袋转了过来,满是泥污的脸上蓦地一愣。
半晌,他缓缓摸上温无玦的脸颊。
“你……你要什么?”
耶齐浅褐色的眸子倏地一亮,“想收买我?”
“不行吗?”
耶齐似乎是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能性。
不过片刻后,他微微摇头。“不行。”
早就听说过大梁丞相的威名,太聪明了,万一反水,他就得身首异处。
耶齐虽然喜欢美人,但更珍惜性命。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加大手上的力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骤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人俱是面色一变。
耶齐瞬间下了狠手。
温无玦:“呃——”
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昏黑,浑身的力道在渐渐消散,四肢几乎凉了。
可他的意志过于坚定,他不想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扯着沙哑得几乎无声的喉咙,“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
耶齐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口中的“他”,是大梁的那个小皇帝,也就是那个骑马过来的人。
如果现在杀了他,他除非能打得过萧归,不然他逃不出去。
这里是大梁的地界,城门一关,耶齐就插翅难飞。
他犹豫间,骤然听见一声断喝,“住手!”
只见一匹白马正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目眦欲裂,浑身杀气腾腾。
“你放开他!”
白马冲了过来,都没勒住,萧归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耶齐一惊之下,手劲顿松。
温无玦聚起全身力气,猛地一抬手,往他下方一撞。
虽然力道不大,但那是极其脆弱的地方,耶齐顿时吃痛,将温无玦狠狠地拽起来,往桥底下已经结冰的河道砸去。
下一瞬,一个凌厉的拳头已到面前,猛然撞在耶齐的鼻梁上。
他顾不得疼痛,撒腿就跑。
可萧归怎么肯让他跑?
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长腿一曲,猛地撞向他的腹部。
力道之大,令耶齐喉头一阵腥甜,整个人直不起身。
“你不管你们丞相啊——”耶齐大喊起来。
萧归骤然顿住,回头便见温无玦趴在冰道上,一动不动。
他呼吸一紧。
耶齐趁机猛地一记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倒在地,然后迅速逃离。
萧归没心思去追,忙朝温无玦奔过去。
冰面冷得彻骨,他一把将他相父搂进怀里,慌忙地用自己的体温捂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得死紧死紧得,如同包着一个婴儿。
“相父?相父……?”
萧归摸着他的脸,双指颤抖地探向鼻息。
“我……还没死呢。”
温无玦脸色青白一片,好半晌才张了张口,吐出一口微弱的雾气。
还好他刚刚在耶齐将他砸向冰面的时候,用手抵在脑袋下,不然真的要脑.浆迸裂了。
萧归抱着他上马,匆匆回到行辕。
但今日冬至,行辕没有郎中在。
萧归猛地想起军营有军医,于是又策马直奔军营。
营地守军们在这数九寒天,正哆哆嗦嗦地守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便听见哒哒哒的急促马蹄声,他们看见他们的皇帝抱着一个人匆匆而来,刚一下马就直冲向军医军帐。
温无玦在他怀中跌得难受极了。
他感觉自己还没死透,就要先被他颠簸死了。
“慢点……死不了。”
萧归盯着他的脸,“你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萧归还维持着抱着温无玦的姿态,坐在床榻上。
两人体温相贴,鼻息相闻,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感觉。
温无玦的脑子里清晰地转动着,声音沙哑,“耶齐,可能已经被胡虏抛弃了。”
不然他不可能来到大梁街头。
他既然瞄准了他们二人下狠手,说明他不会投靠大梁,那么就只有宁王或者北燕了。
宁王一个孤家寡人,耶齐应该看不上。
萧归恨恨道:“下次战场上,朕宰了他。”
温无玦怕他到时候又是为了执念而陷全军不顾,忙道:“宰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你下次再敢擅自出兵,我先宰了你。”
他面露凶色,说话却是有气无力。
萧归低低一笑,“相父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朕就是把脖子送到你跟前,你也未必能砍断。”
温无玦白了他一眼,索性不再理会他。
“带我去看梅花。”
萧归一愣。
“相父还有兴致去看?”
