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我?”赵宝萱喃喃重复道:“我就叫做我么?”
这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名字。
好像有个答案在她脑子里呼之欲出。
张无为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朱砂,给她看刺眼的鲜红:“我们现在离开。”
赵宝萱茫然若失:“我不走,我属于这里!”
张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早就不属于这里了,我带你去找王恩正。”
他把正字咬的特别重。
赵宝萱轻轻一颤,无神的瞳孔慢慢聚焦,有了光亮:“王恩正是谁?是外公?对哦,外公给我煮了药。”
张无为丝毫不敢放松:“对,爸妈还在等你。”
赵宝萱点头:“是啊,赵青山,王翠郁都在等我呢,我要快点,去迟了他们要受罪。”
她没有留意到自己提起爸妈的时候直呼了他们的名字。
张无为道:“老太爷,谢谢您,我们先走了。”
说完半搂半抱的带着赵宝萱就要离开。
慕三爷刚要上去拦阻——他们正在进行的事情被张无为打断,是要坏事的。
慕老太爷抬手制止:“又来客人了,你去接一下,这里我来处理。”
接着,慕老太爷对张无为颌首致意:“来了就不要跑了,把事情解决了再走。”
张无为冷着脸道:“你们定的规矩你们自己去遵守!”
他掏出一条手帕给赵宝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低声道:“跟我走,不要回头。”
奇怪的是,围观的村民里竟然没有人阻拦他们。
张无为带着赵宝萱一口气走到了村口,意外的看到牛坚强在等着他们。
牛坚强仿佛不知道祠堂那边发生的事情,满脸堆笑:“张总,这是你们钓的鱼,我都给养在桶里了,还活蹦乱跳的呢!还有给你们摘的果子,您看够不够?”
张无为看也不看就拒绝了“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出去,拿不了!”
牛坚强慌忙道:“我给你们送到大路边去,赛总什么时候来接你们呢?”
塞文就在村口附近不远的地方停着车,他收到张无为的定位信号在往外走的时候就过来了:“马上走?”
情况有变,比事先分析拟定的计划提早了。
张无为把赵宝萱扶上后座,自己跟着坐在旁边。
牛坚强连忙喊赛文把吃的东西带走。
赛文看了看,见张无为没有开声反对,就打开车尾箱,把所有东西都装了上去。
牛坚强拍着车窗想跟张无为打招呼。
张无为摇下车窗:“到市里来找我们,随时恭候!”
牛坚强点点头,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
回到赵家,王恩正不在。
赵宝萱在回来的路上基本上就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差点又被催眠,很是懊恼,又很庆幸——如果不是张无为在手帕上撒了精油的话,她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折腾了一个上午,这会儿都已经过了饭点了,他们三个人全都饥肠辘辘。
她挽袖子当主人翁:“你们坐一会儿,我来将功赎罪。”
自己每次都想参与,结果每次都没帮上忙,反过来让人家救她。
赛文坐在餐厅里,看赵宝萱穿着围裙转来转去,有条不紊的忙碌,比起在公司的动作来又是另外一种居家风情,忍不住叹道:“小宝萱,你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啊?他怎么这么有福气?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
赵宝萱笑:“他还没吃过呢!还是你比较有福气。”
赛文看着桌子上三菜一汤:“你居然还会做活鱼?”
“你都把鱼带回来了,又辛辛苦苦搬上楼,犒劳你是应该的!”
她并不擅长煮鱼,就只是把鱼简单的洗干净加了姜丝抹了盐清蒸一下而已。
如果好吃的话,只能说明食材漂亮。
反正家里也没别人,他们三个人边吃边聊天。
赛文照例话最多:“威尔伯,你找到人了吗?”
张无为:“找到了!”
赵宝萱问道:“你要找的就是慕三爷吗?”
张无为这回开始奔入主题:“是的,我要找的就是他!我在国内做了好几个工地,几乎都跟他有关系。”
赵宝萱很惊讶:“你找他很久了?从晓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张无为没有隐瞒:“那是我第一次亲自来找他。”
在更早的时候,他还没有能力,只能拼命的学习、锻炼,拼命的武装自己。
“慕三爷到底是做什么的?能把工地怎么样?你是怎么跟他扯上过节的?”赵宝萱的疑问一连串的问出来。
张无为想了想:“我先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学建筑吧!”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对土地特别敏感。
张家在100多年前就已经移居海外,最早过去是因为生活所迫,跟着很多人一起漂洋过海去做劳工。
去到海外的劳工们毫无例外的都受到了剥削,含恨病死他乡的不在少数,能活下来的也活得非常没有尊严。
张家的祖先是整个家族里的壮劳力结伴一起过去的,去的时候有十几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了张无为的祖先这一支。
华人是喜欢抱团的,彼此有个照应。
张无为的先祖生病,是一个来自缙村的华人用土法子治好了他,可惜那人自己却没扛得过劳苦,没多久就病死了,临终前留了一个信物给他,请他在回国的时候想办法去交给他的家人。
但是这一等,就到了张无为这一代。
据他父亲说,张家的男孩子一出生,就背负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让张家传宗接代,一个是替张家把这个信物交还到缙村去。
张无为的父亲张富山在年轻的时候想法子回到了国内,但是当时的口音不知道是没讲清楚还是怎么回事,反正他所学到的那些缙村话,很多人都听不懂,张富山还特意去大山乡村寻找。
在寻找的过程中还无意中遇到了王恩正的师傅,通过师父的关系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碍于当时的交通不发达,张富山没能找到缙村,而是找到了漠村。漠村的语系跟缙村的语系如出一辙,而且信物上雕刻的图案就跟漠村祠堂里的图案是一样的。
