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抛下偌大个国家,抛下朝廷和后宫,走了?”景砚咬牙道。
侍墨忙劝解道:“主子请息怒!陛下她也是为了主子的凤体着想……想来是不放心旁的人,陛下的心思总是好的……”
景砚冷冷地打断她:“早知道她如此胡闹,哀家宁可一病死了!也胜过朝廷大乱、国事无着落,哀家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侍墨和秉笔闻言,登时都不敢做声了。她们侍奉了景砚多年,从没见过太后的语气这般凌厉过,足可见真是被皇帝气坏了。可皇帝对太后的一番爱护之心,她们也具是看在眼中的。若说对错,真是分辨不清,只能说是标准不同罢了。
太后在意家国天下胜过她自己的身体,而皇帝呢,则在意太后胜过家国天下。落足点本就不同,得出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正确与否,也是冷暖自知吧!
宇文睿不管不顾地跑去了漠南,景砚却没法坐视不理。她起身,吩咐秉笔、侍墨服侍她更衣、梳洗。
两位侍女也心疼她,忍不住还劝:“主子的身子还病着,还是安静躺着休息为好。”
景砚摇头道:“哀家哪有养病的心思?”
她心念电转,问道:“皇帝出宫的事,还有何人知道?”
“主子放心,陛下这事奴婢们不敢声张。只奴婢二人和陛下身边的申全,以及施大人知道。”
“施然……”
景砚微一沉吟,转过话头儿道,“这几日过年,宫中热闹,难保人多口杂。天子只身涉险地,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马上传何冲、吴斌,还有申全来见哀家!”
侍墨答应着去了。
景砚突道:“申承何在?”
秉笔也是个伶俐的,闻言登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忙回道:“主子放心,申大总管一直在殿外侍候着呢。”
景砚这才暗暗松一口气,可转念间又想到:申承是没机会给歹人报信了,别人呢?那神秘人连坤泰宫的大总管都能买通,何况别人?
正思虑间,有小宫女来报,说“太皇太后身边的玉玦姑姑来了”。
景砚拧眉,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玉玦的来意。
她连忙起身迎了出来。
玉玦的脸上堆着笑意,先是给景砚施了一礼:“太后醒来了?”
景砚欠了欠身道:“劳姑姑记挂着。”
玉玦笑道:“太后折煞奴婢了!年节下的,本不该惊扰太后,只是奴婢奉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有几句话想问太后。”
景砚陪笑道:“姑姑请讲。”
“太皇太后说,昨夜除夕,皇帝大宴群臣、宗亲,她老人家身子不爽,也就罢了。可今日是皇帝的生辰,本该大办家宴的,她老人家也乐意热闹热闹。谁想今儿晌午皇帝只来给她老人家磕了个头,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太皇太后不敢惊扰了皇帝,怕耽误了军国大事,是以差奴婢来请问太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景砚微笑道:“还请姑姑回禀母后,只是为着北郑的局势,皇帝心忧国政,同几位重臣商议朝政来着。皇帝长大了,对国事更经心了,年节下四方觐见的使臣她都想见一见。并没什么大事,请母后安心。”
玉玦点点头,道:“既如此,奴婢便这般回禀太皇太后了。”
她再觑一眼景砚,笑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只要是皇帝的事,问太后一定是没错的。”
景砚面容一僵。
“奴婢这便告辞了!”
“姑姑慢走。”
眼看着玉玦的背影消失,景砚娇躯一晃,险些栽倒,幸亏旁边的秉笔搀扶住了她。
“主子……”她凝着景砚苍白如纸的面孔,担心道,“可要请施大人前来?”
景砚由着她搀着自己软绵无力的身体坐下,缓缓平复心口的绞痛,想到还有话要问施然,道:“去请他来。”
不一会儿,何冲和吴斌就到了,施礼毕。
景砚屏退闲杂人等,看着二人道:“卿等可知皇帝之事?”
二人皆都懵懂摇头。
景砚抿唇,沉声道:“皇帝孤身去了漠南。”
饶是二人经惯了大事,闻言也是大吃一惊。
“卿等久沐皇恩,都是忠直勇毅之臣,该当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此事决不可被旁人知晓。”
二人忙道:“太后敬请放心!”
