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每一笔都是十一要追回来的债。
“那是什么人?”
卫烁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很快就想起了这个人。
想要瓦解尤兰山最快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分解小将军的信任。尤兰山的寨民太过依赖小将军一个人,这是坏事,却也是好事。
坏就坏在尤兰山的凝聚力,大概会因为这一个特有的核心而格外团结。
好事……
这件事的好处,便是给了卫烁和朝廷可以利用的漏洞。
当一群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但凡周遭环境对这个人产生影响,此人在众人的眼中变得再难承担大任,信任就不堪一击。
想要乱了十一的心神十分简单。
卫烁也万万没想到,此事居然进行得那么容易。
尤兰山上,她的那些“兄弟们”,看上去训练有素,每一个皮囊下却都是一副致命的软心肠。
那一日,卫烁在山中湖旁,将一名女婴扔进水中。
果不其然,那日出去采买的公孙星路过山中湖,看到湖中的女婴,放下手中和背上的东西,赶紧去救人。
卫烁的人在山中湖周边埋伏许久,听到动静,倾巢出动。
他们不了解公孙星,更不知道他与这尤兰山有多深厚的感情,也不知道他在这山上有着怎样的过往。
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将军亲信的命。
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又壮烈,至少同样是战士,卫烁觉得,那个男人的骨头还是很硬的。这尤兰山……也没有他想的那样软弱无力。
因为,公孙星直到死,都没有吐露出关于尤兰山的半句。
纵然卫烁拿着长长的铁签从脊梁骨刺进去,在那张平时嘻嘻哈哈的脸上,也不过是咬紧牙关,赤红着双眸,一个字都不肯吭。
他抬起眼睛,即使躯体在山中湖旁伤痕累累,血迹遍布,那目光所及之处,也一直都是十八寨的方向。
“是朝廷的人吗?我知道,早晚都会有这样一天的。”
“这样也好,至少我这一生……都是……都是在尤兰山上过的,我不后悔。”
“你杀了我罢。”
断断续续的句子从地上男人的口中说出。
公孙星的力气已经在残酷的折磨中用尽,因为一直看着十八寨的方向,也没有说出卫烁想听的话,公孙星蔑视的行径更是激得卫烁心头大怒。
这一次,卫烁直接命人刺穿了公孙星的双眼。
这场埋伏实在是不光彩,就连卫烁自己都清楚,若是他因此收复尤兰山改变历史,这一笔,却是万万不能写进史册的。
和这一笔一起殉葬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历史不会记得这个四肢俱废的男人,只会记得他卫烁如何再次把尤兰山归入元国的边疆,他的战功将与山河永存。
直到最后,公孙星七尺男儿,如同敝履,被弃一旁,卫烁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丝同情都挤不出来。
他的脑海被一种感觉占据,那就是濒临成功的狂喜。这么多年了,他就梦想着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元国收复尤兰山,这一天终于近了。
当然,这一切,十一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除非卫烁自己开口。
面对十一充满愤怒的眼睛,卫烁很想看看,打碎这样的愤怒,知道了真相之后,十一又会如何?
一只小野猫罢了,就算是抓伤,又不伤筋动骨。
思及此,玩味之心又起。
卫烁把那天的事,一字不落,全都讲给了十一。
公孙星如何被那个女婴诱惑到陷阱里,又是如何被卫烁带领的人捕获,每一步,他都讲得细致。
话到一半,十一出声打断了他。
“我要的答案你已经给我了,其余的,不必再说。”
她一点也不想再听下去,更不会留存什么妥协的贪念。
卫烁尚且如此,作为元昭帝的走狗,那高高在上的元昭帝,难道会有人性?
她不愿去想,更不愿拿着尤兰山去赌。
十一转过身,衣袍画出一道弧线,决绝又漂亮。
她扬声对着身后道:“我是尤兰山小将军,贺兰十一。”
“我接下来的话,劳烦十八寨的诸位听好。”
在红衣姑娘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元昭帝亲兵。
“从我父亲故去至今,已有数载。这么多年,未有一日不曾战战兢兢,鞠躬尽瘁。”
“十一不求功名利禄,只图尤兰山年年岁岁始终如一,诸位能有居留之所,免颠沛流离之忧患。”
她又一扬手,长枪直指天际。
“我知道,最近寨民人心惶惶,大家在担心什么我亦知晓。但此刻真相大白,公孙星就是死于这畜生之手。”
“他是朝廷的人,他的背后,是元国。”
“试问这样的朝廷,如何归顺?阿星的下场……谁又能预料到,是不是我们的明日。”
“是战,是降。这一次,我不再替大家做主。”
声音骤停,她抿唇,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
手上动作停下,长枪落地,铮然有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将是尤兰山的最后一战。
没有人想打,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元昭帝正在把这里的一切都推向深渊,就算他们不情愿,也绝没有人会在紧要关头背弃自己的家园。
“若降,大家便将手中的武器丢到地上。”
十一脚上动作一翻,那长枪又回到她手里。
紧接着,她眼神坚毅,开口:“想打,就高举你们手里的武器!”
“就算是死,这尤兰山的土地,每一寸都绝不拱手相让!”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父辈曾用生命守护这里,今天我将以他们之名,背负与他们相同的使命。”
“吾誓与尤兰,共存亡。”
清脆的嗓音,高昂着的头颅,十一的姿态宛如夜空中不败的军旗,她是一团火焰,点亮了所有寨民们的眼眸与斗志。
一只又一只的手臂举了起来。
“战!战!战!”
“吾与尤兰共存亡!”
这似乎是空前绝后的时刻,所有人的心都拧在一起,大家嗓音交织着,咆哮着,团结成了一股绳子。
这一次,十一看向卫烁。
她指着他,神情松弛懒散,唱腔上的红缨随风微动。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脑海里,闪过陆寒昭的脸。
“听到了罢?不降。”
“还有个条件,我与你,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