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边的这次谈话很快就被士兵们忘记了。半个月后,朝廷诏书到,采纳了周澈的建议,移民填边.接着徐圭向东瓯转达了圣旨,接着他立刻起程进京。怎么向朝廷汇报,那是徐圭的责任,周澈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洛阳大内皇宫,天子刘宏举着弓,一箭接一箭的射着七十步外的箭候,徐圭站在一旁,手里捧着竹简,细声细气的解说着这会稽的情况。竹简很重,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却不敢放下。
听完了徐圭的汇报,刘宏也没什么反应,眯着眼睛,接着又射了两箭。
两箭全部命中箭候的躬部。
刘宏满意的点点头,将弓交给张让:“徐卿,将奏疏交给让父,你陪朕走走。”
“唯!”徐圭大喜,连忙将简册递给张让。张让接过来掂了掂,笑道:“好重,里面是不是夹了黄金?”
徐圭笑道:“我哪有这么阔绰。这次回乡只带来了一些土产,待会儿送到府上,还请张公不要嫌弃。”他特地在“土产”二字上加重了些。
张让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已经走了数十步远的天子,轻声说道:“快去吧,别让陛下久等。见你了,陛下还要接见朝廷的诸公呢。”
徐圭心神一凛,心领神会,感激万分。他紧赶两步,追上天子,落后天子半步,拱着手,亦步亦趋。天子听到脚步声,再次加快了脚步。徐圭迈着小步紧紧跟上。
“会稽的事,虽然多了几分波折,不过终究算是圆满完成了。朕很满意。”
“多谢陛下。臣自知愚钝,只是尽力而为罢了。还有很多地方处置得不够妥当。比如东瓯内迁之事,周澈提的建议,臣就觉得颇有可取之处,只是当时未曾想到。”
徐圭又把周澈所说的移民镇边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周皓粼诚乃国之能臣啊。”
“徐卿,会稽私盐案查的怎么样了?天下人都觉得朕昏聩?鄞县暴动就是私盐豪强逼得。呵呵!狗屁豪强。你既然查不出所以然,那就放权给那周澈处理吧。朕倒要看看怎么个‘国之能臣’?”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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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京师那边的信报今日的已经到了,方才在岸上交的。”周仓捧着一个皮袋走了进来,周澈点点头打开了皮袋的封扣,从里面拿出几卷,翻看几页,却抽出了一封信,他看了看信封的署名,笑着说道:
“徐太守观望局势的本事倒是有的,这会要做京官了,不过鄞县的土豪,可是要咱们自己解决了。”
说话间,周澈大概浏览几眼,伸手弹了下信纸,调侃说道:“提醒的倒是规矩,让我千万慎重,不要去得罪鄞县鄞家,要不然会有麻烦。”
周仓在边上接口凑趣说道:“上次不是被咱们讹了一百六万钱,这下咱准备如何做?”
“船都离岸了,还能如何做,查下去就是了。许氏会起兵造反,全是那帮豪强压迫的。有压迫就会有反抗。”
就在周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船已经到了甬江出海口--鄮县(今慈溪一代)。
会稽郡最富的地方就是后世所说的杭嘉湖平原(杭州、嘉兴、湖州)、宁绍平原(宁波、绍兴),古越语称“盐”为“余”。会稽郡有余暨、余杭、余姚,大概都与盐业有关。所以吴楚沿海之地,多以盐业发家者居多。前汉时,盐铁多是专营,本朝以来,多是民营,后来汉末徐州糜竺家所以能够豪富,便是因他家既冶铁,又煮海贩盐,这两项都是暴利。
快马加鞭,未到半日便到鄞县。
“姚功曹!我意收盐归县,行榷盐之政,你考虑得怎样了?”
“诚如君所言,非常之时,不可拘泥成章,然茂思之再三,所忧者,唯一事。”
“何事也?”
