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孔融带着州府掾属行到王允的身后站好,王允与太守、皇甫嵩、朱儁的寒暄告一段落。
入得府内,颍川太守、皇甫嵩、朱儁、周澈、曹操、荀爽、孔融等登堂就坐。郭图、韩亮、钟繇、王兰等郡朝大吏陪坐。但杜佑、郭俊等人就没这个资格了,侍立在堂外院中。荀贞虽得陪坐,但堂上没他说话的份儿,王允、文太守等说话,他听着。
王允先问了几句平定颍川黄巾的经过,夸赞了一下皇甫嵩、朱儁、周澈、颍川太守的战功,接着又问颍川太守安抚百姓的举措,话题一转,转到了汝南、陈国等地的黄巾军身上,问皇甫嵩、朱儁何时出兵。
皇甫嵩、朱儁答道:“进军的日期尚未定下,在等天子旨意。”
王允说道:“我离京前,天子令我协从两位将军平贼定难,两位将军有何需要之处,尽管言说,我必全力协助。”
皇甫嵩说道:“别的都不缺,只缺粮秣和箭矢。”
王允说道:“短缺多少?”
皇甫嵩说了两个数字。王允说道:“我尽快给你们补上。”他这话说的大包大揽,显是要插手地方政务了,不过颍川太守的表情并无变化。他本也是一个最好揽权之人,奈何他现今自顾不暇,别说王允奉有圣旨了,便是没用圣旨,他现在也没空理会这些了。
王允对颍川太守说道:“汝南贼兵肆虐,道路断绝,我暂难赴治所,只有先留在贵郡了。”
颍川太守说道:“我郡方经贼乱,正需安抚百姓,足下奉天子令至,百姓欢颜,若能驻驾吾郡,郡之幸也。”刺史本无固定的治所,“刺史乘传,周行郡国”,居无定所,后来渐有定治,豫州刺史的定治在沛国谯县,现今汝南等地大乱,道路隔绝不通,王允只能先待在颍川。
王允对汝南、陈国等地的敌情非常关心,和皇甫嵩、朱儁谈论了很久,直到暮色深深,才离开去传舍。
颍川太守置下了给他洗尘的欢迎宴席,他推辞了,不肯去,太守留他住在太守府内,他也推辞了,按照朝廷规章,执意要去县中的邮传里住。没奈何,太守只得派郡中的两个督邮送他去邮置。督邮是邮置的顶头上司。
周澈这会瞧见曹操对他使眼神,他会意了---要和王允一起出去。
王允一行人数十车骑,几十个人,亏得皇甫嵩、朱儁等没在邮置里住,现又兵乱刚定,置里没有人住,勉强把他们安顿下了。
两个督邮告辞,周澈、曹操留下没走。
王允的从吏、从卒牵马、解车,乱哄哄一团,把这暮色下原本冷清清的邮登时时烘得热闹起来。王允负手立在院中,看他们忙活,等邮置里的人收拾房间,瞧见了曹操和周澈,他对曹操笑道:“孟德,你我一同离开的京师,你如今也是战功赫赫啊。”旋即他看向周澈:“周君!我对你可是久仰了。来的路上而听郡主簿王兰说君於临阵决战之际从容淡定、英武非凡,是个有文武之才的俊杰。”
周澈谦和地笑笑,说道:“颍川贼兵之定上因天子之德,下赖皇甫将军、朱将军和颍川府君之力,如澈与操者,小儿辈也,能有何功?”
“诶,不能这么说,君与孟德有功就是有功嘛,不能因带之兵马少就有功不计啊。”
王允给人一种很刚强的感觉,便是在夸人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很刚硬。
孔融在指挥掾属吏员们搬卸行李,见王允与周澈说话,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上下打量周澈,好奇地问他此前所参与的平定颍川黄巾的诸战经过,尤其仔细询问了他在滍水岸边救孙坚、舞阳城南破波才两战。
周澈的这两战,王兰给他们说过,但语焉不详,这会儿听了周澈的详细回答,孔融两眼发光,不绝口地称赞,拍着周澈的胳臂,说道:“英武之士,英武之士!”对王允说道,“周君英武绝伦,豫州后起领袖,十年后,你我就要给他让位了!”
