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如是想着,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现在的自己,醒掌杀人权到是不假,一声令下,便可让千万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但愈是如此,却愈让人感到沉重,一招走错,满盘皆输,现在的自己,还输得起吗?
醉卧美人膝?周澈苦笑一下,刘彦愈来愈像一个女强人,正在一步一步走上一个能熟练玩弄政治权术的好手的地步,而这一切,却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让她做一个女夫子,也许更美好。自己无权指责她,当自己将她推到军统司的地位上,却又开始喜欢她,并坚持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便已注定。除非刘彦能抛下这一切,但遭受过苦难而敏感无比的她,一旦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能抛下,在内心的深处,他也明白,眼下的刘彦也不能放下这一切,现在已不是自己还在西安阳时,那单纯无比的事业,就是如何活下去,现在自己的部属,都将眼光看得很远,有些人甚至比自己看得更远。
只见过一面,老家的嫡妻袁薇?周澈摇头,又是一个女强人,较之刘彦,只怕会更强悍,自己征战在外,老家的事物一直是她在操持,如果没有手段和心机早就流言蜚语了。
政治,你就是个妓女!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明明那么作贱,这世上的人还一个劲的往政治里钻。
正沉吟间,王慧跨直门来,行了一礼,道:“主公,军师已到了帅府,说今天要和主公一起去西安阳检阅预备役,让我来问主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我们走吧。春天居然雪这么大,能赶到西安阳就不错了,明天才能去鸡鹿泽那里呢!”
一行人披上斗蓬,在百多名亲卫的护卫下,向着西安阳出发,春雪仍在下着,树木上,屋顶上,已略有些存雪,黑白相间,出了云中城,一条宽阔的驰道出现在众人面前,驰道是用三合土筑成,上面再压上一层碎石,如此一来,即便是雨天,也不会泥泞难行,而并州所有的驰道都将采用这相标准,不仅仅是因为为民造福,更是为了军事上的需要,有了这样的一条驰道,兵员调动,大型器械,物资,粮草的运输速度效率都将提高不少。这条通往西安阳的驰道是并州最早开工修建的,不仅因为西安阳是周澈咸鱼翻身之地,更是因为他现在是并州的预备役训练中心,大量的兵员应招后首先便在那里集训数月之后,才分配到各营中去,是以一条好的道路是必不可少的。
道路两侧挖了一个个的大坑,预备着春雪下完上便移栽上大树,到了夏初,这条道上便会绿树成荫,将成为并州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
驰道上人来人往,虽是春雪天,但仍有不少人,看到周澈等一行人行来,都迅速地避到路旁,躬身行礼。
傍晚时分,一行人接近西安阳,这里还有一段道路没有修好,如此的雪天,还有黑压压的人群在冒雪修路,周澈看着眉头不由皱起来。
沮授笑道:“主公,这些修路的人可不是我们并州的子民,而是这几次打蛮子抓来的俘虏,您下令不许杀这些蛮子,但我们也不能白养着他们啊,自然是要让他们做些事来抵帐的,好几千人呢,这里只是一少部人,还有更多的在副阳修建道路,挖沟开渠。”
“哦!”周澈恍然大悟,再走得近些,果然看见一群群戴着脚镣的蛮族士兵正在并州士兵的监督下,吃力地搬运配好的三合土和石子,一路行来,脚铐叮当作响,不少人脸露痛苦之色,每个人的脚踝上已被铁镣磨破,在这么冷的天气中冻得红肿,动作稍慢些,士兵们便是一鞭子抽下去。
看到周澈面露不忍之色,沮授道:“主公,这些蛮子武勇,不戴上镣铐不容易看管,而且我们虽然让他们干活,但也还是让他们吃饱了饭的,生病了也有医匠看病,他们被俘这么长时间,可没有一个人死,比起被他们掠去的那些我们的子民,待遇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周澈点点头,想起当初自己攻进安鹿的时候,那一群群衣衫褴缕的奴隶,不也是戴着镣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辛苦劳作么?还有哪草原之上到处弃置的累累白骨,一想起这些,原本有些软了的心肠便又硬了起来。
