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吓了一跳,忙松了手,“哪里疼?”
温无玦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肩。”
萧归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右肩受了伤,还没好全。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肩膀,仍旧不肯下去。
“那,朕小心点。”
温无玦:“……”
陆嘉在外面听不下去了,沉着脸冲了进来,拧着萧归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萧归冷不防被他拖了下去,反应过来后,就借力打力,猛地将他拖将下来。
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都是倔强的性格,一声不吭,只管下狠手,撞得桌椅哐哐作响。
温无玦听着他们劈里啪啦地的,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
“出去打!像什么话?”
于是两个人互相拽着对方,到外面天井里拳打脚踢了。
温伯这时恰好端了药过来,碰见了这场蛮力角逐,吃瓜不嫌事大地站在一边看热闹。
“好家伙,继续!”
他一边呵呵直笑,一边端着药进房。
温无玦靠在榻上,皱着眉一口闷了下去。
“丞相,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没事了。”
一箭不中心脏,就死不了,已经算是有福气了。
“等会召集众将过来议事吧。”
敌军退去,后续清点工作却不少。
既然有人愿意效劳,却之不恭,温无玦正好可以放松肩膀。
他捡出一份关于此次打战向民间调集竹筏、船只、竹料等用品的清点统计,以及所需要的花销。
这个知府倒是挺实诚的,数据做得很详细,向温无玦请示该怎么补偿百姓?
他思忖了片刻,对萧归道:“按民间物价补偿,不可短了。”
萧归用的是温无玦的蓝批笔,写得一□□刨似的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丞相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温无玦抽了抽嘴角,深感自己可能有风评危机,故而伸长了胳膊,从桌上垂着的那一挂毛笔下摸出一块红墨砚。
“皇上还是用朱批吧。”
萧归愣了一下,“为什么?”
温无玦:“……”
你字太丑了,别连累我。
温无玦面不改色地忽悠道:“皇上是君,用臣批不好。”
萧归瞧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磨着墨,底下浓稠的红墨汁衬得他的指骨白皙得几近透明。
他瞧着瞧着,忽然伸手捉住,拿到跟前端详。
“相父的手真好看。”
温无玦一愣,他的手长年冰凉,萧归的手却堪比汤婆子,温热干燥,这种触感颇为怪异。
他用力一抽,不动声色地取了折子,“皇上快写罢。”
萧归盯着他的神色,冷冷清清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他心里就觉得别别扭扭的,所以下笔就心不在焉,本就是狗刨一样的字更难看了。
知府折子上用的小楷书,萧归的字个个大如斗,且每一个字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东歪西扭,不肯配合。
萧归自己瞧着也觉得汗颜,半天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似乎琢磨出了什么。
然后,他一扭头,瞧见温无玦眼底掩不住的一抹促狭,当即明白过来,扔了毛笔。
脸上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腰,声音低压压的,“相父是嫌弃朕的字给你丢脸是吧?”
温无玦轻笑着向后仰了仰头,拉开点距离,依然淡定地忽悠着,“皇上用朱批,这是历来规矩,何来嫌弃一说?”
萧归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脸,总觉得这只雪白狐狸又在忽悠他。
偏偏温无玦面色如常,丝毫不惧地任由他打量。
就是那狗皇帝凑得太近了,呼吸直对着他的脸喷。
脑袋后面就是椅背,他已经仰无可仰,而萧归的脸就在上方。
这个姿势格外别扭。
温无玦极为不适地偏了头,“皇上还写不写了?”
萧归盯着他相父红润的唇色,说话间带出的气息夹着淡淡的苦辛药味,他蓦地觉得口干舌燥。
呼吸慢了一拍,不自然地退后一步,坐回他自己的椅子上。
他闷声闷气道:“朕说不写了吗?”
老子就是字丑,谁敢说?
于是温无玦继续翻开折子,边斟酌着边念着,萧归就操着他那只朱笔鬼画符似的刷刷地写着。
他记得不是有一种书法叫做草书?他自认为自己写得比那个好多了。
两人一个念,一个写,室内一时安静极了。
偶尔萧归草着草着,发现某个字不会写,或者某句听不懂,才会出声问一下,然后温无玦就换个表述方式。
虽然君臣间八字不太合,但工作上还是挺合的。
至日暮时分,二人就将积压了几天的事务处理完了。
最后一道折子是高沉贤递上来的,他已经把粮草筹集完毕,在路上了,预计明日抵达,足足提前了十天。
温无玦不由得在心里赞他的才干,他果然没看错人。
他凝神想了片刻,发觉高沉贤来的路上,恰好经过斜阳峰。
而胡虏败退、撤回西北也会从这里上方经过,如果能在这里打个伏击,重创他们,料想他们接下来一两年内就不敢再来冒犯了。
况且,前几日城下一战,城内损失惨重,这口气怎么也得讨要讨要。
温无玦想到这里的,当机立断,准备亲自给他回复折子。
却不料萧归早已瞧了他半天,见他提了笔,脸色顿时不阴不阳,口气也是不冷不热,“高将军就那么得相父的青眼?相父连折子都要亲自批?”
他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要写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下言语?
思及此,萧归说话越发难听,“还是相父还写些贴心的话?不能让朕看见?”
温无玦一愣之下,哑然无语。
这狗皇帝又发什么疯?
