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汉升被堵(1 / 1)

回到乡中,乡卒早将诸人的住处打扫干净。乡里的院舍比亭舍大得多。亭舍是居住、办公都在一个地方,乡里则是分为两个部分,前边官厅,后边官舍,中以墙隔,有门相通。官厅用来办公,乡有秩、乡佐、佐史小吏平时都在处理公务。官舍用来居住,分为两区,都是独立的院子,两下相邻,左边住的是乡佐、佐史,右边为有秩乡长居所。

在一个老卒的引领下,周澈诸人牵马入院。

月色清冷,映地上,如积寒霜。院子正中有棵枣树,倒影月下,如水中荇藻。

马厩在西南角,邢刚与黄叙等人先把坐骑牵过去。周澈举目观瞧,见这院舍不小,只那个马厩就足能容下四五匹马。对着院门是一套砖石结构的房屋,门前有阶,坐北朝南,侧手边临东墙又有一排三四间茅土屋,最南边是间厨房。

西边临墙从北到南依次是:菜畦、水井、鸡窝、茅厕。鸡窝笼是空笼一只;水井上有盖遮掩,以防落叶灰尘。

老卒领周澈走进正面屋中,取了根麻藁,就着手上行灯将之点亮,又拿来灯盏,把灯火点着。周澈瞧了一眼灯盏,问道:“舍中夜间皆用灯么?”

“灯唯君用,余者只供麻蒿(hao)。”

周澈点了点头,心道:“虽然只乡长一人用灯,但也要比亭舍中强得多。”灯油比麻蒿贵,他在亭舍时,不能经常用灯,大多时候只能用麻蒿取光。但是点得多了,熏眼呛鼻,很不舒服。他随着老卒将正屋的三间房看罢,又去看东边的诸屋。正房里的设施较全,东屋里比较简陋,不过相比亭舍而言,已经算是很好了,至少床榻案几皆有,正房里还有面屏风。

老卒说道:“舍院里原本只有正面的三间屋,这东边诸屋是秦君在时建的。秦君好客,常有友朋就食舍中,便自出钱增了这几间屋,以供其友不时居住。”

说着话,他瞅了几眼立在边儿上的周仓、姜枫、黄叙诸人,心道,“这新任的乡长虽然年轻,却与前任一样,都是喜好结交的。”他在乡舍待了一二十年了,见过多任的乡长,其中有恂恂守礼的老儒,也有喜好结交的豪士。——“这位周君”今初来上任,前呼后拥地就跟了一大帮子人,听说还是刚从许阳家饮酒归来,显而易见,必是与秦波是一路人。

周澈笑道:“噢?原来是秦君新建的?谚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得谢谢秦君了,要不然,我的这些人还无法安置呢。”老卒陪着笑了两声,说道:“周君请早安歇,小人告退了。”长揖却步,提着行灯,倒退着出了院门,自回前边官厅门外的侧塾中将歇。

周澈白天来时,带的有铺盖行李,去拜访田宽前,先存放在了前边厅中。适才进院时,已顺便取了来。邢刚、郭强、孙信不等吩咐,各将其解开,取出寝具,分别往各屋中安置。

周澈与周仓、姜枫诸人立在院中等待。他笑道:“元福,这院子不小,屋舍甚多,且都是归咱们自家居住,不像亭舍那样,还要接纳外客投宿,可清净舒服多了。……,正面屋中有三间房,枫之咱和元福三个同住。阿刚、小强、小信,就暂住在东屋吧。……,黄叙,今晚你也和我们同住,你的这几个随从剑客也暂住东屋如何?”

黄叙自无不允之理。

时渐夜深,远近悄寂。无论较远的亭舍,还是近处的官寺以及乡佐诸吏居住的左舍,都早熄了灯,不见一丝灯火。舍寺临着官道,四围都是田野,时有风过,野树萧飒,其声依稀可闻。

周澈由亭部而有秩乡长,离开横路亭时曾劝勉裴元绍,说:“君志百石,今为亭长,可谓始于足下”。这番话不但是劝勉他,也是自勉。

任职亭部时,他空手一人,家无足财,苦心经营数月,离开时,心腹二三,随从三四,友朋十数,爪牙百余,囊中有金饼二十五。他心中想道:“亭辖十里之地,本乡有十亭之广。我如今迁为乡长,虽有四姓难治,但亦有野贤如田宽、好勇如许阳者,如果施政得当,笼络得力,不是不可以大展拳脚,再扩充羽翼。”