温无玦淡淡道:“为什么不去看?因为这种东西败了兴致?大可不必。”
萧归一点头,觉得甚有道理。
他牵了马,将温无玦拢在自己怀里,策马往军营后头奔去。
野山路崎岖陡峭难行,人在马上,很容易向后翻仰。
“趴下去。”
萧归压低了身体,贴在温无玦耳边道。
他骤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不过温无玦真的冤枉萧归了,狗皇帝正在专心致志地骑马,脸上一丝异样都没有。
萧杀季节,百花皆谢,红梅却怒放如火,团团簇簇,绽放在冰天雪地里,如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隔得很远,便有清冽的暗香隐隐浮动,令人心折。
萧归勒住了马,抱着温无玦下来。
野生梅林,连路都没有。
温无玦一着地,膝盖当即软了下去,萧归笑着接住他。
“相父就不要逞强了。”
边说着,他边半蹲下去。
望着他宽阔的后背,温无玦忽然有种已经长在上面的感觉。
他叹息一下,然后缓缓把手搭了上去。
厚厚的雪地,萧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丝毫不见费力,背脊也挺得板直。
走到一片萧疏的空地,展眼看去,漫山遍野的红梅下方,赫然是数十里的大帐连营,军中一切,尽收眼底。
北风猎猎,飞雪徐徐,军中号角蓦地吹起,悠长地在深山中回响,缭绕于军营上空。
但见一排排规规整整的骑兵奔涌着而出,踏着摧山崩地的气势,在冰雪中撕开一道绵长的口子。
远远望去,黑色甲胄如同滚滚黑云,飞沙走砾,呼喊声直冲云霄。
堪称壮观。
萧归颠了颠背上的人,嘿嘿一笑,“怎么样?这支骑兵,相父还满意吗?”
温无玦心情甚好,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让臣下来吧。”
萧归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几乎被雪淹没的大石块边停了下来,躬身让他滑下来。
温无玦扶着他拂去身上的落雪,一道坐下,并肩看这场浩大的沙场点兵。
一个月的时间操练出这种程度的骑兵,狗皇帝总算干了点人事。
“此雪此景,当浮一大白。”温无玦忍不住叹道。
萧归:“相父想喝酒?”
温无玦偏头看他,“皇上有?”
萧归起身走到马边,伸手在马辔下掏了一阵,摸出了一个**糙糙的酒囊。
温无玦:“……”
他想到一个词,忍不住扑哧一下笑。
酒囊饭袋。
当真应景、应人。
萧归察觉到他笑得不怀好意,便危险地眯起眼睛。
随即他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将酒囊别于身后,贱兮兮地一笑,俯下身凑到温无玦身边。
“相父,骑兵也给你练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温无玦无语。
祖宗,这是你的江山。
他想了想,算了,难得他肯下功夫,哄两句吧。
“皇上想要什么奖励?”
萧归坐在他身侧,手上搂着他的腰,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朕,不许你跟高沉贤说话!”
温无玦“……”
“皇上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深?”
萧归一想起他相父私下跟高沉贤亲亲近近的,说话间还动手动脚,就格外不爽。
况且那个高沉贤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比寻常人好看一点。
他巴不得把他相父身边所有臣子都是老头子。
“朕不喜欢他,他居心叵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无玦不解,以他一贯看人的准头来说,并未觉得高沉贤有何不妥?他能力好,委以重任是应当的。
“臣是丞相,他是将军,公务往来,不可能不说话。皇上别异想天开了。”
他说着,一边伸手去够萧归手里的酒囊。
天气寒冷,喝点酒热热身子。
萧归心知肚明,却仍旧不死心地缠着他。
阴恻恻道:“相父不答应,就别想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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