他解释道:“他即将经过斜阳峰,且他手中有兵,臣想让他趁机伏击胡虏的退兵,只有让他们元气大伤,接下来我们攻打红荆山,才可保障后方安宁。”
萧归却是半句听不进去,气哼哼道:“朕也可以写,朕来。”
温无玦叹了口气,指了指巴掌大的折子,“皇上的字那么大,确定能写得下?”
萧归:“……”
他从旁边抽了一张宣纸,“朕用这个写,夹在折子里递出去。”
温无玦无奈地扶额,“好罢。”
他一边念着,萧归一边写。
忽然,萧归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伏击战为什么交给他去打?为什么不是朕?”
温无玦被他烦得头疼,当即冷冷问道:“皇上还有脸去打吗?”
擅自应战,折损了七八千骑兵,他至今还耿耿于怀呢,萧归还有脸提带兵?
恐怕以后五千以上的军队,他都不会轻易交给他了。
萧归自知理亏,便压低了声音道:“朕这次不会了。”
温无玦勾了勾嘴角,笑得温和又残酷,“人的机会是有限的,错过了就没有了。”
由此,即使萧归气得牙根痒痒的,温无玦依旧没打算让他去。
西北那些小骚达子路子向来很野,骂人一流,萧归又年少气盛,一个忍不住就会坏事。
这次温无玦是不想再冒险了。
斜阳峰,壁立万仞,高耸入云,西北平原上罕见的高峰。
山脚下茂林浓密,无路可通,只在山腰间有两条通行之路。
这两条道分别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每日日起日落之时,都是反着来的,一面为阳,则另一面为阴,故而当地人也称为阴阳道,听着就怪瘆人的。
山腰间这两条路也甚少行人,因为道路狭窄,通行不易,只有往来客商才不得不走。
高沉贤接到温无玦的折子时,刚要通过斜阳峰。
读了折子后,他不由得纳闷儿,丞相的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丑了?
要不是封口火漆上的丞相印戳,他几乎要以为丞相是被什么人劫持了,伪造出这拙劣的信件。
高沉贤依着信笺上的要求,把粮草都隐藏于山下密林之间,然后率领人马蛰伏于山顶上。
事实上,朝东的那条道略宽一些,处于半山腰间,却往外突出许多,因此一般行军打仗,都是从这里进出更为迅捷。
高沉贤也只需要盯着这个方向。
居高临下,只要胡虏的人马进了这条道,他们只消往下投石射箭,就可以让他们全军覆没在这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战跟萧归曾经在辟寒谷顶打的那一场如出一辙。
虽然高沉贤素来嘴上不说,却也不自觉地从心底轻视萧归这样的纨绔皇帝,萧归尚且能打得漂亮,他没理由不行。
天色渐渐暗了,峰顶冰冷刺骨,他估摸着胡虏行军的路程,恐怕抵达这里,应该是要到半夜了。
这里万仞高峰,夜里行军容易摔下去,即使胡虏到了,也会在山下驻扎。
不过也无妨,左不过在峰顶多待一晚就是。
随着夜色渐浓,峰顶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往下降,寒风冷意仿佛透骨一般,渗入了骨头缝里。
士兵们互相拥着一起,裹着厚厚的絮被,仍然无法抵御寒冷。
一个个冻得脸色青白,压根无法入睡。
高沉贤自己也很冷,但他作为军队主心骨,他始终咬着牙坚持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家要眼睁睁待到天亮的时候,半山腰间明明灭灭、零零星星的火把终于燃起了众人的斗志。
“这些不怕死的鞑子,居然敢半夜过山道。”
“还真是小看了他们了。”
……
高沉贤微微皱着眉头,感觉有些异常,但又捕捉不住那点疑点,故而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下面。
众人伏在冰冷的地上,亲眼瞧着长长地蜿蜒的火把进入了半山腰山道。
待到前军过了三分之二后,高沉贤猛地喝道:“放!”
已经堆叠好的巨大的山石轰然而下,羽箭齐飞。
一块一块的山石从后头递了过来,弓箭手换了一波又一波。
可是渐渐地,众人察觉出了不同寻常。
半山腰传来的惨叫声,不是人声……
那声音微微弱弱的,又尖又细。
准确来说,是某种动物的惨叫声。
胡虏用动物绑着火把前行,黑暗之中,他们在峰顶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是人?!
高沉贤这时福至心灵,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好!我们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顿时起来,黑暗里骤然杀出了一群小骚达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前面是悬崖,后面是敌军。
顷刻之间,他们已经陷入绝境。
无数明亮的火把瞬间点燃,将这块不足二十里的峰顶照得如同白昼。
耶齐从火光中缓缓走了出来,笑得很野,“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们这个温丞相,真是记仇!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我们走。”
高沉贤面如土色,耶齐果然不是一般人,丞相的意图都被他识破了。
耶齐将手中的大刀扛上肩,不无遗憾道:“真可惜啊!那天的箭居然没能要了他的命。”
他早就听说大梁的温无玦不简单,有这个人在,他们别想沾大梁一点肥油,耶齐早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那天晚上,那只箭要是再准一点,就万事大吉了。
高沉贤素来敬重温无玦,忍无可忍道:“有丞相在,你们这些贼子别妄想踏进大梁一步!”
耶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戾地盯着他。
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反正这些人都要死了,还跟他们计较什么?
他退后几步,缓缓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哗啦啦地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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