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边关烽火(1 / 1)

天越来越冷,过了立冬就是小雪。

从小雪的前两天开始天气就阴沉下来,到了小雪的前一天越发阴暗,半夜起了风,后院的大榆树被刮得哗啦啦直响,风透过门缝与窗缝钻进屋中,周澈盖了两床被褥还觉得脚凉。

次日早早醒来,他隐约听到从前院传来阵阵的欢笑声。姜枫已起了,在整理床被,见他醒了,笑道:“下雪了。”他毁了容,这笑容比周仓虬髯笑脸还骇人。周澈看惯了,倒没觉得甚么。室内很冷,不过他并没有留恋被窝,强迫自己跳下床来,打着寒颤,三两下穿好衣袍,推门出外。

门外正飘飞清雪。

空气既冷又湿,他伸了个懒腰,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似乎肺部都变得冰凉,头脑立刻从昏沉变为清醒。前院的欢笑声更加清晰了,是庆锋、韦强与邢刚在说笑。后院的院门没关,可以看到庆锋拿着扫帚在扫雪,韦强和邢刚则立在雪下抬举石锁晨练。

周澈伸手接住门外的落雪,雪瓣融化,带来一点沁凉,他自言笑道:“瑞雪兆丰年啊!”

“凡节气到,则天时必变。立春则春立,立秋则风凉。立冬则冬来,……。”周澈望了望门外的落雪,“小雪则降雪。”心中感叹地说道,“二十四节气看起来简单,二十四气而已,但若非精通天象、知天时之人,若无长年累月的观察,必无法做到如此精确。古人真是厉害。”

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二十四节气的雏形,最晚到前汉诸节气已然齐全。在当时的科技条件下,能把节气精准到如此程度,并一直沿用到数千年后,实在很了不起。每想及此,周澈都不禁佩服先人们的聪明智慧。

这雪不知是从何时下起的,地上已积了挺厚的一层。大榆树的枝杈上也被堆满了,随着晨风,枝杈上的积雪混入落雪中,簌簌飘落。天仍然很阴沉,彤云密布,衬得落雪越发清亮了。

此时姜枫叠好了被褥,静悄悄地来到周澈身后:“主公!今日还要操练么?”

周澈举目高望,见天地之间雪落不住,远处的屋檐墙垣,近处的地面树枝,皆被落雪盖住,放眼处白茫茫一片。他观赏了会儿雪景,听见了姜枫的请示,旋即回头对姜枫说道:“‘下雪不冷消雪冷’。等这场雪下完,化雪的时候会更冷。枫之,你今儿不必随我操练了,回家去看看吧,看看阿翁有没有什么需要。……,裴君前几天休沐,又从家里带了点‘蜂浆’来,还有乡亭的许阳前两天也又送了点果子过来,你都给阿翁带回去。老人家,平时得多注意身体。”

“枫之”是姜枫的字。姜枫,字枫之。

姜枫点点头,说道:“好。”

庆锋在前院看见了周澈与姜枫,远远地笑道:“澈君起来了?瞧这雪,下得多好!这些天一直干冷,麦子正渴,这场雪来得好生及时。明年啊,又将会有一个好收成。……,澈君稍等片刻,待俺烧开了水,且再盥抹。”

周澈笑道:“哪里有那么娇贵?用凉水就行。”

韦强与邢钢举着石锁,招呼说道:“澈君,快也来抛掷玩耍!天冷,正好暖和身子。”

姜枫转回室内,拿了木盆去井边打水。周澈突然想起一事,先笑呵呵地应了韦强与邢刚,接着叫住他,说道:“对了,俊杰前天来,说家中的《论语》不全,缺《公冶长》、《颜渊》、《尧曰》诸篇。还有一册《左传春秋》我昨天叫阿强去了趟我家,把这几篇都给取来了。你下午回去时,顺道也带回去吧。告诉俊杰:若有不解之处,来舍中问我便是。”

姜枫恭敬中带着感谢,应道:“是。”

等他将水打来,周澈洗漱过后,撩起衣袍,卷起袖子,踩在雪上,去到前院,与姜枫一起加入了韦强与邢刚晨练的队伍中。

吃过早饭,姜枫和邢刚两人骑上马自去姜家。——为了避免引起外人的怀疑,每次姜枫回家,都会有邢刚同行,对外只说是奉周澈之命探望姜父。

……

早先的蹴鞠是三日一操,如今的搏技、刀剑、射术训练也是三日一操,每次操练一种技能。上次刚刚操练过了搏技,今天轮到刀剑。

姜枫是刀剑操练的总教官,他回了家,便改由周澈兼任。原来的周澈最擅射术与击剑,刀术勉强也可以,最不擅长的是搏技,在这些天的操练中,周澈凭借原周澈的记忆扬长避短,有意发挥长处,逐一地显露了自己的水平,虽不是样样翘楚,却也令里民们与诸多轻侠刮目相看。尤其在射箭这方面,原周澈和周仓自小勤练,学的又是名家射法,与高家兄弟不相上下,得了一个“善射”的美名,并远传外亭,很多人都知道了横路亭有一个“文武双全、知兵家事”的官长。

送走姜枫、邢刚两人,周澈依旧留下严伟和周仓看守门户,带了裴元绍、韦强、庆锋前去操练场地。

……

从正式操练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经过了六次训练,总计发出了四五百钱。受赏钱刺激,里民们一个比一个积极,虽今天下起了雪,但没有一个迟到,更没有不来的。

周澈等人来到场上时,已有不少人到了,见了周澈,都恭谨地行礼问好。

与这些里民们厮混了两个多月,周澈已对他们尽都熟悉,不但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对其中优秀者的家庭背景也很了解了。

他既存了打造班底的心思,平时当然尽量笼络,谁家有人生病了,或者谁家急需钱用了,又或者谁家有什么事儿求到他头上了,无不尽心尽力,“施恩不望报”。如此厚结恩德,一天天的过去,不敢说已尽得里民之心,至少得到了大部分里民的敬畏与爱戴。

操练的时间还没到,人也没到齐。在这种时候,周澈从不摆架子,他笑着给诸人作揖回礼,瞧见有几个人穿得单薄,问道:“严四、郑三、卫二,这大冷的天,雪都下起来了,怎么还只穿短褐?瞧你们冻得冷冷索索的,……,还有你何二,你的复襦呢?上次操练时你不还穿着么?今儿下雪了,怎么反倒没穿?”