孔融文人气重,好奇取异,大约因为自己没有骑射之才,尤喜剽轻之士,兼其为人宽容少忌,好诱益后进,故此在听了周澈的英武战功后大力称赞。
王允和周澈说话主要因为他是周氏子弟、袁家女婿,立谈了几句,邮置的置蔷夫满脸堆笑,小跑地过来,说房间收拾好了,他即对旁边默默观察周澈和曹操的荀爽说道:“先生!其实周君与曹君是来拜见您的,我与文举就不打扰了。”招呼孔融,两人一并离去入屋。
荀爽住的屋子也收拾好了,院中人马混乱,不是说话之所,荀爽温和地对周澈、曹操说道:“你们跟我入屋来。”
周澈、曹操恭敬应诺。屋中已掌上了烛火,从昏暗的院中进入屋内,眼前一亮,待荀爽入席后,周、曹二人侍立在他的对面。荀爽微笑着指了指侧面之席,柔声说道:“你二人率部在颍川抗击黄巾贼是在保卫我的家乡,不必拘礼。你们也坐下。”
“诺。”
荀爽的言谈举止虽然严格恪守礼仪,但不让人觉得刻意,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他声音清柔,言谈温和,是个温文尔雅的老者。若说王允给周澈的印象是如一柄剑,那么荀爽就如这案上的烛火,温暖明亮,却又不炙热。
周澈落座,心道:“汝南许子将评价荀爽与荀靖,说:‘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此一评语可谓精当。”荀靖是荀爽的三兄,字叔慈,有至德,隐居终身,五十而卒,已经去世了。荀氏八龙里边荀爽名声最大,其次便是荀靖。
荀爽叹道:“我离家十余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春夏匆匆,不觉我已垂垂老矣!”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荀公年未花甲,不算老。”
荀爽失笑说道:“六十还不算老么?……”
周澈、曹操与荀爽陆陆续续谈了些典籍经书、天文地理等等。
最后荀爽道:“以我估料,皇甫将军下一步应会是去汝南平贼。到了汝南后,你们见着汝南太守赵谦,代我向他问个好。我听说汝南贼兵势大,赵谦连败,你们可鼎力助他。”
“诺。”
赵谦的从父赵典名列八俊,与荀昱齐名,是荀氏的故交,也是荀爽的举主。先帝延熹九年,时为太常的赵典举荀爽至孝。荀爽因得入朝中,被拜为郎中。荀贞知道此事,明白荀爽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交代。
说话到此时,案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小半,孔融推门进来,笑道:“别驾只顾与年轻后生叙话,连肚子都顾不上了么?传厨做好了饭,王公叫我来请别驾入席。”对周澈、曹操笑道,“你们也同来!”
周澈与曹操,对视一眼,自知孔融这句话只是客套之辞,忙辞谢。
荀爽起身,对周澈与曹操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天晚了,路上慢点,不要驰马行街,惊扰百姓。”
“诺。”
周澈、曹操恭从荀爽、孔融出了屋子,送他们到王允住的屋外,拜别要走,荀爽又叫住他们,微笑看着他们,和声说道:“兵阵之间,立尸之所。你们为国杀贼,做得很好,但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万不可恃功自傲,轻而无备。《易》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周澈、曹操应诺。
出了邮置院,候在院外的周仓、方悦牵马过来。周澈与曹操告别,旋即上马,缓策辔缰,慢行街上,沐着春夜的月光,他想道:“荀氏八龙,名不虚传。荀绲、荀爽都是见识卓越之士,尤其荀爽,一派儒家士子的谦和温文风范,与他对谈,……。”仰望了一下夜空的明月,心道,“就如沐此春夜之月光,真是一个充满智慧而又谦虚的人。”又想道,“荀爽今之性格怕与他过往的遭遇有关,他老了,又历经磨难,所以温和文雅,不知他年轻时,当年有着‘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盛誉时又是怎样一番令人仰视的风范呢?”又想起了与荀爽齐名的三龙荀靖,想道,“又不知三龙是怎样一个人?‘叔慈内润’,可惜他早逝,无缘得见。”
……
回到兵舍,袁薇迎他入屋,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刺史王允今天到了,颍阴六龙先生被他辟为别驾从事,随之来了。我与孟德去拜见他多说了会儿话。”
“六龙先生回来了?”
