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强忍着泪水,“阿娘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努力弯起嘴角,不忘一旁的张月纹,“嫂子可好?玉斓可好?”
月纹拭了泪,“承蒙主关心,一切都好,只是父亲这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傅青栩则是不敢冷落了卫景昭,一直陪伴左右,虽拘着礼数不敢上前关怀妹妹,见到她被如此宠爱着,心里也放心了好些。
青栀很有分寸,努力控制着自己起伏的心绪,柔声道:“先去看看阿爹,咱们就这么站着,难道连口茶也不给皇上喝么?”
叶氏忙请罪,“臣妇一时失仪,望圣上恕罪。”
卫景昭道:“起身罢,暂时也不要上茶。少师就在里间?”
傅青栩回话:“就在里间,请皇上随微臣移步。”
青栀跟在后面,珠帘半卷,朦胧似梦,虽已做好了准备,当真看到床上那个虚弱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傅崇年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面隐有人声,还只当又是家里人请来了大夫。忽然儿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亲,圣上来了。”
傅崇年睁开眼,勉力看去,模糊中那个渐渐靠近自己,身着锦服而束带结发的人,确乎是当今皇帝卫景昭。
他身体受着无边的折磨,却还记得守规矩,想要起身行礼,然则无甚力气,只得喃喃道:“臣见过皇上。臣染疾在身,实不能以礼参见,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的手伸至半空,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多礼,“傅卿躺着便好,朕听闻此病凶猛,现下身子可感觉好些了?”
傅崇年的脸上渗出些许落寞,“老臣已是不中用了,如今忝居吏部尚书之位,实在无颜面对皇上,请皇上另择贤明,以匡国策。”
卫景昭虽然一直对傅家有所防备,也知道即便傅崇年倒了,傅家那些门生党羽也不会就此散去。但傅崇年为大顺所做的实事不可磨灭,何况君臣共事这么些年,使得顺手了,心中自然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
“少师不可作此颓废之语,朕还盼望你早日回朝,辅佐朕肃清朝野,还大顺一个盛世清明。”卫景昭对青栀伸出手,拉她站到床边,“为使少师振作精神,朕今日特带给你一份惊喜。”
青栀得到皇上肯首,这才上前。卫景昭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傅青栩便搬来椅子,请卫景昭坐在另一旁。
“阿爹,是女儿回来了。”青栀轻轻地道。
傅崇年的眼中闪过一道极快的惊喜之色,紧接着如远峰的眉却皱了起来,望着她迟疑地道:“主,主怎可出宫,若是被御史参奏,对皇上对你自己,都不好啊。老臣何德何能,怎能生受如此恩?!”
青栀鼻头一酸,明白即便到了这时,父亲的心里还是怕自己受到一点半点的委屈。她凑近一些,捧起父亲干瘦的手,温言道:“阿爹放心,女儿是以宫女的身份跟随皇上出宫,‘瑾婕妤’还在宫里好好坐着呢。”
傅崇年这才放心些许,轻轻颔首,“皇上宠爱主,主也不能失了分寸,下次不可再有这样的事了。”
青栀拼命地点头,又柔声道:“阿爹,女儿要告诉你一桩好事——您马上要有外孙了!”
这话一出,别傅崇年的眼中放出一丝光亮,傅青栩几人也欢喜起来,叶氏急切地插进来问:“栀儿,你,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青栀笃定地:“太医院的院使院判都瞧过了,确认无疑。”
叶氏方才激动,叫错了称呼,慌乱中瞥见卫景昭端坐椅上,没有丝毫不悦,还是赶紧改口,“主是有福之人,眼见要做母亲了,臣妇,臣妇当真……”
她到这里,又喜又忧,哽咽着拿手帕去擦眼泪。
卫景昭这时候才开口,“朕的意思是,等三个月稳定之时,再宣告六宫。”
叶氏心里十分清楚,头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当的时间段,皇上如此做法就是对青栀的保护了,当即带着傅青栩与张月纹就跪下,“多谢皇上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卫景昭微笑,特地放低了身段,“快平身罢,若是寻常人家,朕反倒该称一句‘岳母’。”
叶氏敛眉低首,诚恳地道:“如今得见皇上对主的疼爱,臣妇感激涕零,必带着儿媳每日烧香,为大顺、为皇上祈福祝祷。”
傅崇年也缓缓地:“臣谢皇上隆恩。”他舒了口长气,又开口了,“臣自入朝为官以来,已历经两朝,虽无甚建树耻居高位,到了此时,也盼望皇上看着臣有些苦劳的份上,答应臣一事。”
卫景昭倾了倾身子,似在凝神静听,“傅卿但无妨。”
傅崇年的眼里淌下两行浊泪,仿佛用尽全身气力,“臣有二女一子,长女嫁与慕将军之子,琴瑟和谐。二子傅青栩,现已入仕,往后都靠他自己打拼罢了。唯有女年纪最幼,性情顽劣,虽得蒙苍厚爱,侍奉君王左右,但因性子不好,臣唯恐哪便会触怒威。臣想求皇上,若真有这样一,留她一条性命。”
青栀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断地往下掉,怎么也擦不尽。卫景昭亦有些感慨,颔首道:“父母慈心,最是可叹。傅卿为我大顺鞠躬尽瘁,朕自会善待你的后人,至于瑾婕妤,便是傅卿不,朕亦会护着她。”
青栀鼻子眼睛通红,惨笑着:“阿爹,您听见了吗?皇上他金口玉言,会对女儿好的,您好好养着,放心便是。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可不许再了。”
傅崇年却好似屏着气拖着被毒药侵蚀的身体就等这么一刻,之后只是双目浑浊地流眼泪,终究也不出别的话了。
青栀又坐了一会儿,见父亲沉沉睡去,便随同卫景昭出来。叶氏几人跟在身后,傅青栩示意守在门外的下人可以奉茶了。
一时茶到,青栀先接过一盏,轻轻酌一口,再递给卫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