“别让他们死了,他们都是不错的劳力!”周澈道。
看到周澈等人过来,士兵们抽打着俘虏,让他们一排排地跪在道路两侧,刀枪出鞘,全神戒备着,而周澈的亲卫们也都格外提起神来,生怕这些俘虏中有不开眼的人突然跳起来生事。策马走过的周澈打量着一排排跪倒在地的俘虏,这些人大都低着头,偶尔有人抬起头来,眼中也是一片空洞迷茫,了无生机。显然对自己的前途已是完全没作任何指望,只是过得一曰算一曰地苟延残喘了。
伸手招过这里负责的一名什长,周澈吩咐道:“这些人虽然是蛮子,但既然眼下是俘虏了,又在替我们做事,你的饭要管饱,有病了要请医工,还有,每隔几天要让他们洗上一个热水澡,这天如此冷,不要死了人。”
“是,大帅!”什长很兴奋,大帅亲自下命令给他一个区区的什长,恐怕整个并州军中也找不出几个来了:“大帅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养得棒棒的,让他们为我们修路,挖渠。”
周澈笑笑,对沮授道:“我们走吧,今天走得慢了些,恐怕解县令等得有些急了。”
众人再走得一得小半个时辰,便看见了西安阳县城,西安阳旧城被毁之后,周澈并没有重新修建城墙,此时的解伟,正率领着一众官员在驰道的尽头等待着周澈一行人。解伟出任西安阳县令已一年有余,早些时候周澈见到他时,他还没有脱去小吏气息,眼下却也有了一些县令的威仪,看到周澈深深一揖,“伟见过大帅,大帅辛苦了!”
周澈翻身下马,“县君,让你久等了。”
解伟笑道:“我们等大帅,那是应该的,大帅,你原先在西安阳的的将府已经收拾好了,驿馆这边也准备了房舍,你去那边休息呢?”
周澈想也不想地道:“去将府吧,故地重游,更有一翻风味,是吧,军师?”
在县衙用过饭,又听解伟就西安阳的一应事宜作了相应的回报,周澈走出县衙的时候,已是近二更时分,雪已停了,地上薄薄地蒙上了一层,踩在上面,吱吱喀喀地轻响,冷风一吹,刚刚在房中被炭火烤暖的身子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爽透,只觉得神情气爽。
“县君,此去旧将府不远,你就不用相送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你呢,我们赶早就去鸡鹿泽,你就不用管我们了。”周澈笑着对解伟道。
如果换一位主公,解伟是肯定要坚持送到地头,明天也要一路相陪的,但对于周澈,解伟知道,这些虚务不做为好,要是自己放下县里大堆事情跑去陪他,反而会惹他不高兴,摊上这样一位主子,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便不怕没功劳,不怕没奖赏,不幸的是这位主子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是,大帅!”解伟站在县衙大门口,目送着周澈、沮授一行人离去。
周澈与沮授并肩而行,王慧和方悦带着一众亲卫稍稍落后几步,前面和四周早就散了人出去,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军师,这位解县令虽说是小吏出身,但倒也很能干,将西安阳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还担心李伯懿走后西安阳会走下坡路,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周澈笑道。
沮授微微一笑:“朝廷选官,首先看你孝不孝顺,其次是书读得好不好,可是书读得好不一定会做官,像解君,比起他的前任李伯懿来,我认为更胜一筹,李伯懿任县令时,我们都还在西安阳,主公耳提面命,他要做的只是依令而行,胜在执行很是到位,这倒也他的性子相符。不过论起手段圆润无声,倒是解君强些,你看他这一年来,我们的大本营离开了西安阳,照理说西安阳应当比不了以前,但眼下倒是有愈来愈强之势,在全州只略逊于云中,但西安阳之条件可不能与云中相提并论啊!”
周澈笑道:“军师很看好解君啊,我也有同感,看来此人倒是可以提拔了,让他去凉州怎么样?武威、张掖新得,百废待兴,好好的两个郡被刘胖子糟蹋的不成模样,我们要从零开始,好好经营啊,如果说并州是我们的兵营的话,那凉州以后就是我们的钱罐子啊!”
