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火不冒烟。说吧,你来到这的目的是什么,格尔查?”海因里希国王没打算给马扎尔人的使者一个好脸色看,他傲慢地抱起了手肘,无礼地将整个背部埋进了椅背上的熊绒里。
西蒙在格尔查的眉目间捕捉到了一丝愤怒,但这只持续了一瞬,宛如游隼挥翅一般快。他的脸上僵硬地挤出了一丝牵强的笑容:“我带来了阿尔帕德大公拟订的和平协议,如果您能在上面签字,图林根和萨克森地区就能免于被我们的铁蹄踏平的命运,和平和繁荣依旧能在这片土地上持续。”
格尔查说完,他身旁的跟随者从腰间的牛皮包里拿出了一张羊皮卷,想要上前献给国王,但是立马被一旁监视着他们的国王亲卫拦下来。亲卫粗暴地拿走了羊皮卷,转过身,恭敬地将它摆在了国王面前的桌子上。
“与其相信你们,我不如相信撒旦!”海因里希国王的嘴里念念有词,虽然还没打开和平协议,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国王身后的侍从主动上前替他拆开了协议的封蜡,将它按在桌子上捋平。贵族们看不到协议的上写了什么,便只能将目光聚焦到国王的脸上,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国王海因里希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协议,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面前的马扎尔人使者身上,那犀利的目光让格尔查心头一颤。
“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和平协议,你今天的到来完全是浪费时间。”国王用手点了点桌子上的协议,又指了指格尔查的鼻子。
对于海因里希的反应,格尔查早有预料,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如,如果您对协议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们可以协商。我被授予了修改它的权利,当然,只,只要不超过我们的底线。”
“很好。你们的军队得立刻、马上离开德意志王国的土地,并且永远不得再次踏入。”国王海因里希掷地有声地说道,帐篷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不可置否的态度。
“那么,作为交换的条件呢?”
“交换的条件?哈,你们得向我上交五千枚东罗马金币,这样我才能放你们安然无恙地回去。不然,我的士兵会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自大!”格尔查用马扎尔语脱口而出。他再也忍受不了了,海因里希国王提出的五千枚东罗马金币的要求,反而是和平协议里海因里希应当交付给阿尔帕德大公的钱。这样的反敬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戏耍和羞辱。
“你在说什么?”巴伐利亚公爵锤了一下桌子,仿佛是敲响了进攻的战鼓般,帐篷里的贵族纷纷怒视着格尔查一行人,像是冬天的雪地里盯上猎物的饿狼。
看到贵族们充满敌意的反应,在帐篷里戒备的卫兵自然明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于是纷纷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死死地盯着格尔查一行人,随时做好了准备。
直到这时,格尔查如梦初醒,这才害怕了起来。他这才想清楚,自己到底处于一种怎样的危险处境中——自己现在就是老虎嘴边的肉,对方就算杀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马扎尔人的大军决一死战了,杀死一个傲慢的异族使者又能怎么样呢?
他想,眼前的这些日耳曼人和他三年前所接触的简直是脱胎换骨了,那时候的海因里希国王还像头温顺的绵羊源源不断地为匈牙利王国上交贡金,而在他的宫廷中,作为马扎尔人的使者,自己被奉为上宾。
即便尊贵如公爵这样的大领主,对自己说话也是好声好气的,因为每个领主都会担心自己的领地会不会遭到马扎尔人劫掠小队如同苍蝇一般挥之不去的入侵。
在这件事上,使者是沟通的桥梁,有时候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也许就是一句话,一个承诺,过不了多久,那些天天过来骚扰的野蛮人就和人间蒸发了似的,效果立竿见影。
而现在,不知道谁给了这些日耳曼人勇气,格尔查想,难道他们已经遗忘了几年前被马扎尔人铁蹄踩在脚底下的疼痛了?无论如何,为了保下自己的性命,格尔查决定放低姿态,尽管他内心是十分抗拒的。
“不,不,恭敬的,阁,阁下们不要误会,我刚才说的词,是我的母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非常好,”格尔查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如果,没有其他要协商的内容,我会带着您尊贵的答复,回去向阿尔帕德大公复命。”
海因里希国王冷冷地看着他,而其他的贵族们则发出了无情的嘲笑,虽然他们刚才没听懂格尔查在说什么,但从表情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对比他现在低声下气的样子,反而有种莫名的滑稽。
格尔查觉得浑身难受,屈辱极了,现在,这个鬼地方他连一刻都不想呆了。
“把这张废纸也带回去吧,”国王海因里希终于肯拿起那份协议了,不过转手便将它丢到了格尔查的脚边,“告诉阿尔帕德大公,我会在这等他到后天,如果他的军队没来进攻,那么在几个月内,胆小鼠阿尔帕德的故事将传遍整个欧罗巴的土地。”
“如您所愿。”格尔查恭顺地低下了头,慢慢地退出帐篷,生怕自己哪里有失礼的地方招来杀身之祸。
握着剑柄的亲卫们死死地盯着格尔查和他的随从,直到他们全都离开后,才放松了下来。帐篷里的贵族们也开始相互交谈了起来。
西蒙有些不理解国王的做法。他小声地询问公爵阿马德乌斯,可令他惊讶的是,消息更灵通的公爵居然也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不太清楚国王为什么会这么自信,”阿马德乌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两年他在迈森和萨克森建了不下十个城堡,还从当地的农民中以三抽一的数量,轮流进城堡训练驻防。但,这应该并不是他今天如此有底气的原因。遥远的堡垒可不会对这几天的战斗有任何帮助……”
“我亲爱的封臣们,”国王的声音从餐桌首传了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相互间的对话,看向了他,“我们最后一次强调我们的作战计划了。你们现在得让手下做好随时进入战斗的准备了,还得加一倍的巡逻站岗士兵。如果我的传令兵送来防御的指令,每个人带着士兵组成阵列进入各自的防备区域。如果战线告急,我的卫队就在你们身后,随时可以支援。我们没有退路,我们要战到最后一个人!”