漠村并没有人漂洋过海,但是,漠村的村长收下了这份信物。
张富山以为自己完成了祖先留下来的心愿,高高兴兴去跟师傅告别,返回海外,去跟阔别三年的家人团聚。
谁知后来师傅写了封信告诉他,说他可能找错地方了,因为有人找到了缙村的消息。
提供缙村消息的人就是王恩正。
王恩正跟张富山有过两个月的师兄弟缘分,听说过他要找故人的事,还帮忙多方打听来着。
后来王恩正回了老家,不久后招了女婿,一家人随意聊天的时候,听到赵青山说起缙村的闭塞,居住的古旧,饮食上的原始落后,还带了几根缙村迎来煮食的野菜。
王恩正一眼就看出这种野菜的不凡之处,师傅曾经说过这种野菜也是草药,吃了之后会令到整个人入神入迷,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吃饭不睡觉,还有力气不停的做事。
于是他带了野菜去找缙村,去了五六趟,也没找到地方,更奇怪的是赵青山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拿过野菜回来,矢口否认有这回事。
后来赵青山带着王恩正去找缙村,非常艰难的找到的地方,恰好下大雨,山洪爆发,把去缙村的路口给挡住了。
以前的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王恩正不敢多加耽搁,就把这个消息写了信告诉师傅,请师傅转告给张富山,不知道信是丢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师傅没收到,直到三年后王恩正去给师傅拜寿,问起这件事,才知道摆了乌龙。
师傅和他们几个徒弟间的感情像父子一样,虽然不常见面,但是彼此之间是互相关心的,都把其他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想尽办法为别人排忧解难。
后来师傅写了信给远在海外的张富山转告此事,张富山回了信说准备找时间再回国内。
谁知这是张富山最后一次跟师傅联系。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张富山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阿爹写信给漠村的村长,一直都没有收到过回信,”张无为低声道:“后来他收到师傅的信,说事情弄错了,很着急,想立即去漠村找人,结果得了急症没抢就过来。我阿妈很难过,也跟着病倒了,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赵宝萱啊了一声:“你当时几岁?”
算起来当时应该年纪很小。
张无为表情平淡:“刚刚上中学。”
赵宝萱心算:“我已经上幼儿园了!”
那时候家里的饭馆生意不是特别好,请不起人,都是爸妈两个人亲自上阵,家里没有老人可以照看小孩,可怜的赵宝萱从一岁多就开始上幼儿园,每天都是最晚一个被接回家的,有时候幼儿园老师等不及,还会顺路把她送回家。
她原来还觉得自己小时候挺可怜的,现在一听张无为才十来岁就只剩一个人了,顿时替张无为难过起来,小眼神里不由自主的就带了几分同情。
张无为低垂着眼皮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清理家里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阿爹交回去的那个信物是缺了一块的,掉下来的那部分用绸布包好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我估计阿爹都不知道。”
这个责任就落到了张无为的身上,他想着要把这个信物交还给先祖的恩人。
张无为的祖父时代起,总算在唐人街站稳了脚跟,家里的孩子都可以念书,张富山甚至还读了洋人的公立大学,进了洋人的公司工作,从国内返回之后,还兴致勃勃的准备开一家中药铺,继续学习和研究中医。
张富山着手筹备药铺,就打算让张无为跟着他一起学习中医,读完书之后再让他回国内去找师傅再深入学习。
这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在张富山夫妇离世之后停止了。
张无为去了同乡会创立的学校读书,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选择接受同乡会的资助读了建筑专业,因为这个专业最实用,在华人聚集的地方非常迫切的需要这方面的人才,那就不用担心就业的问题,而且收入相对较高。
也正是因为读了这个建筑专业,张无为才有机会去了解华工的血泪史,他才发现祖父和父亲跟自己说的事情太少太少了——他们总是跟他说要对明天怀有希望,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看未来——以至于他一直认为张家人并没有吃过太多苦头。
至于救过先祖的那个缙村人,张无为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了解到了这个人的传说。
这个缙村人叫做慕德贵,是个地师,在外地帮人看好宅地准备回老家的时候上错了船,糊里糊涂的跟着张无为祖先他们漂洋过海到了海外,迫不得已的跟着他们一起做了劳工。
当时他们这些华人劳工修铁路,由于美洲大陆的多样化地质,他们经常会遇到各种状况而耽误进度。
要说这个慕德贵还真有两把刷子,每次遇到这种状况,他就会跳出来跟大家解释,说这里之所以有问题,是因为当初侵略者进入美洲大陆的时候杀死了太多的原住民,那些愿死的灵魂不肯离开,阻拦侵略者的一切建设。
慕德贵说,这边土地都是属于这些原住民的,他们死的很惨很无辜。
大家都求慕德贵想个办法。
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不但最后领不到工钱,就是每天的两餐饭都吃不到,还要受到责打。
他们本就是为了吃饱饭挣点钱回老家才出来卖命的,遇到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况,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有人求慕德贵说,既然你那么有本事,你就把这些冤魂压一压,让我们可以顺利的把铁路修过去,等我们领了工钱回到大陆老家,一定会烧香烧纸替他们超度。
慕德贵本就思念家人,再看着一起劳作的劳工里面不断的有人挨饿生病甚至死去,心一软就答应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