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安魂弥撒后,如科奥瑟所愿,他被埋在了杜塞尔多夫镇教堂的墓地里。
刚刚结束葬礼,满脸悲伤的朗格便从丧父之痛中走了出来,积极筹备起了自己的继位典礼。
多尔斯滕男爵这个于他而言已经是囊中之物的爵位处在真空期的每一秒都让他感觉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蛰咬着他的骨肉,让他难以忍受。
不过问题在于,要想借这个机会让齐聚于此的整个伯爵领的贵族们对此印象深刻,挽回他的颜面,巩固他的权威,那么美酒佳肴必不可少。
好在中午的时候,有一支从阿伯尔多伦港出发南下的商队经过杜塞尔多夫镇短暂停留。
商队头领是个有着一脸精明相的老诺斯人。
或许他年轻时是个跟随维京侵略者四处劫掠的青年战士,但现在岁月已经磨去了他的凶悍之气。为数不多尚存的特征是那带着浓郁斯堪的纳维亚风味的德语、宽大结实的身材、腰间别着纹有诺斯语的斧头以及茂密的金色大胡子。
“事实上,在听闻这个城镇刚刚结束围城并且举行过庆功宴后,我只打算在这短暂地停留一天,然后继续往南边走。”酒馆中,老诺斯商队头领用怪异的腔调说着,喝了一大口新鲜的啤酒,擦了擦嘴巴。
“为什么呢?”朱利安也并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
作为即将成为男爵的朗格贴身侍从,朱利安很有可能被册封为骑士获得封地。所以他现在春风得意,处理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并且带着自信。
“粮食,”老诺斯人旁边的年轻小伙放下酒杯开了口,他是诺斯人的侄子,德语说得比他叔叔更好,“既然贵族们已经举行过庆功宴会了,那么贵重的鱼干、熏肉、奶酪和白面包就不会有多少销路。我们最多以较高的价格卖一批黑面包这样的廉价食物给镇子里的平民和穷人。”
“他说的对,”老诺斯人将盘子里的熏肉拿起一块丢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而且并不如你们想象的一般,我们是不可以随意开高价的。价格过高这些贫穷的家伙就不会买了,他们会更倾向于在半夜里铤而走险偷窃哄抢我们的货物,这样一来我们又没赚,还自讨了麻烦。”
“很有道理,”朱利安赞同地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所以你们是否可以接受朗格大人的报价?”
老诺斯人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思索。
周围的商队伙计喝酒作乐的声音有些大,思索结束后,老诺斯人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回应道:“恕我直言,比平时价格溢价百分之五的报价会让我的收益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小有亏损。我拒绝。”
“是吗,”朱利安似乎没有丝毫失落,他已经在刚刚和老诺斯人的闲聊中掌握了许多讯息,“既然你们固定跑这条商路,就肯定会来来回回地经过多尔斯滕男爵领。与新晋的男爵大人交恶,在我看来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老诺斯人的侄子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眼瞳中写满了愤怒,他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斧头柄上,血气方刚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们么?有话直接说出来!”
反而历经沧桑的老诺斯人十分冷静地按住了他侄子的肩膀,冷冷地看着朱利安,等他把话讲完。
“男爵大人朗格现在很需要这批新鲜的食物和酒水,如果你们不愿意卖,我们还可以选择去南边的科隆城买,但男爵大人肯定会十分不悦并且记住牢牢地记住你们,我不能保证你们将来在多尔斯滕男爵领和男爵领附近会不会出什么令人遗憾的意外……”朱利安昂着脑袋,趾高气扬地说着。
年轻小伙怒目圆睁,呼吸急促,看样子想站起来摊牌,却被处事不惊的老诺斯人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肩膀,牢牢地钉在座位上。看来他在他叔叔身上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与之相反,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报价,等同帮了男爵大人朗格一个忙,以后经过多尔斯滕男爵领时我们可以给予你们过路费和过桥费的减免优惠。”朱利安说完后,便又开始喝起了酒。
“叔叔,我们没必要受这样的气,大不了以后到杜塞尔多夫镇后走马堡绕路,不经过那个狗屁男爵领!”年轻小伙低声对着老诺斯人说道。
“那得绕很大一圈,得不偿失,我们还不如把目光放长远点,”老诺斯人对着侄子摇了摇头,接着重新看向了朱利安,“这个忙我帮了,我们接受报价。”
“很好。”朱利安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他叫来了酒馆侍女给自己和诺斯人商队头领满上啤酒后,和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在用威利交加的手段达成目的上,朱利安从朗格身上学了不少。
………………………………………
得知朱利安搞定了食物和酒水后,朗格很快便拿着科奥瑟的遗嘱去塔楼中找到了贝格伯爵。
“今晚就举行继位典礼,是么?”贝格伯爵稍稍有些意外,他知道这时候商队兜售的食物酒水肯定会溢价,但朗格却表现得毫不在乎。
“没错。届时,我会向您效忠,尊敬的伯爵大人。”朗格的回答中带着谦卑。
不过,朗格的心中已经和贝格伯爵生出了一道裂缝,那晚的下马威让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很好。”贝格伯爵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了别的打算。
