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主簿对策(1 / 1)

阳城县的县长姓郑,河南郡荥阳人,他本名隗,后改名为促。隗者,高峻状也。促者,短也。这位郑县长之所以把名字从“高峻”改为“短、不足”,非因有自知之明,自知修养不足,能力不够,而是为了避他“举主”的讳。他的“举主”便是汝南袁家的袁隗。——建宁元年,他走通了袁家的关系,求袁隗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因被当时的河南府尹举为孝廉,从此开始了仕途之路,先被拜为尚书郎,任期满后,外放补吏,除为阳城长。没有袁隗的那封举荐信就没有他的今日,为避袁隗的讳,也为表示自己的谦卑与感谢,他就将自己的名改为了“促”。

阳城虽是个小县,长吏不称“令”,称“长”,却是个极好的肥差。首先,它离帝都洛阳不远,是豫州、徐州境内大部分县士子、商人上京的必经之路。其次,境内有铁,有不少的冶铁作坊。再次,紧邻名岳嵩山,濒临名川颍水。

临山濒水,保证了此地有足够的雅趣。冶铁作坊多,保证了此地有足够的外快可捞。两州大部分士子、商人上京的必经之路,又保证了此地诸般商品货物不缺,同时还有机会认识一些路过的名士、世家子弟。有此三利,自认为是个雅士、也是个名士,同时也承认自己有点“贪财贪色,”的郑促自上任以来便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常对门下亲近吏说:“阳城长的俸禄虽只六百石,但是地方太好了!就算给我一个千石县令,我也不换!”

他也还算是勤政的,每五天上一次堂,处理县中政务。政事毕了,其它的时间或悠游山林之下,望月长啸;或垂钓颍水之边,半日清闲;或赴县中大户宴请,肴馔纵横。若有外地名士、世家子弟经过,则便在丝竹弦乐里,美人歌舞中,坐高楼而迎风,执拂尘而清谈。既有山水之乐,又得美食之享,复能与佳士畅谈。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果然是逍遥自在的风流。

只可惜,这神仙般的逍遥风流,却在这天下午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客人来自阳翟,匆匆来,匆匆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太守欲治郡北,朝廷巡察使将到。巡察使周澈,名家子,动无畏惮,严峻刚猛,昔在横路亭部,夜半击贼,斩杀百人;再迁安成东乡长,未及一月,族季氏,又杀近百人,威横安成,震慑汝南,豪姓战栗;继赴京师,就任令史,仗义执言,三官罢黜。此三事,君应知之。今他将至阳城,君请早虑!仆家主人因受过君之恩惠,故遣仆冒死来报。”

这个客人走得很急,急到郑促都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他的主人是谁。不过这也并不重要。郑促在阳城当县长当了好几年了,招待过很多从郡府里来的吏员,也许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是这个信使送来的消息:“太守欲治郡北,朝廷巡察使将到”。

这个消息真是莫名其妙。好好的日子不过,太守怎么突然想起来治郡北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跟他开玩笑。不过随即想到,他怎么也是堂堂俸禄六百石的一县之长,谁会这么无聊?谁又会这么大胆地来戏弄他?他呆坐了半晌,摸不着头脑,蓦然想起,这个信使对周澈做了着重的介绍。莫非此中有深意?

周澈此人,他是知道的。“季氏被族灭”一案是豫州这些年唯一的一桩灭族大案。一次数百人被捕,流的流,杀的杀,一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豪强大族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从此灰飞湮灭。记得最先听到此事时,他正在沈家喝酒,着实被吓了一跳,酒杯都差点被摔掉。沈家的家长沈汛也啧啧惊奇。他两人还感叹:“安成周氏以儒学传家,族人多贤惠仁德,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杀星呢?”

难道?…郑促想到了一个可能:“太守任本郡一年有余,一直清静无为,今却要治颖北,实在蹊跷,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莫非是就是因为周澈?拿我立威?”他顿时坐不住了,急召院中小吏,命将主薄叫来。

主薄姓沈,名纳,是沈汛的侄子,在本县略有才名,素被他看重亲信。沈纳急忙忙赶来,听他说完,也是一愣,低头思忖片刻,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这肯定是因为周澈借着京师大胜的风头,再到地方上想要立威!”