西蒙还记得国王和大公爵们是有骑兵部队的,但很显然,像骑兵隐匿于哪片树林埋伏、会在什么时机包夹马扎尔人这样的细节问题,肯定不会在如此人多眼杂的环境下讨论。
在国王的营帐里享用了一餐奢侈的美食后,西蒙离开了。他觉得国王这次不仅仅是为了羞辱格尔查,更多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到他的自信和决心。
胖子已经提前在国王营地的马厩旁等自己了。
“我的大人,那伙马扎尔人臭着脸离开了,国王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吗?”胖子刚才显然是亲眼目睹了格尔查狼狈逃走的。
“国王羞辱了他们,还刺激他们在三天内进攻。”西蒙倒是没有国王的乐观,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毕竟,国王在战争中有性命危险的可能很小,而他和他的小伙子们可是在战斗的最前列,谁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领地。
“那可是真够……”胖子的嘴型似乎想说鲁莽,但他忽然想起自己就在国王的营地里,乱说国王的坏话被人听见指不定会给他们两个人带来麻烦,于是理智地闭上了嘴巴。
“国王倒是很有信心,或许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西蒙自我安慰地说着,骑上了马,从马夫手里接过了缰绳,“现在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接小克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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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茂密的森林中,有一条有着明显车辙印的泥巴路。它像一根歪歪扭扭的木头长矛一般,刺穿了树干和枝叶,向它所能触及到的远方延伸。顺着路的走向望去,远处的温斯特鲁特河如同大地颈间的一条浅蓝色的缎带。
但是,此时河岸两边升腾起来的大量炊烟却打破了这美好的一切,它们能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战意与杀意。
一支戒备森严的车队正在道路上前进,这支车队由四辆马车组成,每辆马车上都盖了篷布,让人看不透里面装了什么货物。
士兵们手持武器和盾牌,面色疲惫。许多士兵衣服裤子上有大量早已干涸的血迹,一部分士兵的盔甲有明显损坏的部位,甚至战盔上有凹陷下去的地方。
两个开路的轻骑兵像是被绊马绳埋伏过,样貌更加惨不忍睹了——马儿一瘸一拐地走着,身上沾满了泥巴,骑手也像是用泥巴洗了澡,全身上下为数不多洁净的地方还用脏绷带缠了起来,褐色的血污透过了绷带,向所有人倾诉藏在里面的伤口多么触目惊心。
小克莱因走在骑兵后面,手上握着长弓,如同狩猎中的捕兽人一般扫视着两旁的树林。他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皮革胸甲有一道深深的划痕,透过这道口子能看到里面缠了一圈绷带。同样的,他手上也打了绷带,不过看上去对他拉弓没那么大的影响。
“前面路上有人。”骑着马的轻骑兵视野更好,他们的警告如同举着镰刀的死神向他们宣告着死亡的到来,每个人都竖起了汗毛,握紧了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所有人停下,警戒。瓦尔德,你能看清前面是什么人吗?他们有没有武装?有没有举旗帜?”小克莱因深吸了一口气,他仔细地观察起了路旁,看是否有人埋伏,令他稍许放松的是,路两边的树很稀疏,树丛低矮,基本上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他们大部分人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战斗了。
“领头的两个人骑着马,好像是贵族,”瓦尔德将手遮在眉弓上挡阳光,忽然睁大了眼睛,“等等,哦!上帝保佑,是西蒙老爷和霍夫曼爵爷!”
“真的么?”小克莱因难以置信地问道,在得到了再次肯定的答复后,他如释重负地将长弓放到了马车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我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