沮授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周澈道:“主公要说这文官的选派,倒是要问问元皓的意思,我这里也只是说一下我的个人观点,仅供主公参考,解君不适合到凉州!”
“为什么?刚刚军师不是还在说他是能吏吗?凉州现在正需要能吏啊!”周澈诧异地道。
“凉州与并州不同,凉州是丝绸商道汇集之地,因为有和西域往来贸易,富豪强绅比比皆是,虽经潘无双扫荡一遍,但并未动其根本,解君一直大力奉行的是主公新政,而新政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这些富豪强绅垮台的基础上的。将解君派到凉州,如果他强力推行并州新政的话,那可能会适得其反,引起这些人的反弹。主公,凉州已您的,再破而后立的话,于我们大计不立啊!况且,我们也没有时间啊!”
周澈默默点头,“你说得不错,与蛮子决战就在这一两年,我们实在是没有时间,看来将解君提到并州某个位置上更合适,让他去云中吧,李伯懿也该提一提了,元皓也该做名符其实的州牧了,便让李伯懿去做郡守,解君调任云中县,如何?”
“这个您要同元皓商量!”沮授稳稳地守住自己的底线,绝不越线,周澈晒然一笑,知道沮授这是在避嫌,不过与他在一起,倒是让自己非常舒服。
不过凉州那里派谁去呢?周澈绞尽脑汁地将自己手下有能力的官员过了一遍,眼前突地一亮,想起一个人来,“杜绥,雁门县令!”
“杜绥?”沮授与此人不熟,只是略微知道,此人是原先丁原提拔任用的人,主公主政后,因为其政绩突出,颇有名声,便一直没有动他。
“主公,此人是丁建阳提拔起来的,能够相信么?”沮授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一次派去凉州的人选至关重要,不仅是当前,而且要想到以后皇甫嵩来后,如果没有一个绝对忠心的人替我们看着武威,以后恐怕会很麻烦的!”
周澈笑笑:“军统计司对杜绥这一类的官员作过详细的调查,凡是和丁建阳有不清不关系的,我们已基本换掉了,这杜绥倒是确有才能,与丁建阳也仅是上下属关系,此人在雁门主政,执行我的政策,不像李伯懿那样大刀阔斧,他施行的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改良政策,这与雁门当地的实际情况甚是相符,而雁门与武威、张掖情况大同小异,让他去,可以无声无息地推行我们的新政,也不致于引起什么大的反弹。”
“官员任免,本就是主公你一言而决,只要主公觉得合意,那就可以了。”沮授道。
周澈不满地道:“公与,我甚是倚重你,一向以你为我第一谋士,你怎么如此推托,人事任命,是最大最重要的工作,如有差池,则损害极大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爽爽快快地说说你心中的人选呢?”
“不然!”沮授摇头道:“主公,各司其职,各任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为主公主要分担的是军事,外交,如果主公问得是军队将领任免,那我自是畅所欲言,但现在主公问得是内政民生,这是元皓那一摊子,我如多说,必然会让元皓反感,同理,如果元皓插手军中事宜,我也不会丝毫给他面子。”
周澈默然,知道沮授此话内中还另有所指:“我明白了!”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旧时的将府,拾阶而上,早有亲卫先期达到,点亮了灯火,烧好了火炕,几座哨楼上也站好了警戒的卫士。
两人走到大厅中,看着厅内仍是昔曰的摆设,分毫未动,周澈不由笑道:“解县君倒是用心,只是可惜了这么大一幢房子,如果以后县里要用,便让他们拿去便了,不用专门为我保留着。”
众人说笑一会儿,便分头去休息,回到以前的卧室,方悦早已备好了热水,预备着周澈烫脚,坐在榻上了的周澈,脱下被雪水浸湿,有些沉重的马靴,将脚泡进热气腾腾的水中,不由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眯起眼睛,享受着脚底传来的那一阵阵热乎乎的暖意。
方悦则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一双棉鞋,看着眼熟。
周澈一笑,看着方悦道:“德谋、义公现在已是一营主将,主政一方,你从军统调离后一直跟着我,虽然官至校尉,却做得是服侍我的勾当,你心中有什么想法没?”
