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听那侍从轻侠报告后,晓其院内情形,对荀攸说道:“公达,看来你猜对了,这颍北真是不乏亡命徒啊。谢里徐郸是一个,这沈家又是一个,仗着有些人、势,就敢……”
他本想说“就敢对抗国法”的,但说到“人、势”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与荀攸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需得立刻派人出城!”
侍卫在左右的周仓、孙信不解其意,问道:“出城做什么?”
“元福,你多带几个人,现在就出城!要快。从西城门出去,往洛阳方向沿途搜索!大路、小路都不能漏,凡有骑马之人,全部搜身盘问!”
“全部搜身盘问?……三叔,盘问什么?”
“信使!沈家派去洛阳的信使!应该刚出城不久……你们选几匹好马立即去,一人两匹,不要可惜马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一定要把他抓到!抓到之后问清楚沈家总共派了几个人去京都求救。如果不止一个人,继续追!继续抓!一个都不能放过,务必全部擒下。”
周澈召手唤来田丰,命他取出笔墨,倚着辎车,写了一道公文,盖了官印,递给孙信:“在搜身盘问的时候如果有人反抗,你就拿这道官文给他们看!就说是朝廷巡察使追拿逃犯……快去!”
周澈解释得这么清楚,周仓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沈汛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官”,不会不知道对抗巡察使的后果,之所以敢这么做,必有所倚仗。他的倚仗能是什么?只能是赵忠的侄子。阳城离京都洛阳只有一百多里地,快马来回只需两天两夜,就算路上有些耽搁,最晚也不会超过三天。也就是说,他只要在沈家宅院里坚持够三天不被拿下,洛阳方面就肯定会有救兵来到。到的那个时候,倒霉的就不是他,而是周澈了。
周仓大声应诺,点了十来个人,每人选了两匹良驹,骑一匹,牵一匹,大叫呼喝,让远处的百姓们让开路,泼剌剌卷尘疾去。
田丰也明白了周澈的意思,刚才因亲眼目睹周澈三言两语便就使一县之长自辞官去而产生的兴奋不翼而飞,变得紧张起来。
但他又很担心,不是为他自己担心,而是为周澈担心问道:“周君,你的意思是说沈贼很有可能会派人去洛阳求救?他如果真派人去了,元福他们万一又没追上,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先撤?”
周澈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地说道:“撤?咱们若就此撤了,别的不说,只谢里徐家的那十二条人命,就对不住啊!”言下之意,若是就此撤了,未免显得欺软怕硬,会被人嘲笑。一旦被人嘲笑,颍北其它诸县也就别再想去整治了。
荀攸见他突临大变却并不胆怯,心中赞许,想道:“这要换个旁人,闻得沈家遣人去京师求救,怕早就惊乱变色了。皓粼平时总是温言暖笑,不动声色的,关键时刻却刚毅坚定,很能沉得住气啊。”他却是不知,周澈从离开洛阳那一晚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弃官亡命。亡命江湖之间,借不畏强御之名,结交四方豪杰,说不定反有好处。
田丰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周君,倘若元福他们没有能拦下沈贼的信使,又倘若沈贼的信使果然从京都求来了救援,咱们就算把沈汛拿下了,怕也拿他没有办法啊。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一口。”
荀攸说道:“元皓言之有理。皓粼,你有何良策?”
周澈看了一眼站在边儿上的沈纳,心道:“还能有何良策?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沈汛尸首分家!难不成还留着他报复我不成?”
正因为田丰的担忧,才更不能妥协。假使真如田丰所说,如未能将信使拦下,等京都的“大援”来到后,沈汛又岂会善罢甘休?退一步讲,即使拦下了信使,这沈汛既有向京都求援的举动,却也留他不得了!与其留等他报复,不如提前把他干掉。
把他干掉还有一个好处,杀了他后,他的罪是大是小,就全由周澈来说。这或许不能避免赵忠侄子的报复,但至少周澈“没有做错”。没错就没有把柄。没有把柄,即便权倾朝野如十常侍,也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即施以报复的,而只要短期内能太平无事,对周澈来说,就足够了,他要想法子外调。
周澈想道:“看来今日只有和沈汛不死不休了。”从容笑道,“公达兄,何必试探于我?眼下形势如此,该怎么办,还用说么?”
荀攸哈哈一笑,唤沈纳过来,说道:“你给你的阿叔带句话,就说:‘若他晓事,就和郑促一样还印绶,辞官,尚可为杜稚季。若他不晓事,本巡察不介意做张俭、岑晊’。再告诉他,‘谢里徐郸不欲为杜稚季,巡察已除之。’”杜稚季是前汉大侠,与朝中公卿交好,骄横郡中,多行不法,后因闻太守打算法办他,畏俱刑罚,故而改过自新,算是保住了性命。
周澈适才下达给周仓的命令,沈纳在边儿上全听见了,此时见荀攸一脸的云淡风轻,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竟好似压根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样,心中犯疑,很怀疑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装出来的。他不知荀攸的身份,没有听他的话,转脸去看周澈。
“公达兄所言,即我意也。沈主薄,就麻烦你走一趟,去给你的阿叔递句话罢。”
沈纳大跌眼镜,心道:“我阿叔定是遣人去京都求援了。瞧他两人这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竟似全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却是不信!赵常侍何许人也?天子呼为‘我母’!莫说他两人一个白衣士子,一个扯着袁家虎皮的巡察使,便是太守何进逢着此事,也得害怕!”
他心里这一嘀咕,就表现出踆踆的模样来,虽不敢违抗周澈的命令,但在往沈家院门走时,难免时走时停,时而还偷偷回头,窥伺周澈。荀攸、田丰把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田丰说道:“周君,沈纳这一去,怕是不会复返了……与其放他进院,何不留为人质?”
“他只是沈汛的侄子,又不是亲子,留下何用?还不如派他去传个话,叫沈汛知道,我已遣人去追他的信使了。”周澈负手立在车边树下,看着沈纳敲开了宅门,又看着他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宅门随后关闭。惊鸿一瞥的功夫,隐约瞧见宅内确有不少持兵挽弓的壮汉。
他忽然一笑,说道:“真是没有想到,这沈汛竟会遣人去京师求援。”
荀攸说道:“此皆我之错也,是我考虑不周。早知如此,当初进城的时候就该留下几个人,把守住四面城门。”荀攸虽有智谋,才十七八岁,以前也没干过这种事儿,难免经验不足。
周澈摇了摇头,说道:“非卿之错,错在我。怪只怪我上次来阳城,只访到了沈汛的飞扬跋扈,没有访到他的胆小怯懦。”
沈汛一边聚众顽抗,一边遣人去京都求援。跋扈嚣张的表面之下,可不正是胆小怯懦的的本质么?想来,他应是知道了谢里徐郸被杀一事,因惧被诛,故行此举。可是他也不想一想,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六百石的铁官长,又岂能和徐郸一样?徐郸只是一个乡下土豪,杀了也就杀了,他可是一个位比下大夫的朝廷命卿,周澈又怎能将他无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