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举、陈盼带着众里民飞足疾奔,田间的小路崎岖不平,有的里民眼不好使,前头虽有火把引路,但毕竟照亮的范围不广,人又多,拥拥挤挤的,一不留神就会被挤到路下田间,不免“唉哟”、“唉哟”地低呼两声。
小路曲折蜿蜒,穿过一片稀疏的林木,又经过一片坟地,过了一条小河,便进入了文家庄园的地界。刚入境内,就觉得与他们那里不同。
他们望着火光,迎面的文家庄园附近里坊中---人声、犬吠,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几乎所有的里落都点亮了灯火,把一个沉静的夜晚搅乱得如昼日闹集。
陈盼顾望四周远近,发现这附近里坊虽然乱糟糟的,但都是在诸里中乱,外边的路上、田野间并没有几个人。他心中了然,想道:“此必是百姓惧怕盗贼,所以不敢妄出。”
何举也感觉到了状况,说道:“庄园周边,共有三个亭部与它接壤,现在看来,只有咱们来驰援了啊!”
“周边的这些亭部,自入冬以来,虽然也有种种备寇的举动,但是与咱们亭部比起来,远远不如,大多只是蜻蜓沾水,敷衍了事。今逢群盗,他们一则限于律令,若按律法,亭长没有县乡符令是不能出本部的;二则也是没有胆子,不敢前来驰援并不奇怪。”
陈盼观望片刻,指了指左手边两三里外,说道:“……,那里的火光最大,好像什么东西被烧着了!人声也最吵嚷,如我所料不差,应便是盗贼所在之处。”他从旁边一个里民的手上拿过火把,弯下腰,借助火光细细察看地面,做出了结论,“……,不错,那里肯定是盗贼所在之处了!你们看,这地上的马蹄印都是往那边去的。”
郑季宪、铁家兄弟诸人才过去不久,地上的马蹄印都很清晰。
“那咱们快去吧!”
四十多人在陈盼、何举的带领下,提刀握棒,上了官道,向火起处跑去。官道很宽,与小路的狭窄不同,这一跑起来,四十多人很快就分成了明显的两拨。一拨散乱无章,空散处,稀稀拉拉;拥挤处,你推我攘。一拨则保持了一定的队形,虽还不算整齐,但至少较有规矩。
前一拨是寻常的里民,后一拨则是接受过操练的那些人。
从开始操练,至今快有三个月了,三天一次,已差不多操练了有二三十次,尽管为了不打击里民的积极性,周澈没有单独、正式地操练过队列,但在每次的操练之前都有一个列队点名的环节,前些时又增加了跑步这个项目,按什、伍列队,每一次跑十里地。潜移默化之下,那些参加过操练的里民也就有了一点纪律、队列的意识。
陈盼读过不少书,在兵法上也有涉猎,但知易行难,有涉猎不代表就会练兵,此时他注意到了这两拨队伍的不同,不觉频频目注,惊诧地想道:“操练至今不足三月,我也曾去操练的场地边旁观过,当时虽然觉得澈君的操练方式与众不同,但也似非十分出奇,不外乎先投其所好,再以重赏甘饵聚集人心而已,却没料到成效居然来得这么快?效果居然这么好?”
何举是个粗心人,没注意到里民们的区别,他的心神全都投在了前头起火的地方,挠了挠耳朵,嘿然笑道:“这贼人选得好地方!好人家!文家之富,只次乡亭许氏,是本乡中有名的富户。”说话间,奔到了庄外,“劈劈啪啪”的火声入耳,看得清楚,是文家的门楼被烧着了,火势延伸到前院的茅屋土房。火光冲天,烟气弥漫。
有两个人骑着马守在门外的路上,一个拿着弓矢,一个拿着短弩,却是郑季宪与高凯平。
连着奔跑了十几里地,里民们都汗气腾腾,何举也不例外,这大冷的冬夜,他头上都冒汗了。在郑季宪两人马前有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他瞧着高凯平,心中纳闷,想道:“他怎么也来了?……,南凌,高佳波也来了么?”
南凌等人虽也跟着操练,但并没有在亭舍居住,适才也没听人说他们会来,突然冒出来是有点奇怪。不过,何举随即就猜出了原因:“料来是因他们也听到了警鼓之声,故此前来救援。”他性子直,藏不住话,想起什么说什么,当下问道,“高君,你也是来援助文家的么?南君和你大兄他们也来了么?”
高凯平答道:“亭部警鼓大作,邻近皆闻,我等本在南家赌钱,南君说,‘闻亭部鼓声,必是出了贼寇来犯,我辈受澈君恩德,此正回报之时’,便驱马赶来了。”
何举说道:“原来如此!……,那南君、你大兄和澈君、仓君现在哪里?”
高凯平答道:“俺们来时,群贼才攻入庄中,正赶上澈君率亭部诸人从后掩杀,遂策马驰骋,合力并击,射杀了贼首,将余众逼入庄中角落。本待追剿之,却不意贼人劫持了老文的孙子,如今正僵持对峙。……,南君诸人皆随在澈君左右,现在庄中。”
“贼子劫持了老文的孙子?”这个变故出乎了陈盼、何举的意料。在一旁的郑季宪不给他们吃惊的时间,接口说道:“澈君有令,说等你们来了,不必入内帮手,且先将火灭了。”
这会儿站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火苗的撩人炙热,这火真是不小。陈盼说道:“既然如此,便按澈君的吩咐,咱们先将火扑灭了罢!”自有何举指挥安排,四十多里民收起刀棒,先避开火起处,从院墙塌陷处进入庄内,寻些盆盆罐罐,再往近处的河、井中取水灭火。
陈盼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对郑季宪二人说道:“我去庄中看看。”
他是横路亭太平道信众的头目,平时为人和善,治病传经都不要钱,在亭中的名声不错,郑季宪怕他有闪失,说道:“这帮贼子凶悍非常。澈君已经问出来,便是前阵子杀了滩亭求盗的那伙人。适才交战时,阿强、阿庆、仓君都负了伤,若非阿刚舍身相救,便连澈君也险些中上一箭。盼师,你不比俺们,何必进去犯险?不如等在外边。”
“我虽无杀贼之力,却有三寸之舌,说不定能帮上澈君。……,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郑季宪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再多劝,说道:“进了庄子直走,去到后院,再往右拐,就能见到澈君他们了。”
……
陈盼进入庄中,依照郑季宪的指点,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一路上,不时见有尸体、血迹并及断刀、箭矢。从这些留下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交战的激烈。
来到后院,往右边走了不远,有一栋三层画楼,绕过去,果然见在院墙的角落处有一个小屋,屋前围聚了许多人,嘈嘈杂杂的,都点着火把,拿刀执矛。不远处一棵大桑树,早落光了叶子,枝杈光秃秃的。树下站了两三个人,两个年轻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那老者,乃是文博之父-文倓。
那两个年轻人,一个身长俊武,拄刀而立,正与文倓说些什么,不是周澈又是谁?另一个个头不高,衣上尽是血渍,腰间插了一柄刀,默不作声地随侍立在周澈身侧,却是戴着面具遮盖毁容的“阿虎”--姜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