“是啊,对了!荀氏与袁氏也算是故交,明天我带你去拜见他。”
袁薇虽有德行,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听到周澈说要带她去拜见荀爽这个名满天下而从未见过的名士前辈,顿时心口砰砰直跳,又是害羞又是紧张,下意识地就开始抚摸发髻,整理衣裙。周澈笑道:“明天才带你去拜见,你现在收拾好了,打算一夜不睡么?六龙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你别紧张。哎呀,饿坏我了,快去端饭来。”袁薇羞红了脸,应了一声,忙去端饭。
饭罢就寝。
次日一早,周澈就被袁薇梳妆打扮、挑选衣裙的动静给惊醒了,转望窗上,天光方白。
他哭笑不得,却也知这是因为荀爽名声太大,袁薇唯恐哪点没准备好,引起他的不满,妇容也是女子的德行之一。
反正睡不着了,周澈索性以手支颐,侧卧床上,看她小心细致地妆扮。
春晨观美人梳妆,也算是人生乐事之一吧。
袁薇妆扮完毕,这才注意到周澈在看她,顿时粉脸又是一红。
周澈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听得院中有人入来。这人步伐极快,几乎是跑到了门外,叫道:“主公,有军议!”却是方悦。
“哦?那我们先去,你且在门外等候。”周澈旋即回头对袁薇道:“那过几天再说吧。”
...........
颍川黄巾溃败,首领波才死于乱军之中,洛阳躲过了覆灭的危机,随着这一战的成功,朝廷军与起义军的对峙形势也发生了逆转。
张角凭借太平道蛊惑百姓起义,但他领兵打仗的本事却难登大雅之堂。他号称“天公将军”,率领的乃是河北四州最忠心耿耿的教徒,可是本人却志大才疏,连兵力不足自己十分之一的卢植都战不过。他终究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一切妖术邪法都不能御敌,连连败阵之后只得退过黄河,放弃黎阳、邺城,将大军龟缩于广宗县,不敢再出城一步。
首领挫败,黄巾军士气受到空前的打击。随之而来的,各地豪强官吏自发组织的乡勇大显身手,反攻热潮高涨,黄巾军只得化整为零各自游击,有的甚至窜入深山老林隐遁。
所剩的大部队,就只剩下张角兄弟率领的河北义军主力,以及盘踞陈国、汝南、南阳三郡,由太平道“神上使”张曼成率领的一部。
朱儁、皇甫嵩、周澈、曹操以及王允,花了数日时间肃清翟阳四围的黄巾余党,接收了一批投降的义军,总算是初步控制了局面。可接下来一步,陈国、汝南、南阳三郡皆有大量叛军,又分处颍川的东西南三面,顾此不能顾彼,而颍川尚未大定守备力量不足,众人正冥思苦想筹划下一步的战略,忽有兵丁来报,从南阳郡来了使者。
大家尽皆大喜:南阳郡自太守褚贡战死后,已没有什么消息,抵御黄巾全靠地方的武装,大家正为不明敌势发愁,这个使者来得正是时候!少时那人来到,却是一个民兵服色的小子,看样子也就是十六七岁,还背着个粗布大包袱。
“启禀诸位将军,我家郡将前日在宛城与贼大战,将敌杀散,追赶数十里。”
明明是捷报,诸人却面面相觑。皇甫嵩第一个问道:“你言道你家郡将大破敌军,可是南阳太守褚贡为国尽忠人所共知。你说的郡将又是何人?”
“回将军的话,”那小民兵道,“自褚太守战死,本郡捕盗都尉秦颉秦老爷带领我们坚守宛城,乡里豪族推他暂摄太守之位。他可了不起了!”他说到这里一脸的骄傲。
王允听罢一脸不自在,方要发作,却被朱儁一把拦住,笑道:“子师兄莫怪,这田野埋麒麟呀!咱们这里还在发愁,这个秦颉竟然已将贼军破了。”
“还有呢!”那民兵解下包袱打开,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呈现。朱儁端详了一会儿:“这是谁的人头?”
“此乃贼人首领,那位什么神上使张曼成啊!”
诸人听他一言尽皆站起,连久在阵仗的皇甫嵩都已瞠目结舌:“张曼成乃中原贼首,此人一死贼兵必散。真的是他吗?”
“这还有假?夤夜之间,我家主公率兵深入敌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亲手将张曼成斩于马下。”那小子越发得意,“我也在队伍里,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皇甫嵩捻髯大笑,“我看你家主公还真够个太守之位!”
“那是自然。”那小民兵年纪尚轻故无拘无束,“我们那里有本事的人多了去!有苏代、贝羽两位财主老爷,还有个叫赵慈的大哥,都是豪富一方的大财主,家里仆僮佃户好几千,破贼全靠着他们的人呢!”