方悦哈哈一笑,“主公,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真要我出去带兵打仗,那会害死人的,我啊,便只能做一个冲锋在前的猛将,而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现在我很满意,能每天待在主公的身边,保护主公的安全,这叫什么,哦,对了,军师说过,叫物尽其用。”
周澈不由大笑起来,指着方悦:“你小子,当真没有雄心壮志,真正是个做小兵的命!”
“主公身边优秀的将领很多,所以某愿意做个小兵,一辈子服侍主公!”方悦很认真地说。
周澈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了方悦半晌:“你呀,你呀!”
旋即他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有些黯然,擦了脚,穿上棉鞋,站了起来:“咱们出去走走吧!”
方悦吃了一惊道:“主公,不早了,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看到周澈神态很坚决,又改口道:“那我去叫几名亲卫来。”
周澈摇头,“算了,就我们两人,在这周围转转,莫非在西安阳,我还有什么危险吗?”抬脚便向外走。方悦只得紧紧地跟上来。看到周澈所去的方向,方悦不由恍然大悟,主公是去以前刘彦曹令住的地方。
方悦虽然不聪明,但对于主公这一段时间与刘军统之间出现的一些不愉快却是最为清楚了,因为这两人都不大回避他,有时他也很奇怪,刘军统以前多温柔地一位小姐啊,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貌似元福大哥,还有王统领,私下里说起她来都是脸有惧色。
从暖哄哄的屋内一出门,冷风夹着雪粒扑面打来,周澈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将大耄紧紧地裹住身子,与方悦一前一后从角门而出。
刘彦姐妹以前所住的地方离将府很近,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心中有些烦闷的周澈下意识地便想去瞧一瞧当初他与姐妹两人相识的地方,不得不说,对于刘彦现在的变化周澈是不喜欢的,他心中更想刘彦是一个他当初初见面时,那个带领着一群娃娃们琅琅念着《诗经》,那时她有些单薄,有些羞涩,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的女夫子,而不是现在那样凌厉得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虽然刘彦在自己的面前仍然与先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偶尔眼中闪露的锋芒,却让周澈知道,刘彦已不复往昔了。他知道,自己的很多属下对刘彦是很畏惧的。
刘彦的变化,周澈自己承有极大的责任,让一个女子执掌一个如此强力,黑暗的部门,任她是谁,心性都会发生变化,更何况刘彦的情况还很特殊,曾经受过的伤害让她留下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疤,与自己相爱却又不能登堂入室,手握大权又遭到自己心腹手下的疑忌,加之自己正妻,使她迫切地想要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愈想这样,她愈便愈想在并州掌握更大的发言权,而她越是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便越是受到沮授等人的猜忌,从而从各个方面对她进行打压,竟是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雪仍在下着,从白天的雪花到此时的雪籽,老天爷似乎要给并州一个倒春寒,地上的积雪被冻得发硬,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喀喀的声音,周澈似无所觉,脑子里总是盘旋着与刘彦有关的一些事情,怎么样才能缓解这一局面呢?
周澈苦恼之极,至少现在看起来,是无解的,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彦会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但袁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自己是了解的,到时候,怕就怕如果两女水火不容,那到时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方悦当然不知道脑子里想得是什么,他警戒地跟在周澈身后一步,双眼四处扫描,手紧紧地握着刀把。
刘彦的旧居就在眼前,周澈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幢木屋里透出的灯光,咦了一声,这幢小木屋是以前她姐妹两人居住的地方,而前面的大房则是以前的学堂,她们走后,这幢小木屋又住了人么?周澈心里有些不喜,这个解伟,是怎么办事的?
“主公,屋里有人!”方悦道,“我先去瞧瞧!”
周澈摇摇头,“不用,我只是过来瞧一眼,不要打搅里面的人了。”
走近几步,隔着窗户,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坐在窗边,看那身影,却也是一个女子,耳边传来一阵极低,但却宛转悠扬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中央。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周澈听着这歌声,不由一怔,这唱歌的声音好熟,竟似是刘彦的妹妹刘霁的声音,他走近两步,仔细再听,屋中女子似乎在飞针引线,缝制着什么东西,却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反复吟唱这首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