郑促是个雅士,是个名士,唯独不是个勇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几年他贪污违法的事真做了不少。多收口算、受贿、见知故纵、徇私枉法,这要被翻出来,必死无疑。他脸都白了,揪着胡子说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当今天下,腐败成风,郡国县道,贪污、违法的官吏比比皆是。周澈在安成时,不就办过一个“亭长接受馈赠”的案子么?他虽以“律设理法,礼顺人情”八个字将此案了结,没有治那亭长之罪,可若依法去办的话,那亭长确实是违法了,也确实算是贪污了。小小亭长尚且如此,何况郡守县长?不过话说回来,贪/腐这种事儿,素来是上头不管,下头就太平无事的。可再说回来,上头要是管,下头就要血流成河了。

郑促因攀附上了袁氏这棵大树,仕途一帆风顺,都是贫寒子弟求之不得的,举孝廉、拜尚书郎、除阳城长,一气呵成,中间连个坎都没有,顺当是足够顺当了,可却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后果:不经磨难,缺乏历练,碰见大事不免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沉不住气。

他“腾”地从榻上站起,绕室乱转,搓着手,揪着须,说道:“周潜龙人如其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杀招。在安成短短两年就杀了两百人!现在他要来咱们阳城了,可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

沈纳是本地人,家世豪强,商贾大户,叔叔沈汛又是六百石的铁官长,从妹又是赵忠侄子的小妻,比郑促有底气。他说道:“巡察纵来,又有何惧?”

“此话怎讲?”

“巡察是汝南人,对咱们颍北不熟;县君任阳城长多年,县吏多为亲近。他便来了,又有何惧?再说了,县君你是袁家门生,他是袁家女婿,同棵大树下的人啊。”

郑促听出了他的意思,停下了脚步,说道:“你的意思是?”

“我这就去把巡察使要来本县之事,告诉那些县吏们,严令他们不得多嘴!我再去将此事告诉我的从父,请他帮忙,交代一下县中乡里的诸姓大族,也请他们不要乱说。我再派几个人,现在就出城,教他们远远跟着巡察使的车驾,巡察去到哪儿,他们都跟到哪儿,悄悄地为巡察提前开道清场。……如此这般,县吏不多嘴,大姓不乱说,刁民近不得巡察身前,他就算来了,也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般瞎了眼的,聋了耳的木偶。县君,你还有何惧之有啊?”

郑促登时转忧作喜,两手一拍,大喜说道:“卿真吾之子房也!”

沈纳年方二十四五,正血气方刚之时,不知是因天生体弱,还是酒色无度,却骨瘦如柴,而且站在那儿拱肩缩背的,显得没啥精神,眉毛很短,就像两个逗号似的,胡须也不盛,颔下稀稀疏疏几缕鼠须,哪里能和貌如好女的张良相比?

他得了郑促的称赞,却挺高兴,掐须笑道:“县君智者千虑,我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何足道哉!县君,你为政阳城多年,士民称颂,何须惧他!”

郑促连连点头:“卿言甚是,卿言甚是!今晚主簿就留在府里,观摩吾新收纳的歌姬。”

沈纳挑起短眉,使劲掐着胡须,猥琐地说道,“说起来,有好一阵子没看过君家美婢的歌舞了,很是想念啊。”

郑促是个雅士,雅士要懂山川之趣,更要懂美人风情,他家中豢养的婢女不多,却都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搜集来的,个个都堪称天香国色,并皆有技艺绝活在身。对此,他素来都是极其引以为傲的,因而,听了沈纳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自豪得意,笑道:“那是自然,到时让你看个够。…不过,你先去把你的差事办好!”

沈纳应诺,长揖告退,自去通知县廷里的吏员不得多嘴和去请自己的从父提醒县里乡中的豪姓大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