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屯长--高大魁梧、长脸、一脸短须看上去很凶狠的大汉叫向鼎。高大健壮、英俊的脸上长着一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寡言少语的年轻人叫泊釜。
周澈示意两人坐下,随意聊了几句,把发生在鲜卑的事,对两人简要说了一下。
“估计最近几年边境的冲突要少些,打仗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放你们走妥当一些。你们在大汉人生地不熟,一旦我有个什么意外或者死了,你们的遭遇就难说了。”
向鼎和泊釜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
“周君的意思是...要我们回鲜卑?”向鼎问道。
周澈点点头:“是的。如果你们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在哪里都一样的话,当然无所谓。但是如果家里有母亲、有亲人心里总是牵挂着,留在这里就是一种痛苦。边境没有战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向鼎和泊釜大为感动,一起趴伏在地上给周澈一个劲地磕头感谢。
周澈赶忙把他们扶起来笑着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生命诚可贵。你们愿意回去的,就回去吧。如果不愿意回去就和我在一起,大家象兄弟一样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还有伤兵要回去的,也把他们一齐带走。”
第二天,向鼎和泊釜送走了一百多人,田衷安排后卫屯给他们配了马、食物,任由他们离去。
周澈看到大部分人留下了,心里一热,眼眶有点湿润。留下来的都是部落内的奴隶,他们都是部落之间互相打仗时被俘的士兵,家人在战乱中都死了。有家谁不回?是没有家啊。
晚上周澈留在亲卫屯和鲜卑士兵一起吃饭,大家在一起胡吹。
“你们知道我从中原到北疆后,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吗?”
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望着他听他继续说。
“就是卢龙塞的伙饭。头一次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两大碗啊。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因为赶路累的慌,肚子那个饿啊。”
田衷看着周澈夸张的表情、白痴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嘴里的食物喷的满地都是。
铁钺也觉得周澈太夸张了,随即跟在田衷后面大笑起来。
鲜卑人很奇怪。他们虽然没有吃过,但看到周澈的样子,相信一定好吃极了。但另外两位军候,为什么笑得那么辛苦呢?
周澈望着田衷十分不解地摇摇头。
这时郑季宪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主公!舞叶部落有人求见。”
周澈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舞叶部落一定出了问题,否则只有一面之缘的射墨赐,绝不会派人来找自己。
光和四年七月。
射虎跪在地上,眼泪流个不停。
他的年纪大约十六七岁,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一双非常突出的浓眉眉毛下,有一对明亮的眼睛,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周澈把他拽起来笑着道:“别哭了。上次和你父亲见面时,我就答应过他。只要舞叶部落有困难我一定帮。”
“传令。部队立即集结,连夜渡过仇水河,赶到边境羊角山。”周澈转头大声对铁钺说道。
“集结亲卫屯,立即随我出发。”向鼎和泊釜赶忙跑出去,集合队伍。
“老伯你带后卫屯,暂时驻守马城如何?柳县令一到,你立即率部出发。”
田衷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我直接回涿鹿吗?”
“是的!我们在涿鹿会合。还有将近四百名伤兵他们都愿意加入汉军,你把他们一起带上。我们掩护舞叶部落安全撤进边境后,马上就会赶过去。”
“主公…”田衷看到周澈讲完之后,急匆匆地就要走出帐篷,赶忙喊了一嗓子。
周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田衷压低嗓门小声说道:“皓粼!那批东西有十几马车,我们后卫屯人少,恐怕不安全。”
周澈知道他指的是拓跋人给的财物,看到田衷神神秘秘的样子,他失声笑了。
“谁知道?没事没事。”
“不行。一旦出事刺史刘使君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掉脑袋的。”田衷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周澈的胳膊,好象怕他马上要跑掉似的。
“好好。你说怎么办?”
