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又塞进了水里,被沉重的水压所包围,说不出的沉闷和难受。
是啊,江逐曾经在一天之内连续失去两个亲人。
虽然江仁那个人渣不作数,但黎子夜……
那是他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多年的母亲啊……
时易以前也曾好奇过,除了仿佛永远戴着一张假面的江仁,他就从来没见过江逐的母亲,每次问起,江仁总是挂上一幅忧伤悲痛的表情,江逐则是木着一张脸,瞬间失去了生机。
时易隐隐猜到了什么,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也就体贴地不再问,只是暗中猜测可能是去世了。
却没想到,竟然是被江仁囚住,用来威胁江逐成为他的试验品!
想到这里,时易的心脏就隐隐作痛。
那样疯子一样的江仁,江逐满身的针孔伤痕,近乎变态般的自愈能力,还有……黎子夜那种诡异的状态。
江逐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时易缓慢伸手,轻轻搂上江逐的背,然后用力把人拥紧,紧到没有一丝缝隙,甚至连彼此呼吸间,轻微的胸膛起伏都能清晰感知。
就好像完全融合成了一个人般。
两人都有些难以抑制地轻颤,因为那死里逃生的后怕,因为对彼此的怜惜,因为这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温馨,直到两人的情绪都稍稍平静下来,才慢慢松开,但依旧是鼻尖顶着鼻尖,以一个过分亲昵的姿势,可谁也没有率先退开。
“现在能告诉我,你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时易的指尖划过他细软的黑发,又顺着脖颈轻轻摩挲过敏.感的皮肉,亲昵至极。
“没什么可说的。”江逐微微偏过头,甚至想从他身前退开,脸色也变得有些沉重。
“当然有。”时易捏住了他的耳垂,揉了揉那片嫩肉,坚定道,“关于你的事,我都想知道,更想直接听你说。”
江逐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了下眼,有些许沙哑地开口道,“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跟你想的差不多,我是在实验室长大的……”
时易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瞬,听着他讲述那个迷茫无助的孩子的过去。
江逐从有意识起,就已经在实验室了,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就是在实验室出生的,甚至在熟悉营养液的味道之前,江逐就已经先熟悉了疼痛的感觉。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时易感觉自己喉咙发涩,被那一口气堵得无比难受,竟像是被刀子划过一遍,变得沙哑又暗沉。
他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要不间断地经受那些,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普通孩子过的根本不是这样的生活。
江逐抿了抿唇,声音又沉了几分,“所以我逃过。”
时易愣住了,他似乎也跟着想起了什么。
而江逐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之前有一次,实验室发生暴动,所有警卫人员都被惊动了,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仗着人小,还是跟着跑了出去,然后……”
“遇到了你。”
时易的手一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样子,那明显比同龄人瘦弱的身体,污糟糟的脸蛋,还有极度的警惕,不敢吃别人给的食物,不敢在床上睡,甚至连续好几天都只能睁眼熬着,直到实在熬不过才勉强缩在角落休息一会,却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被惊醒。
曾经时易花了无数的心思和时间,所有耐心都耗尽了,才让他稍稍走出阴霾,愿意信任自己,亲近自己,然后……
然后那个男人来了,他们却又亲手把江逐送回了恶魔手里!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
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避风港,拥有了可以信赖的家人,却转身就被重新拉回了地狱。
现在想想那时候在学校重逢,小小的江逐别说是对他冷着一张脸了,恐怕是真的已经被伤透了心,再也没法相信任何人了。
时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略微有些窒息。
“原来……”时易深呼吸几口气,哽咽道,“当年我把你送回家,才是真正地害了你……”
“怎么会呢?”江逐瞳孔一缩,没想到竟然会惹得他伤心,手忙脚乱地帮忙擦着眼泪,却不小心把过于细嫩的脸蛋蹭得更红了。
“不是这样的。”江逐看着那刺眼的红痕,有些不太敢继续动作了,可眼见时易的情绪波动越发大了,眼泪有些停不下来,索性直接倾身,低头吻住了他的眼皮。
时易有些被吓到了,失去了反应能力,自然也就稳定下来了。
“是你给了我希望,让我想继续活下去。”江逐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眼底的深情再不掩饰,赤诚滚烫,令人心尖发颤。
“那你回去后,为什么没有想过跟我说明情况?甚至还越发疏远我。”时易眨眨眼,现在想来,重逢后江逐对他的疏远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将自己送了回去,毕竟他们也曾经和好过,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童年时光。
“我刚被带回去,关了几天之后,江仁带我去见了一个人。”江逐沉声道,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里,“说这是我的母亲。”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特别说明,江逐一见到她,就觉得亲近,所以没有丝毫怀疑地信了。
江仁见他那样,当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说不出来的感受。
现在想想,应该是憎恶,因为那张跟她过于相似的脸庞。
但江逐并不在意,从小经受的那些,让他忍痛的能力比常人强得多,所以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紧紧盯着床上那个女人,询问眼下唯一可能知情的男人,“她怎么了?”