“你小子莫要急着夸口,既然南阳贼已败,余众奔往何方你知道吗?”周澈戏谑道。
那小子挠了挠头:“我家主公说了,敌人尽往东逃,有的投了汝南,更多的奔了陈国。”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朱儁接过话来。
“诺。”小兵作了个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小的…小的…”
“你还有事吗?”
“小的有肉吃吗?”小兵的脸红了,“我都三个月没吃过肉了。”
“有有有,让你吃个够!”这会曹操笑了。
待小兵欢蹦乱跳地随着亲兵去了,半天未说话的王允才插言:“这个秦颉虽然暂败黄巾,可怎么能私自称太守呢?”
“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皇甫嵩亲自包好张曼成的人头,“有了这颗好东西,往京师一送,还愁他当不了真太守吗?”
“可他现在毕竟不是朝廷任命的郡将,再说你听听刚才那小厮说的话,什么苏代、赵慈、贝羽,说好听了是财主,说不好听的——都是土豪恶霸。这等人冒着朝廷的旗号作威作福,绝非什么好事呀。”王允颇为忧虑。
“子师,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就算秦颉带的这帮人都是无赖匹夫,现在也只能用他们。宛城被围已有百日之久,莫说破敌,他能够勉强坚守已是难得了。现在既然南阳初定,咱们就不至于三面受敌,可以放手对付陈郡、汝南两处。依你之见呢,公伟兄?”朱儁翘着小胡子一笑:“汝南太守赵谦兵败已久,这一处最不好打。依我说咱们不妨学一学皓粼、孟德,先易后难,兵发陈国,挫挫他们的锐气。”
“好!”曹操早已迫不及待,“末将愿带三千骑为先锋,直捣陈国。”哪知朱儁、皇甫嵩没有理睬他,两人神秘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曹操甚是诧异:“末将……哪里不对吗?”
“孟德啊,你是不是看皇甫公、朱公升了官,眼红了?也想立大功挣个侯位呀?”周澈玩笑道。
“晚生不敢。皓粼莫要拿我说笑!难道二位前辈是不是已有破敌妙计?”曹操先向皇甫嵩、朱儁行礼,接着又斜眼周澈,不要埋汰他。
周澈哈哈大笑:“还是我来说吧!这天底下哪里有人造反都要速速救援,唯有这陈国地方奇,咱们去得越慢越好。我可说得对不对啊?皇甫公。”
“哦?”曹操在一旁露出思索之相。
朱儁捋着小胡子笑道:“是啊!皓粼说得对。这陈国陈县藏着一员无敌将,可是他脾气怪,兵又太少。咱们若不把他逼急了,他绝不肯轻易显露本领的。但只要他一出手,反贼顷刻倒戈而降。”
曹操不敢相信:“真有这等事?诸位不会是玩笑吧?”
“孟德,军中无戏言嘛。”朱儁故作神秘,“明日卯时点兵出发,三日内进军陈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曹操听他道三日,岂有如此缓慢的救援?回头看看皇甫嵩,见他也是默默点头笑而不言。
自第二日出兵起,周澈发现曹操有些怪异。他安排楼异代他统率三千骑,自己却一会儿跟着皇甫嵩、一会儿缠着朱儁。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们如何调兵遣将、如何选择地方安营扎寨。曹操经过实战他明白,大局扭转,黄巾军的失败已是指日可待,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多地把皇甫嵩与朱儁的用兵经验挖掘过来。
两天后,官军眼看已到陈国陈县地界,又一场战斗要开始了。
曹操命令军兵扎下大营,埋锅造饭,简单巡查一番便又跑到周澈的中军大帐里。
“你这小子也真是的,饭都要在我营里蹭。”
曹操一笑:“皓粼治军有方,饭食做的也比我们那里香!我这几日跟着朱公倒是知道了不少门道。”
这会战饭做罢,周澈兵营的庖人干脆端了两份进来。看见吃食,曹操突然有了一个疑问,端着碗呆呆问道:“我跟随皇甫老将军时,觉得他爱兵如子,每次安营扎寨,他总是等将官安排已定才搭设自己的中军大帐。用饭的时候,也是等大家都分发已毕,才自己吃饭。可是公伟将军为什么却是第一个吃第一个喝呢?”
话未讲完,曹操不禁笑了——只见周澈把头压得老低,埋头往嘴里扒拉吃的,后来连筷子都嫌费事了,伸手抓起一块饼撕咬着。原来周澈吃饭比打仗还干脆,少时间如风卷残云般把吃食消灭得干干净净。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呷了一口,见曹操抿嘴窃笑,便道:“你小子笑什么?瞧我这吃相滑稽吗?”