“叫文博带一屯人马和我一起走。”
部队赶到羊角山已经是下午,羊角山的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里是鲜卑人的地方。没有命令,大汉的军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周澈命令全军休息,郑季宪的斥候队立即深入鲜卑国境,探察舞叶部落的位置。
射虎也要跟去,但被周澈拦住了。
“你不要着急。你父亲应该有办法脱身的。”周澈把射虎拽到自己身边笑着安慰道。
“我出来五天了,按照他们的速度,应该已经赶到滴水围。我走的时候,父亲一再对我说,只要部落人马赶到滴水围,他就派人在羊角山等我们。现在这里没有人,部落一定出事了。”射虎心急如焚,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
周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心里也非常焦急。虽然他和射墨赐只有一面之缘,和舞叶部落更没有什么交情,但这件事关系到大汉的信义,关系到舞叶部落两万多男女老少的性命。大汉做为一个威震四海的大国,如果连一个投靠自己的小部落都保护不了,不但会失信于这个部落,更会让所有前来依附的弱小民族或部落感到寒心。
周澈考虑了许长时间。他现在怀疑舞叶部落已经遭到了鲜卑人的追击和围攻,他准备率部深入鲜卑国境,展开救援行动。
周澈命令手下请来北疆籍的俞实、魏绍等几个军候级军官。他把自己的猜测和想法说了一下,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
俞实的脸立即拉了下来:“校尉!我们和鲜卑人之间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如果为了这么一个小部落而出兵鲜卑草原,一旦双方交战可能会引鲜卑人的报复。他们若再次挥兵南下入侵,这个祸可就闯大了。”
“舞叶部落从属于弹汉山,如果射墨赐率部脱离鲜卑入汉,从鲜卑人的角度来说就是背叛。现在舞叶部落还是弹汉山的下属,我们冒昧入境助其脱离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没事找事。”魏绍立即接上俞实的话补充说道。
“我们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一来没有那位使君的指令,二来没有可以依据的公文。无故越境作战,不但违反军纪而且违反国法。一旦追究下来就是株连之祸。主公啊!切莫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黄盖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地说道。
周澈和一班跃跃欲试的人顿时傻了样,一个个浑身冰凉哑口无言。
俞实哈哈一笑,指着韩猛、凌锋几个人说道:“叫你们跟我学学国法军纪,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哼,不是魏军候说,恐怕你们的脑袋不是丢在战场,上而是掉到刑场上了。”
权拓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大声反驳道:“无非怕死而已,何须找许多借口。”
铁钺脸上那个招牌式的坏笑,突然一现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没有人告密,谁知道?”
俞实猛地站起来,指着铁钺叫道:“你什么意思?”
铁钺丝毫不惧大声叫道:“没有人说出去,谁会知道我们越境作战?就是现在整个边郡又有几个人知道拓跋人,已经从马城撤走了?谁知道我们已经处于停战状态?”
韩猛一把拉住俞实笑着劝道:“他们刚刚从军,有些事不清楚。你不要生气吗?大家都是兄弟,以后还要在一个战场上拼命,何必为了这件事动气。不过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你…”俞实给他气得一翻眼一屁股坐到地上懒得说话了。
“主公!你拿个主意。俺们都听你的。”高大威猛胖乎乎的潘鑫推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周澈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们原来马帮的兄弟,誓死跟随主公!请主公拿主意。”权拓大声喊道,那语气明显就是怂恿的意思。
魏绍忍不住了,他指着权拓叫道:“权拓!现在大家都是隶属右北平郡卢龙塞的边军,没有什么马匪马帮。军队里实行的是连坐制,你一个人犯了法,我们都要受到牵连。你被砍了头,我们也要掉脑袋。你不要在这里捣乱行不行?”
权拓吓了一跳,不做声了。
黄盖望着周澈脸上犹豫不觉的神色,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主公!你还是想入境?”黄盖问道。
周澈点点头。
“前面有两三万无辜牧民,他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他们想到大汉来无非就是想过上安定温饱的日子,这有什么罪过?他们和我们也没有仇恨,我们为什么见死不救?如果他们是大汉的百姓,我们救不救?”
“大汉的百姓是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人?”
“我要带部队过去。不管你们答不答应,也不管你们去不去,我都要带人过去。”
“校尉!你理智一点好不好?大家一起从卢龙塞出来,风雨同舟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大家陪着一起去好了。可我们不明白一两万鲜卑人和我们五千多兄弟,到底哪一个更重要一些?”俞实气呼呼地说道。
其实不论双方是否处于交战状态,部队只要走进鲜卑人的国境,都是违反军纪。他们从来没有接到,可以越境作战的命令。也许入境后可以帮助舞叶部落顺利地脱离大草原,大家都平安无事。但是假如和鲜卑军队相遇引双方大战,其后果就难以逆料不可控制了。将来追究罪责,死了的人反正已经死了,无所谓;可活着的人可就要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