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空气比南边的领地多出了一股潮湿的海盐味,在一个阴郁的早晨,一个疲惫不堪的“车夫”正驾着一匹马,拉着一车空木桶,在车旁六个不修边幅的趟子手陪伴下赶往布鲁日。
布鲁日无疑是个富裕繁荣的地方,低地人擅长做好每一桩生意,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无论是令英格兰人、法兰克人和罗斯人伤透脑筋的维京人,还是从中东和北非埃米尔国来的阿拉伯商人,都能在布鲁日和根特这两座知名的商贸城镇和平地相处,将皮革、木雕、生丝、天鹅绒、毛呢、盐、染料、香料甚至是奴隶,谈上一个好价格,然后带到自己的家乡去。
既然这里商贸发达,觊觎来往商人财产的强盗也是十分猖獗,当然,这个已经被折磨得和一个整日干苦力的车夫没有差别的赫尔塔倒是运气不错,当一伙来路不明动机不纯的强盗打算抢劫他们时,正好有一支城镇组织的治安队路过,打消了盗贼们“蚊子再小也是肉”的想法。
布鲁日的富裕同样体现在它的围墙和士兵的装备上——高耸的石木混合结构镇墙,以及墙上拿着十字弩来回巡逻的低地弩手。
镇门口同其他地方一样有税官和士兵负责收税,以防有人走私货物。赫尔塔拉来的是空木桶,他只是交了两枚铜币,税官便放他进去了。
现在,赫尔塔的折磨看上去终于是走到尽头了。他毫不遮掩脸上的嫌弃与厌恶,将一包早就准备好的钱袋丢给了领头的趟子手。趟子手头领打开钱袋,里面躺着一枚成色黯淡的德涅尔银币和几枚有些残缺的铜币。
“你这条吝啬的野狗,”趟子手头领看上去对他们应得的报酬并不满意,“我们帮你化解了很多次危险,难道你不会知恩图报地加点奖赏犒劳犒劳我们?”
“呸,”赫尔塔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出了他这几天一直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瞧瞧你们身上的破烂装备和那邋遢的生活作风,说实话,你们也就值这些了。”
“该死的猪猡,狡诈的蛇蝎,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一个脾气暴躁的大胡子趟子手哪里忍受的了这样的侮辱,他抽出了腰间的短锤,作势上前,看上去他真的要给赫尔塔的脑袋上开个瓢。
“算了,”趟子手头领虽然贪婪但他是个冷静的人,他看到周围的卫兵正在往这边聚集,便知道在这杀人他们是绝对逃不过刑罚的,“冷静点,路易斯。”
大胡子路易斯被头领从后面一把抱住,挣扎了几下没用,只得作罢,但他还是不解气,便大声对着赫尔塔骂道:“你这个无耻的小人,行过割礼的犹太阉人,放高利贷的吸血蝙蝠,卖假酒的骗子,埃斯拜堡操山羊的……”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笑声,走近的卫兵见即将要闹出人命的闹剧被及时制止了,便无趣地耸了耸肩,掉头走开了。当趟子手头领拉着同伴们离去后,现场只留下了一时因为愤怒和尴尬而失言的赫尔塔站在原地。
不过赫尔塔毕竟是赫尔塔,如果是个普通人此时怕不是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躲进去,没脸见人了,又或者是恶狠狠地骂回去。而赫尔塔则是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下让后来围观的人发出了一片嘘声,大家还真以为是赫尔塔吝啬地给少了趟子手薪水呢。
“你可真差劲,以撒!”
“这里不欢迎你,滚吧,犹太猪!”
“贱民,你怎么把你头上用来证明你低贱犹太身份的小黄帽给摘了?”
“瞧瞧你身上那比肥猪还壮硕一圈的肥膘,你肯定搜刮了不少可怜人的钱财吧?”
