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喝了口水,听文辉继续说下去,陈锡其实在部司根基最牢固;司会曹的萧丁是沈腾的心腹;那么孙轩和严庆呢?这两个人在沈腾调到本部曹以前就是本部的官员,虽然他二人当时也只是个书令史。
他们的能力不太彰显,也谈不上什么气节,谁势大时他们就投靠谁,因为是墙头草,所以前两任尚书两边都没把他们当成眼中钉,也都不把他们视作真正的心腹,结果延熹和建宁的两任先后垮台,他们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步步高升。
如今沈腾做了本部堂官,他们自然又倒向沈腾,可是这种“效忠”实在谈不上忠诚度,再加上他们能力有限,风评也不好,所以沈腾对他们只是虚与委蛇,沈腾现在只想把重要部门抓到手,还没精力排挤他们罢了。
这个孙轩是举茂才的明经学士出身,能把那圣贤文章倒背如流就有希望被太守征辟举荐,这孙轩背东西是一流的,却不知为什么对于律法方面的事情却是怎么学也不开窍。
一旦让他处理公文,他就一手提笔,一手抚额,愁眉苦脸,半晌难以下笔,手头案牍积压甚多,因此并不受到重用,只是被安排管理刑徒,靠着熬年纪资历才坐上主官位子。
严庆则是性情阴损,睚眦必报。当初他还是巡刑官时,曾有一次赴外公干,路上口渴饥饿,巧遇见一桑园,便向农家要桑葚吃,他不付钱,农家自然不答应。严庆怀恨在心,到了当地的县令衙门,说是发现有盗贼藏于那人桑园。县令调了大批公差随他去抓,把那桑园搞得一片狼籍,贼自然是抓不到的,只是泄了他的心头之恨。可见其人心胸阴鸷之极。
再说那沈腾的心腹萧丁,沈腾任职本部尚书之后,想把萧丁安插到司刑曹右令史的位置上,遭到了陈锡的坚决抵制。有一次,有份与御史台的来往公函急需送去,可是那管库房的小吏得了陈锡的授意,刻意寻个由头避了出去。
萧丁没有钥匙开不了门,又担心公文送迟了受到御史中丞的诘难,他可不敢得罪,一时发狠,萧丁便去弄了把斧头,踩着凳子,几斧子就把库房的窗户劈烂了,从窗子爬进去把那份公函取了出来。
于是这两人从此敌对,每次议事会在沈腾的暗示下,陈锡说对,他就反驳是错;陈锡说对,他就说错。总之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更好笑的是,因为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沈腾眼皮子底下,他却无能为力,所以他因此得了个绰号,叫“沈大菩萨”。
所谓菩萨,就是说他泥胎木雕,御下无能。
周澈听了文辉这番解说,不由陷入沉思。
这一幕,好熟悉呀。
沈腾有权,陈锡有势,俨然就是大朝廷中套着******,争权夺利的情形与后世那《宫心计》般明争暗斗差可比拟。
而自己贸然插了一脚,他们又暂时合解,同心协力对付自己,这一幕又与《甄嬛传》众人对付甄嬛的反应差不多。
大如一国,小如一衙,为了一个名利,从古至今,从中及外,莫不如是。
周澈轻轻摸挲着下巴,暗自思忖:“如此看来,部曹这五人主官是离心离德,各怀心机呀,我差点被他们一开始摆出来的阵势给吓住。如今看来,他们分明是散沙一团,乌合之众嘛。既然如此,我纵然只是领着一个马屁精,也未必就不能分而治之!”
周澈想到这里,目光一抬,便与正审视着他的马屁精碰个正着。文辉未料到周澈忽然抬眼,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略一犹豫,便渐趋坚定地迎上来,两人对视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文辉很开心,刚才周澈眼中的精芒他看的一清二楚,周澈此人果然不是来这里混日子的。如果周澈毫无作为,他不过是找到了一个难兄难弟,闲暇时互相吐吐苦水而已。既然周澈想要大干一战,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周澈也很开心,方才的眼神,他是故意让文辉看见的,时至此刻,他本就没想再瞒着文辉,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又如何会死心踏地为自己效力?差不多也该是展开反击的时候了。
排挤周澈的是上面那些人,周澈与这些小吏们没有利害冲突,虽然小吏们也要看上官们的脸色,可是就连上官们跟周澈也要保持面子上的亲热,他们自然不能对周澈躲着避着。
几天下来,他们觉得这位周司刑倒不是个面目可憎的官儿,挺接地气的,所以都把他当了同僚一般,虽然少了几分尊敬,却是毫不见外的亲近。
或许有人觉得,人生中总有一群人,你不敌视他,表现得人畜无害,他会觉得你懦弱无能,反以欺负你为能,以此彰显自己有多了不起。可是这种情况,在朝只能发生在最低一层的衙门,在野就只有地痞流氓那一阶层了。
就算是流氓,混到了大流氓头子的地步,都会彬彬有礼仿佛绅士,绝不会像一个街边无赖一样去欺负无力反抗的普通人,更何况是混在部司的这群人精呢。
再者说,周澈也不是没根没底的人,他后边站着周氏、袁氏,虽说这些人不能把手直接插进部司,既然周澈无意争权,这些人也犯不着同他为难。
因此,周澈到了部曹这些时日,官员阶层的排挤联盟没见他去打破,倒是天天混在基层,把群众基础打好了。
“当~当~当~~~”散衙的钟声响了,众胥吏衙差“唿啦”一下,就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一股脑儿散去了。
当官的当然要走的慢一些,哪怕是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的公案要处理,也得慢慢腾腾的,就算不显得自己有多忙,也得深沉一些、端着点身架不是?
周澈缓缓地道:“文主事!”
文辉下意识地挺起身子:“周令史!”
周澈摆出一副胸藏甲兵十万的模样,沉声道:“你替我邀一下孙主事和严主事,我要请他们赴宴!”
“诺。不过还是等到后天吧,后天是旬假休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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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澈到了衙门,点过卯之后依旧回到他的签押房睡觉去了。
陈锡的侍从罗卜中途曾寻了个缘由悄悄进去看过,周澈睡的很香,罗卜忍着笑回去,把从这边看到的情形同陈锡说了一番,陈锡摇头吁叹,颇有一点恨其不争的味道。
周澈既然这么识相,陈锡虽然依旧恨他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右令史的职位,却也清楚来由不得他,走也由不得他。只要他不与自己争权,那么自己就是实际上的部曹掌舵人,而中间有他这么一个傀儡,倒可以避免自己与咄咄逼人的沈腾直接冲突。
所以,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锡对周澈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午饭之后,照例是胥吏公差们闲扯淡的时候,等到下午钟声再度敲响,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办差的时候,周澈打着饱嗝儿,对正欲离去的文辉说了一句:“明天是旬假,我上次说的那个事情...啊...替我约一下孙主事和严主事,我要在‘醉仙酒肆’请客。”
周澈笑了笑,又对他道:“你也一起来吧,咱们还没聚过呢。”
文辉看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虽然现在都不看好周澈,可他既然决定投靠周澈,本就是打的奇货可居的主意。如此说来,他作为下属,是不是该先请上司搓一顿呢?光拍马屁,未免太虚啊…
文辉想到这里,便对周澈道:“周司刑,哪能叫你破费。就算要请,也该下官先请你啊,要不然…今晚散了衙,咱们先小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