“君临鄞地未久,若即榷盐,恐会引起地方煮盐者之乱。”
“一会去拜会鄞家。”
能够做煮盐这门生意的无一不是郡县中的豪强大家,和冶铁相同,煮盐也是一个需要大量劳力的行业,凡煮海之家,僮客必多,而与冶铁不同的是,煮盐有一定的风险系数,沿海多海盗,谁都知道煮盐的有钱,所以为了防止海盗来袭,煮盐之家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鄞县、鄮县、句章,三个县加起来,朝廷共在两个县设置了盐官,但实际上辖区内有煮海大豪的不止此三县,别县也有,万一因实行食盐专卖而激起他们的叛变,虽定能平定,可也是件麻烦的事儿,不是麻烦在需得出兵镇压,而是麻烦在恐怕会给会稽的士人、豪强大姓们一个周澈“与民争利”的恶劣印象,当然,这个“民”指的不是寻常黔首,而是他们这些豪强大姓,一旦给他们这种印象,就将不会有利於鄞地三县的安定。
对此,周澈自是清楚,但是周澈志不在此地,所以该杀的还要杀。
且说回那鄞县,鄞县第一豪门便是那鄞家,那府邸气派非凡,以鄞家为心在城外形成了极为繁华的区域,从住户到店铺,酒楼、青楼,什么都有,好像是个城市一般,一进城内,反倒是觉得这城内比起城外来,实在是差的太多,就连府衙都寒酸之极。
这天下间不都是城内繁华过城外吗,除却少数几个因为沿海繁荣的地方。
在鄞县这里,在县衙做个差役,绝没有在鄞家做个下人舒服,至于各个衙门里的吏和差役头目,那都是鄞家的体面下人担任。
这也是大汉天下官场的规矩,豪门的家仆塞满了衙门,那些由朝廷派来的官员只是孤家寡人,想要办事做事,全要依靠这些豪门家仆办事,他们自然也就成了当地豪门的提线木偶。
且说周澈和姚茂在商议准备拜访的时候,那鄞家的门前,却有十几名下人在等待。
有熟悉鄞家的人看到,都是咋舌,鄞家大管家都是在门前,这可是在洛阳伺候过太尉老爷的人物,平日里就算鄞县县令来了都未必能见到的,居然在门前等候,到底是什么人要来,真是稀罕。
十几骑簇拥着一辆马车向着这边来到,马车停下,鄞家的大管家慌忙走下台阶,有人搬着木凳到车下,那大管家掀开了车帘。
“这等天气,何苦折腾老夫,老夫年纪也大了。”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车上走下,带方巾,身着宽袖道袍,云冠布鞋,一看就是个致仕在家的官,这老者言谈举止之间从容淡定,让人一看就是肃然起敬,心想这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大儒名臣。
“方先生辛苦了,府内已经弄了冰镇梅汤,快进去喝口解解暑。”
那老者被搀扶着下来,笑着说道:“江东地方也就是山阴城和你们鄞家有冰窖着,你这老货,你家老爷心急,你就不会劝劝,任他这么折腾?”
“方先生,这次可是大事,那家伙之前刚讹诈了咱一百六十万。”
“甚么大事,莫不是那酷吏阳方正贬来此处了。”
听这方先生这么说,那管家却不接话,笑着说道:“今日庄子上来了不少客人,老爷抽不开身,不能亲迎,还望方先生莫怪。”
方先生走下马车,掸了掸袍服下摆,轻笑着说道:“能有你这老货出来迎接,这就已经是好大脸面了,能有什么怪罪的。”
听着外面马蹄声响,有人高声招呼,显见有人又到了,大管家却没理会再来的客人只是陪着那方先生向里面走。
入门几十步就是回廊,回廊却是建在一个大池塘之上,池塘说是个泊子也不为过,颇为广大,在回廊上向下望,能看到水鱼儿游动,在另一处又有鸳鸯水鸟戏水,真是有如画境,美不胜收。
这位方先生不是第一次来,但还是走的很慢,左顾右盼的欣赏,显得颇为入迷,正行走间,前面有几名丫鬟侍女的结伴走来,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穿着素雅,可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姿色。
“有贵客在这边,你们像什么样子”
管家虎着脸训了句,几个丫鬟都是连忙低头跑过,方先生眯着眼笑吟吟的观看,等那几个女人走远,他悠然说道:“女子当配景色,景色清幽,当选那脱俗的,景色绚丽,当选那美艳的,当日鄞公笑谈,却没想到鄞少东家做到了。”
“方先生见笑,宅院另有伺候的人,到时候还请方先生品鉴”
从大门那边进来,一路慢走花费的时间颇长,这也是鄞家府邸规制宏大,占地广阔,那方先生抱怨说道:“若不是你家景色怡人,这一路可真是要把腿累断了,你说各方客人,除了老夫,还有些什么人啊?”
“回房先生的话,句章的老普,鄮县洪家,坪沙堡的严家,大青所的沙家,还有在南桥的左家。”
方先生听到这些人名,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小心太过,弄这么阵仗出来,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口实。”
“不瞒方先生说,这回这个姓周的,我家老爷越打听越是心惊,这人不同当年那阳球,这个...”
前面却是客厅了,已经有仆人跑进去报备,按照规矩礼节,主人少不得要出客厅迎接一下,方先生摇头说道:“有什么心惊的,他是袁家女婿如此胡来,在朝堂上,恐怕也要吃大亏。”
管家却不敢接这个话,那边一名穿着曲裾重衣的年人从门迎了出来,抱拳笑着说道:“几年不见方先生,风采更胜往昔,所谓神仙人也不过如此啊,里面请,快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