景砚颔首道:“如今正过年,宫中人多口杂,何爱卿你率领内廷侍卫,严密防守,尤其是可疑人等,以及敢传言宫中事的,只要发现,立刻禀告哀家!哀家暂将御林军交给你,正副二位统领皆由你辖制,听你指挥。任何人,包括宗亲、贵戚、重臣亲眷,敢有异动者,胆敢犯|上作|乱者,一律拿下,绝不姑息!务必要保证禁宫和京师安然无恙!若有差池,哀家唯你是问!”
何冲听得热血激荡,朗声道:“臣定当不负太后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景砚点点头,又转向吴斌道:“吴爱卿,你即刻动身,带领几名内卫高手,赶赴雍州,找节度使孟昭辉。传哀家的懿旨,命他不惜一切代价,不管用任何方式,务必要在漠南保护皇帝安然无恙!皇帝若有分毫差池,你们就不必回来见哀家了!”
吴斌只觉得胸中热血直往上涌,拜道:“臣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定会护卫陛下周全!”
二将各自领命而去,景砚抖手端起茶盏,脑中突地一阵眩晕,手中的茶盏洒了一半。
“主子,您可烫着了?”秉笔忙不迭替景砚擦拭溅在衣裙上的茶汤。
“无妨!”景砚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挥了挥手,“申全和施然到了?”
“到了。”
“宣!”
施然出于医者的本能,第一眼便见到了景砚苍白无血的脸色,还有额角上沁出的冷汗。
“太后怎么起身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卧床静养……”
“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哪有心思静养?”景砚冷脸抢白了他。
施然愣住。
景砚怒视着底下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人俱都无言以对。
“皇帝的事,别说你们二人不知道!”她猛地一拍桌子,倒把二人惊了一跳。
从小到大,施然还真没见过一向斯文的景砚这样过,他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太后别急,当心凤体……陛下她只是去漠南取回眠心草,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景砚咬着牙盯住她:“眠心草,眠心草,她疯魔了吗?一国之君,独自涉险,就为了那么一棵草!”
施然嗫嚅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草,是能治好你的心疾的。她不放心别人,才亲自去的。”
景砚心里一软,脸上却还是沉如水一般,“她不知自己担了多大的干系吗?江山重要,还是哀家的身体重要?她难道分不清吗!”
在她心里,自然你重过江山。
施然默道。为了不给太后火上浇油,他并没把这话说出口。
景砚平复一瞬心绪,又道:“那个漠南女子是何人?你说!”
她素手一指申全,音声严厉。
申全快要被吓颓了,忙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
景砚的眉头拧得更紧:“漠南医女?”
“是。礼部尚书大人转述漠南使者单独觐见的话头儿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那漠南使者还说了什么?”
申全凝神想了想,道:“那使者央求见陛下的时候,对礼部尚书大人说什么‘事关国祚’。面见陛下时,还说是为了太后的凤体而来……”
“为了哀家?他们是如何知道哀家病了的?”
“陛下当时也问了,漠南使者说是他们漠南的巫祝卜算出来的,还说漠南女王特别担心。”
景砚的心头一紧,“那医女和皇帝说了什么?”
申全叩头道:“请太后赎罪,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陛下是单独见的那医女,后来还在净室中谈的,奴婢们并没被允许入内。”
景砚的心中更感慌乱:那漠南医女绝非寻常人等,她到底对无忧说了什么?以至于无忧竟然毫无芥蒂地随她走了?
“奴婢恍惚还听到那医女说什么‘禁忌’……”申全忽的想起了什么。
“什么禁忌?”
“奴婢不知……”申全摇头,继而又道,“陛下临走前曾对奴婢说,这眠心草必须她亲自去取,除她之外,世间没有第二人有资格亲取。”
景砚登时像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无忧,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定然是那起子人早就窥破了无忧对自己的心意,以医治自己的心疾为饵,诱无忧跳入圈套,然后对她……
景砚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突然觉得害怕,很害怕:如果无忧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她该当如何?
她又是心酸,又是痛恨。心酸于那孩子为了自己,竟不顾一切;痛恨于那小冤家怎么能为了自己,不顾家国天下!
此时此刻,景砚不愿,更是不敢去想象宇文睿可能会遇到怎样的麻烦,她几乎要咬碎银牙——
谁敢动她的无忧,她定然要让那人,生则痛不欲生,死则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