“不敢…不敢…”话虽这样说,曹操却差点儿乐出声。
“哎呀!孟德你是大官子弟,自小锦衣玉食,享福享惯了。可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我家虽是周氏但实乃乃一介寒门,我还没记事的光景我爹就死了,老娘又改嫁,全靠着族人接济。别说填饱肚子,有饭吃就不错。”周澈咂么着舌头,自嘲道:“你刚才问,为什么朱公伟将军总是率先用餐。你想想,那皇甫将军乃是西州望族,他伯父皇甫威明、父亲皇甫节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将,自幼家境殷实也吃过见过。我和公伟将军没出息啊,比他嘴急呀!”
“皓粼不要玩笑,我是真心想知道为什么。公伟将军他老人家也不是不爱兵呀,为什么好事总是抢在兵将前面,皇甫将军为什么总是最后想到自己?我想其中必有奥妙。”
周澈正了正颜色道:“孟德你以为那仅仅是爱兵的举动?皇甫义真治军,用的乃是‘止欲将’之道。”
“何为‘止欲将’,愿闻其详。”
“太公《六韬》有云‘军皆定次,将乃就舍;炊者皆熟,将乃就食;军不举火,将亦不举,名曰止欲将’你没听说过吧?”
曹操从第一次见到朱儁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此刻瞧周澈引经据典般的解释,更觉得莫名其妙,放下碗筷拱手道:“望皓粼指点迷津。”
“别那么装模作样的,吃你的,我一讲你马上就明白了。所谓止欲将为的不仅仅是在军兵之中树立好名声,更为的是身体力行。他皇甫义真也一把年纪喽,真要是冲锋在前恐怕没有当年的本事了。所以要想办法身体力行,亲自体验一下饥渴、劳累的感觉,这样他才能掂量出当兵的还有多大的体力。”
“还有这么一层道理?”
“你有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他不是站在那里摆姿态,而是时刻观察军兵吃饭时的样子和饭量。嘿嘿!这个老滑头。”周澈笑了,“幸好我不是他的部下,以我这样的吃相,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曹操不禁咋舌,连观察吃饭都有这么多讲究,看来自己还差得很远,想至此曹操又问:“那朱公伟将军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皇甫义真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是名将之后,他行止欲之法,满营官兵皆要称颂。但是,似你我这等形容可万不能用。”
“为什么?”
周澈站起身来:“你瞧瞧!想想!你与公伟将军皆身高不足六尺,相貌不及中人,出身不过低浊。我也和你们一样我是寒门,这样一来我们本就没什么威望可言,倘若身体力行只会更显平庸琐碎。那样谁还能敬我?谁还能怕我?我怎么还能统帅三军?哼!所以我得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抬起来,无需身体力行,只差心腹之人探知全军上下之情。我万事不亲临而万事皆知,士兵就会敬我惧我,以为我深不可测,不敢有丝毫违拗。”他说着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治军打仗靠的是这里。说白了就是驭人之术。扬雄《法言》有云,‘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
曹操眼前豁然开朗。
“孟德啊,孙子曰‘因敌变化,不为事先,动辄相随’,其实你大可不必处处模仿我们,更不能照本宣科按图索骥。只要你能审时度势,这仗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兵你爱怎么带就怎么带!大可随机应变随心所欲。”
此刻,曹孟德发现.......他甚至想到,自己上了年纪必定也是朱儁这等相貌个头,到时候自己能否有朱儁那样的精明老到呢?既而,又想到此次缓慢行军的原因:“前日你和公伟说救援陈国越迟越好,还要逼一员无敌将出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谷子》有云‘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你当明白智藏于阴,而事显于外。若是全军人人都能得知其中利害,那还算什么秘密军机。到时候就不灵了!”周澈还是不肯相告,“明日出兵,自见分晓。”
曹操脑袋都有些大了,他自幼熟读孙武子之书,却在一顿饭的工夫听他引据了如此多的其他用兵经典,感觉句句皆有深义,感慨道:“《孙子》《吴子》《三略》《六韬》,这些讲究太多了。我要是有闲暇,不妨各选其精要自己节录一卷书,干脆就叫《兵法节要》吧。”
“哈哈哈…”周澈仰面大笑,“孟德你志气不小呀!我等着你的《兵法节要》。现在快把你的饭吃完,速速回你的营,当你的骑都尉,明日还有一番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