“她?快要死了……”江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脸上的笑竟显得有几分温暖,然后又是彻骨的寒意,不断来回转换着,变得狰狞而可怕。
“看到她身上那些管子没,只要我把它拔掉,她马上就会死,然后你就会变成没妈的野孩子了,彻头彻尾的杂种,没人愿意要你,没人会关心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于是江逐不再逃了,为了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也因为他知道没人救得了他。
而且随着年岁越大,他虽然因为时易的坚持可以出去上学,但全程都处在江仁的监控之下,甚至他们当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晚上就会出现在江仁的桌子上,无所遁形。
尤其当他看到许多只有星网上才能看到的大人物们专程上门拜访江仁时,他才明白他的势力真的很大。
而且上过实验课的他很清楚地了解了,江仁做的那些实验,绝对是违法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仅凭这点,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泄露秘密的可能性。
所以即使时易对他再好,他跟他相处也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漏说半个字,生怕会给他带来灾祸。
就算时凛是四大将军之首,要面对江仁这样的小人暗害,恐怕也遭受不住,更何况他没有证据。
除了自己身上永远会及时复原的伤,他没有任何证据,江仁的过度警惕让他连揭发都做不到,更何况又能向谁揭发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江仁背后是不是有人,那人的职级又是多高。
所以逃不了,也就不逃了,隐忍下来,远离时易,再寻找时机。
时易听得越发难受了,他捉住江逐不断在自己耳边摩挲的手,攥进掌心,难过道,“可是我不明白,明明从来没有想处过,仅仅只是见了一面,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呢?”
甚至愿意为了她,将自己彻底当成一个试验品,任由江仁折磨……
“不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江逐有一瞬间的停顿,“小时候单纯受折磨,每天每天都希望自己干脆醒不过来比较好,可是如果她还在,那我就还有目标。”
“我想等她睁眼看看我,”江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虚虚握了两下,“我还有目标可以支撑下去。”
尤其在时易家呆的那几个月,温柔漂亮的贺婉舒,严厉却也关怀的时凛,每次放学回来总是会给他带各种小玩具的时清和时煜,还有总是想尽办法哄他开心,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固执地要给他喂饭的时易……
如果这就是家人的话,那他是期待的。
而且除了实验室,他确实无处可去,他那时候太小了,至于时易……
如果不想给他招惹来麻烦,就只能离他远点,随着他年岁越大,对江仁的势力就越发了解,所以甚至还要克制着自己,对时易越发冷淡。
他知道江仁放纵自己跟时易接触,不仅仅是因为时易的要求,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想从时易身上,或者说他背后的时家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所以清楚这一点的江逐,除了越发疏远时易,跟他相处时也愈发寡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完全当成个陌生人对待,可能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也是年幼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只是江逐没想到,以时易那样的身份地位,却无论被他怎么冷遇,都从来没有真正疏远过他,那些关心和靠近,就像毒药一样,明明知道不能沉溺,不能奢望,却到底情难自禁。
时易就像个小太阳一样,让人根本没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走半分。
所以即使是在闹别扭的那些日子里,江逐也从没有看进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是了,江仁那个……那个……”时易蠕动了一下唇角,到底把那句难听的脏话咽了回去,“那样的人才不是你的父亲,而且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当年那张基因鉴定书也是假的。”
他有些义愤填膺地挥了挥拳头,语气森然道,“他是什么身份?又是做什么的?他想要伪造一份证明实在是太容易!”
那分明只是江仁将要把他要回去继续折磨的借口罢了!
可他们当时却没有怀疑过,甚至任由他得逞,把江逐的希望生生掐断了。
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时易都觉得心口闷疼不已,他颤抖着手指抚摸上江逐的眼皮,敏.感的指腹被柔软的羽睫划过,让他越发心疼,这么好的孩子……
“傻不傻,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呢……”时易也知道这话问得没什么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难受。
“我不是一直这么强的。”江逐把他的手捉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那粉红的指尖,叹息道,“小时候每天做实验,我的身体非常差,是那么多实验体里最差的,甚至江仁曾经断言我活不过十八岁,所以他对我下手才越发无所顾忌,想要在我死之前获取更多资料和实验数据。”
时易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小的时候江逐身体极差,甚至有时候走路都会平地摔,就是女孩子都能轻易将他推一个跟头,所以自己才格外担心在意他,更不准任何人欺负他。
“一直到分化之后才突然好起来,就好像……”江逐继续说道。
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就好像有什么隐藏基因被彻底开启一般。
“好像什么?”时易有些奇怪,回想起黎子夜的模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握紧了他的大掌,有些紧张又小心地问道,“那这些年,你遭受的那些……是什么实验?”
从试验室里救出来的那些人,还有那些异变,让他不得不多想。
可毕竟江逐从那么小开始就被拉去做实验了,而人类虫族化应该不是那么早就被研究出来……
时易心里很忐忑,却不是因为恐惧江逐身体里可能已经被注射了什么东西,随时随地会变成恶心的虫子,而是怕他会受到什么伤害,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没有,具体他在做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江逐微微蹙眉,努力回想了一下,“我一般都是被抽血抽髓,然后被打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除了让我感到恶心想吐痛苦难当,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当然,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变。”他看了时易紧张的小脸,安慰道。
“我只是,数着日子计算自己的死亡时间罢了,随着我越长越大,身体已经差到不行,那时候我能明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时易眨眨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所以你不愿意标记我,是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出事,我还要去洗标记,会害了我?”
当是那么决绝的拒绝,如果以江逐对他无比的在意为前提,那么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更甚者,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因此被江仁盯上,连时家一起牵扯进去。
江逐微微低头,没说话。
“可即使这样,你还是在努力地跟他抗争,”时易情绪略微激动起来,江逐学院排名赛上的举动,计算好了一切时间大放异彩,顺利进入军部,都说明了他并没有认命,“你还在争取……”
“我想试试。”江逐叹了一口气,坚定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想试试。”
“为了母亲,为了你。”
“为了我们能有一个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的秘密,说开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