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说出口了。
心意也好,爱慕也罢。
积压在心底的一切,终是在今天倾泻而出。
十一感到无比的畅快。
但她同样在意结果。
因为是陆寒昭,不是其他人,她做不到例外。
面前的人似是有几分懊恼,十一看着陆寒昭垂下了手臂。
“我……会想清楚。”
“十一,我不知道。”
他有些挫败。
这句话从一个无所不知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属难得。
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十一再回想起这一天,站在她人生充满苦难的开头,放眼望去,前半段她的磨难来自命运的捉弄,后半段,则来自于陆寒昭这三个字带给她的跌宕起伏。
他给她希望,又给她狠狠碾碎的绝望。
十一曾以为,那只手是拉她出深渊的救赎所在,不曾想,也是将她掀翻在地的疾风。
“无碍,”她唇角笑意轻轻浅浅,“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呢。”
回去崇初书院的一路,虽然未能得到陆寒昭一个清楚明白的答复,但是十一的心里依旧雀跃欢喜。
今晚陆寒昭有些沉默,她走在他身旁,看他手里提着她的兔子灯,那兔子的两只圆圆眼是红色的,像极了他今晚生气的时候。
想到这里,十一捂着嘴,偷偷笑了。
大概是很少会见到十一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陆寒昭闻声停住。
“你笑什么。”
他问。
十一笑意挂满了眼角眉梢,兔子灯暖洋洋的光辉包裹着她:“我只是……想到我很小的时候。”
“那会儿尤兰山上的日子比现在平静得多,寨民们也不像现在这样,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人人自危,所以那时候,爹常常会揽下采买的活计,带我下山。”
“在我的记忆里,帝都好像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也好像是今天这个样子。”
十一努力回忆着以前。
“陆寒昭,你说得对。”
她看着他,认真的说:“是我错了,我的确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里。”
不管是外面的世界,还是尤兰山,她都带着错误的见解。
外面的世界没有想得那样险象环生,尤兰山也没有她想得那么脆弱。
她深吸一口气,轻叹:“谢谢你,先生。”
不只是这个人,他所带来的一切,都让她有足够的理由去喜欢。
有风吹拂而过,兔子灯摇摇晃晃,陆寒昭展开另一只手臂,抖落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十一好奇的看。
他衣袍本就宽大,之前走在一起,她注意力也都在其他事物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怀里还有个东西。
“打开看看。”
他淡淡道。
十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小包裹。
伸出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布料,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包裹,仿佛那装的是什么举世奇珍,满眼都沾了陆寒昭的光。
依稀看得出这好像是一件裙衫,十一摊开,素白色长锦裙上绣着浅浅的花纹,她不懂这些,只知道款式好看得紧,这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
“你出来的时候,没有找到我,是我赶着去买它。”
和十二相处的时候,听到十二说过很多关于十一以前的事。他没有和她提及,只是都不动声色的记在了心里。
她以为他不知道她曾经和爹爹一起来过帝都,其实他全都知道。
十二还说过,从尤兰山上那伤亡惨痛的一战之后,十一就烧掉了自己所有的衣衫,整日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也是能简则简,越来越不像那个从前的阿姐了。
他看到她眼里惊喜之色大盛,如同夜幕上垂落的星星都降临其中。
“这是……买给我的吗?”
十一包好那裙衫,抱在怀里。
从款式到颜色,无一不是她喜欢的。她只是……很久没穿了。
也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样为她用心了。
因为,以前她的裙子……都是娘给做的。
陆寒昭微微颔首。
“嗯。”
她没有问为什么,凭她的聪慧,她心知肚明。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心有灵犀的巧合,不过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心。
“十一,答应我,无论是在尤兰山,还是在别处,开心点。”
他拧着眉,好像很讨厌伸出手,按在她蓄满眼泪的眼角。
然后,一点一点擦掉。
他的动作好温柔,他的手也很暖。
要是这一刻可以一直停留,她也甘愿。
十一闭上眼。
“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没有跟我回尤兰山,留在这里的话。”
说到这,那个画面变得很难想象。
想象什么呢?
是曾经朗朗读书声的书院再也没有了这个人,还是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都只能封存在回忆里。
她说不下去了,偏过头。
她的眼泪他擦不掉,越擦越多。
他知道,止住她眼泪的方法只有那一个。
“我跟你回去。”
冥冥之中,陆寒昭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不要轻易许诺,因为承诺,是人们常常为了日后的约定而作,在这很多个日后中,这份承诺的重量会被不断磨损。
可是这一次,他很想承诺些什么。
十一惊愕,她难以置信,一点一点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我会跟你回去。”
他告诉自己,或许是天金书的事还没能得到彻底解决,他早晚都是要回去的,绝对不会掺杂太多十一的原因。
极力否认,心里的那个声音也还是清晰的。
他不想看见她掉眼泪,更不想看她通红的眼眶,像是有一只大手,把他的心揉得又酸又涩。
为什么她的眼泪像是酷刑,把他的神经都桎梏。
“至于你想要的那个答案,待我想好,我会答复你。”
十一红着眼,仰起头看他。
她怀里抱着的是他送她的小包裹,他手上提着她的兔子灯。
那一朵心事,不知是在谁的眼眸深处溅成涟漪。
屋檐下晚风正急着搭讪蝉鸣,春雀台的夜总是如此,处处成诗,处处画意。
红墙夹道上,那个穿着粉色裙衫的姑娘,抓住面前挺拔男人的衣襟,踮起脚尖,合上双眸,藏好里面几分羞赧,轻轻吻了上去。
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兔子灯摔在地上,里面的光渐渐暗淡。
凉风起天末,问君意如何。
这一刻,此生所求,不过头顶有月,眼前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