这次战争,洛翁伯爵和他的手下给了整个伯爵领巨大的打击,笑到最后的毫无疑问就是北边的多尔斯滕家族。
虽然沃尔夫男爵领守住了村寨同样没遭到过多破坏,但贝格伯爵知道那不过是他的领地地势险要交通不便,本来就没有多少财富可以积累、可以被掠夺。
而多尔斯滕家族的富裕现在从他们的军队即可看出——弗尔徳村三十个披着锁子甲的士兵,以及朗格将近七十人的士兵。这还没算他们留在领地内戍守城堡的兵力呢。
甚至,现在贝格伯爵已经开始怀疑洛翁伯爵丢失的战争税辎重是否就在多尔斯滕家族的手里。
目前多尔斯滕家族的实力已经快逼近贝格伯爵的实力了,他们在接下来对洛翁伯爵领的掠夺中肯定会获得更多利益,放任他们这样发展肯定是不行的。
但这次战争中他们有着耀眼的战功,不奖赏他们恐怕会引申出更多问题。
于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浮现在了贝格伯爵的脑海中,一时间,他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看见了雾后面的阳光。
“或许可以从西蒙这入手。”
当朗格离开了贝格伯爵的塔楼大堂后,伯爵笑着对身后的默不作声的间谍首领勾了勾手指,低声说出了他的计划。
………………………………………
夕阳西下,再度陷入热闹的伯爵城堡除了有许多联军中的贵族陆续到达,还有一些科奥瑟之前的封臣风尘仆仆地从多尔斯滕男爵领远道而来。
朗格要向伯爵效忠,而这些原科奥瑟的封臣们则要向朗格效忠。
伯爵塔楼的大堂似乎要比昨天更加热闹,可能是食物更加丰盛的原因。享用着美酒佳肴的贵族们仿佛忘却了前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和朗格碰杯痛饮,向他送去美好的祝愿,这让朗格也越发自信了起来,他差不多快走出那晚的阴影了。
西蒙和老军事总管埃里克坐在一起,他们处在长长的搁板桌中端的位置。
最顶端当然是贝格伯爵的专座,伯爵旁边前端的位置属于今天的主角朗格和伯爵领中其他几位的男爵。
科奥瑟的封臣们坐在搁板桌的中段,而联军中普通的骑士们则坐在搁板桌的尾端。
“我很遗憾没有见到科奥瑟最后一面。”老埃里克叹了口气。
“你有守卫家园的职责在身,他绝对不会责怪你的。或许一会儿我可以带你去教堂看看他。”西蒙拍了拍老埃里克的肩膀。
二人继续喝着酒,看上去兴致不太高,与周围开着玩笑狂欢的贵族们格格不入。
“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去洛翁伯爵的领地了。”西蒙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埃里克说道。
“没错。真希望我现在能够年轻个二十岁,这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你们一起在战场上厮杀了。”老埃里克感慨道。
“我从小就期盼着与你一同作战的那一天,可惜岁月不饶人。”西蒙想起了小时候老埃里克在训练场上教他如何使用剑和盾,不禁莞尔一笑。
“哈哈哈,虽然有些可惜,但是你如今的成就足以熨平我的这份遗憾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西蒙、老埃里克和其他封臣们穿上他们最华丽的衣裳。这不仅仅是为了不让别的贵族瞧不起,这更是对新领主的尊重。
“欢迎大家的到来,”贝格伯爵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拿着他的镶金酒杯站了起来,向贵族们压了压手,大声说道,“今天,我们遗憾地送别了我们的朋友科奥瑟,他以善良和仁慈以及优秀的军事才能广为人知,倍受大家的尊重。斯人已逝,我们要继续向前,我相信,他的长子朗格将继承他的遗愿和意志,继承他的一切优点,再次为他们的家族带来荣耀和辉煌!”
“呜呼!”
贵族们雀跃欢呼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朗格身上。
穿着绣有精美纹饰蓝色华服的朗格嘴角微微翘起,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注目礼,得意极了。
“现在,让我们开始这次继位典礼。朗格,我希望你对我宣誓效忠。”
贝格伯爵说完,向旁边几个等待已久的仆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伯爵面前的搁板桌收拾干净抬开,腾出位置。两个小侍童在伯爵椅子的面前铺上了一匹干净的红色羊毛毯。
这会儿,嘈杂的贵族们开始安静了下来。
朗格站了起来,向毯子走去。他座椅后面的仆从抱起椅子,退到了一旁。
穿着洁白修道服的堂区司铎拿着圣经和科奥瑟的遗嘱,站在贝格伯爵的椅子旁边,注视着整个过程。
朗格低下了头,双手合十,跪在了羊毛毯上,坐在椅子上的贝格伯爵倾身向前,双手放在了朗格的手背,扣住了朗格的手。
这是从很久以前的日耳曼社会流传下来的“臣服礼”。
“我发誓永远忠诚于贝格伯爵阿马德乌斯,永远不对他以及他的继承人动武,上帝保佑。”朗格低着头,沉稳地对着伯爵说道。
“朗格爵士,你的父亲是我的朋友,一个备受尊敬的好人,伟大的战士。我欢迎你的效忠,接受你的归顺。”贝格伯爵说完,松开了原本紧紧扣着朗格手背的双手,坐直了身子。
这种姿势和方式有助于强化和牢固封建时代君臣的关系,在双方的头脑中留下颇深的印象。
实际上,在更久以前,举行完臣服礼的双方会以唇相吻,表示双方的和谐和友谊,但现在已经很少有贵族这么做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一旁的士兵锤起了鼓,在一阵富有韵律的鼓点后,乐师弹起了鲁特琴,奏起了音乐,贵族们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现在是属于你的时间,我亲爱的封臣朗格。”
贝格伯爵对着已经站起身的朗格笑了笑,旁边抱着朗格椅子的侍从连忙上前,在伯爵身前的台阶下放好了朗格的椅子。
接下来,是西蒙、老埃里克和其他原科奥瑟的封臣向朗格效忠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