周澈负手走了两步,侧耳倾听风声,雪花飘落,心有所思,看着院中一颗松柏,有感而发,说道:“春花秋落,岁寒而知松柏。”

如今的大汉就像这深冬一样,风雪前夕。当风雪过后,谁又能会是松柏?他心道,“我不求奢为松柏,只求能不凋于乱中。”寒风越墙,入院凛冽,砭人肌骨。

他又和和周仓、姜枫、黄叙说了几句闲话,等得邢刚三人把床都铺好,说道:“夜深了,明天还要早起,走吧,睡去。”诸人齐齐应诺,关闭了院门,去各屋中就寝。

当夜,周澈和黄叙连榻,因怕他对许家之事有芥蒂,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的又和他说了半夜的话,还微微讲了一点,后世的趣事。黄叙少年人,没什么心眼,而且他厌恶的是许阳,又不是周澈,很快就被逗得心情舒畅,睡了个好觉。次日早起,陪周澈吃过早饭,他带着佟彪诸人告辞离去。

……

周澈初来上任,事情很多。连着忙了好几天,总算把秦波留下的案牍看了一遍,对乡中的具体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本乡总共有二三十个里,因近年来接连疫病,死伤加上抛家弃田成为流民的也不少,导致户口锐减,如今只有民户两千出头,人口毛算万人。大多都是贫民小家,家产十万的中家不多,十万以上的大家更少。

从近年的赋税收取来看,多数的“里”都不难收,据乡佐胡项言之,只有两三个地方最吃力费劲,其中一个就是桑阳亭雀阳里,乡中四姓之一,以“暴桀”著称的季氏聚居之地。

周澈坐在堂上,把手中最后一卷竹简看完,放在地上。连着看了几天的案牍,头昏眼疼,现在终于看完了,他松了口气,撩起衣袖,揉了揉太阳穴,往堂外看去,正当中午饭后,看着院子里的树影,他站起身,决定出去透透气。

侍立在门口的姜枫、邢刚两人给他取来鞋子,服侍他穿上。邢刚笑道:“主公,连着看了几天的案牍,不得歇息。头疼了吧?”

周澈站在门槛上,伸了个懒腰,阳光晒在身上,只觉暖洋洋的。他笑道:“比读书还累!我呀,就不是埋首案牍的料儿。如今说起来是升迁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印绶,“也带起了绶带,配起了半通印,算是一个少吏了。可我觉得还真不如在亭部时痛快自在。”

姜枫说道:“这只能说是主公你太勤政,来乡中四五天了,除了头天外,这几天连官厅的门都没出过,整天都在翻阅竹简。乡民能得主公为政,真是幸运。”

周澈嘿然,笑道:“枫之,你也来埋汰我?……,诶,对了,说到竹简,我这两天看时,发现有一些因放的时间太长,简册上的绳子都被虫蛀断了。今儿个天气不错,你们给我搭把手,把它们都抬出来,摊在院中晒晒。再去叫个佐史过来,重新编好。”

姜枫、邢刚应诺。

三人先将院子清扫干净,然后把屋中的竹简悉数搬出,正小心往地上排列,一人步履匆匆从外边进来,看见周澈,急声说道:“周君!”

周澈抬头瞅了眼,见来人是乡中一个佐史,也没在意,复又低下头,蹲在地上整理竹简,一面说道:“你来的正好。这简册你们是怎么保管的?连绳子都断了。快来帮个手,先晒晒,你再找人把它们都再编好。”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再又抬头,发现这佐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这佐史按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略略歇了会儿,顺过气来,焦急地说道:“周君,不好了!”

“何事大惊小怪?”

“小人今儿休沐,去了县市,刚回来时,路过桑阳亭,见雀阳里外有人吵闹,十几个本地的少年围着一个过路的行人,——那行人自称是你的朋友。”

周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的朋友?”

“吵闹声甚大,那十几个本地的恶少年皆执刀剑,小人也不敢近前,听不太清,只听他似乎说是从南阳来的,欲往横路亭寻友,好像提到了周君你的姓氏。”

周澈丢下竹简,猛然起身。周仓疑道:“从南阳来?……,三叔,会是汉升么?”姜枫接口说道:“必是无疑。……,主公稍待片刻,待我叫了小强、小信,咱们再去。”姜枫说完,即快步往后边舍中去。

“把马牵出来!我先去。你们随后跟来。”周澈两三步奔入堂内,取了佩刀,往院外疾走。

再交代佐吏几句,就到在门口,等姜枫等将他的坐骑牵来,拿刀上马,扬鞭叱咤,沿着官道,往桑阳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