“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现在,大家都认可了趟子手的侮辱内容——认为赫尔塔是个狡诈的犹太商人了。大家纷纷为他送上了“友好”的“欢迎”,毕竟他们认为拖欠和克扣薪水这种事情也就惜钱如命的犹太人才干的出来。
至于识别犹太人的方法,最常见的就是三种——要么看他是否戴着犹太人专属的小黄帽,要么把他的裤子脱下来看看他有没有行过割礼,要么看这个人是不是极度贪婪。
赫尔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只能灰溜溜地夺路逃出了围观的人群,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愚蠢,他在临行前不断地告诫过自己要低调行事的。
小克莱因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赫尔塔,他戴着宽松的大兜帽,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不同。
而正赶着马车往街道深处走的赫尔塔显得有些警觉,时不时便左顾右盼地打量附近的环境。不过,他的警觉仅限于提防那几个趟子手回头过来找麻烦,他连自己已经被跟踪了一路都没察觉到。
“让开路,车夫。”
迎面走来了几个戴着诺曼盔,留着一头金黄色卷发的维京人。他们穿着战痕累累的皮革甲,扛着留有干涸血迹的双手斧,一个人抬起了头,那凶戾的眼睛紧盯着赫尔塔,简直快把后者的灵魂给吓出窍了。
“好的,好的。”
赫尔塔根本不敢计较维京人管自己叫车夫这件事,他一脸慌张地将车偏到道路的边缘,生怕自己撞到对方,激怒了对方。
“哈哈哈哈哈,胆小如鼠的南方人!”维京人沙哑的嗓子发出了难听的嘲笑声,赫尔塔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异教徒海盗啊。
虽然维京人在几十年前的英格兰遭遇了巨大的挫折,但不可否认,维京人依旧是实力强大的战士和凶猛如虎的海盗。他们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在日耳曼人和法兰克人之中留下了大量的恐怖故事,以至于现在大家依旧对他们存有恐惧和畏惧的心理。
赫尔塔将马车停放在了一间酒馆的院子里,他抛了一枚铜币给马童,嘱咐他看好自己的车,随后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小克莱因驻足了一会儿,拉低了他的兜帽,也走了进去。
酒馆内的空气混浊极了,各种难闻的气味让这狭隘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发酵室。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气氛十足。这里面的酒客们似乎在狂欢,吟游诗人奏着一曲欢快的小调,大家围着一根巨大的圆木支柱跳起了舞,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我要进五桶上好的麦酒,另外出一些首饰。当然,还有一些不方便在这里说的事情……”赫尔塔趴在柜台上,这个酒馆的老板递给了他一杯清凉的啤酒解渴,这会儿他正抱着酒杯畅饮,根本没注意到后进门的小克莱因。
“麦酒还是老样子,当然没问题,首饰我也能为你找到对它们感兴趣的买家。至于事情,这次是重要的事情么?”酒馆老板剃着光头,鼻息下的八字胡像是一把棕色的扫把。他不慌不忙地一边擦着色泽光亮的酒杯一边回应着赫尔塔的话。
“很重要的事情。或许我得亲自见大人一面。”赫尔塔的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像作假。
小克莱因在一旁坐了下来,看上去是在享受鲁特琴小调以及热闹的氛围,实际上他的耳朵正竖着偷听赫尔塔的谈话呢。
酒馆老板继续擦着杯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大人现在在科特赖克,如果你一定要见他,明天就可以出发。不过我要警告你,如果你是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去打扰他,他可不会对你客气!”
“与之相反,”赫尔塔伸出了食指,左右摆了摆,“他或许还会奖赏我呢!”
“哈,是吗,”酒馆老板轻笑了一声,“那你今晚可得多喝一点。”
“啊哈,我怕喝多了耽误事情……”
小克莱因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这进一步证实了赫尔塔与科特赖克男爵的勾结,而这个酒馆老板,可能就是科特赖克男爵卢克在布鲁日布置的一个眼线,或者说联络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小克莱因不动声色地走出了酒馆。现在,他得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并且让西蒙在赫尔塔回去的路上做好准备。
……………………………
“无耻!”西蒙读着一封将字写得跟蚂蚁一样小的信,实在是忍不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朗格这次居然想包揽剿灭马扎尔异教徒的全部功劳!”
“什么?”
路德维希一脸震惊。他也实在没想到,朗格居然拿着两个马扎尔人战俘就敢去科隆主教那邀功。
就在今天上午,科奥瑟村的麦子酒馆像往日一样为酒客们提供炒菜和美酒,当一个顾客付款离开时,他同时将一卷小小的信件夹杂在了钱币中。
“给西蒙大人。”
那个神秘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酒馆的老板没当回事,他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为路德维希办事的新人,所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还为此感慨现在的新线人居然这么业余,传递消息的方式竟然如此的简单粗暴。
而当路德维希接到这封信后,他立马便意识到这肯定不是他在托尼斯堡的线人传来的消息,那么消息的来源只有一个人了——朱利安爵士。
于是,他便火急火燎地拿着信骑上了马来到了西蒙的城堡。
“我们得想办法先朗格一步将詹姆斯神父写的信送到科隆去,让朗格在主教面前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西蒙在城堡的大厅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地说道。
“根据朱利安爵士的消息,朗格的信使应该就是今天出发,如果我们想要比他们快,那就只有一条捷径了。”聪明的路德维希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什么捷径?”
“直接走水路,不过得逆流而上。这是最近的路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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