何二是泰坪里的人,回答说道:“小人的阿父今儿要去趟县里,小人因把复襦让给了他穿。”

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冬无复襦,夏无单衣”。何二家还算好的,有件冬衣,能全家人换着穿。像严四、郑三、卫二这些,连件厚一点的衣服都没有,大冷的天还穿着短衣,抱着膀子挤在人堆里找点暖和。不操练的时候,周澈没少往各里中去,去过许多里民的家中,有些人家穷的程度都令他不敢置信,床都没有,夏天睡在地上,冬天睡到草堆里。

他前世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就算是他远足做“背包客”去祖国西南、西北虽然见过贫穷,但见到这样的........虽有心救济,但这样的人家太多了,以他一人之力远远不够,也只得罢了。听完何二的回答,他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倒孝顺。……,这样吧,今儿本该操练刀剑的,咱们只练半天,下午改习射术,严四、郑三、卫二、何二,到时候多给你们几次射箭的机会,争取多中几箭,多领些赏钱,也好整治几件寒衣。如何?”

严四、何二几人喜形于色,都说:“这敢情好!多谢澈君了。”别的里民也都无意见,纷纷说道:“澈君宅心仁厚,实为小人等的福气。”

周澈挥了挥手,说道:“我身为横路亭部官长,不能使你们衣食无忧,已是失职。‘宅心仁厚’四字当不起啊。”

有能言会道的说道:“君才来三月余,亭部中已有了天大的变化,只抚赡孤寡这一条就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小人里中都说,若无澈君,今冬不知又要有几人被冻饿而死!又要有几人因孤老而亡!生我者父母,养我者澈君。澈君的恩德小人等皆铭记在心,只盼君能在本亭多当几年官长。”

有更能言善道的里民不乐意起来,说道:“澈君名家子弟,得到过县君称赞,有佳名在外,早晚必跃龙门。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能只盼澈君在本亭呢?”训完了说话那人,又改而奉承周澈,“小人虽也不舍澈君,却也盼澈君能早日高升。澈君今治一亭,一亭的孤寡有所养;澈君若治一县,一县的孤老也必能有所养!”

周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名声身外物,我只求能给你们多办些实事!”

雪如梨花冷,人如春风暖。周澈与众人谈谈说说,融融恰恰。不多时,百余里民们尽数到齐,整好队列,报完数,点齐人,正准备操练,有两人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

韦强打眼观望:“似是文家小子?瞧他步履匆匆,迎风冒雪而来,是不是有何急事?”

在发生了“许阳事件”后,周澈与文博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周澈初登许家门时,因担忧他的安全,文博差点去“救他”。此时见是他来了,周澈便叫众人稍等,带了韦强、南凌两人迎接上去。

“文君来了?……,你前几天不是随你大兄去洛阳贩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来。”

“这大冷的天,下起了雪,你又是刚回来,怎么不在家好好歇一歇?急匆匆地跑来作甚?”

“昨晚回来就想去舍中拜见澈君的,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只因回来的晚了,不便打扰,因而没去。”

周澈笑道:“你来得巧,今日主练刀剑,正好可以让里民们见识一下你那柄出自‘欧冶昌’之手的‘宝剑’!”往文博的腰上看去,见插在他腰间的却只是一柄寻常长剑,而不是曾在他家中见过的那柄“宝剑”。

文博苦笑说道:“澈君就不要嘲笑我了!我那柄‘宝剑’也就能唬唬没见识的乡民,君见多识广,岂会不知若真是出自‘欧冶昌’之手,一万钱如何能够买到?”

韦强、南凌两人都笑了起来,周澈也是一笑,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先随我看操练去,等会儿再听你讲你的洛阳一游。”

“哦,那诸君我们边走边说---昨天我动身回来时,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文博压低了声音,说道:“鲜卑胡狗又犯我幽、并二州了!”

鲜卑本役属匈奴,后渐势大,自檀石槐尽据匈奴故地后,更是占地万里,几乎年年犯境,严重时乃至一年数十次,和羌人一样都是帝国的大患。就在前年凉州羌乱之时,边将奉当今天子令,汉军三道并出,讨击鲜卑,却反被檀石槐击败,“死者十七八”。从此后,其势愈张。

或许寻常的百姓不关心这些,但周澈出身名门,有前世的见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天下即将大乱,对此类边境胡患的消息还是很重视的。文博与他相交有一段日子了,对此较为了解,故此在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便“投其所好”,急急忙忙地过来告诉他。

周澈默然片刻,仰脸望了望纷纷扬扬的雪花,说道:“这么冷的天,咱们的日子尚不好过,更别说远在北地、大漠的鲜卑胡人了。每逢入冬,鲜卑必抄掠边州,已成常事。只恨如今名将或老迈,或身死,相继凋谢,再无人能似张然明、李元礼为我大汉守御边疆,外御贼患了!”

张奂,字然明。就算开篇第一章写到的那个老将军;李元礼,即大名士李膺。他两人都任过度辽将军,屡破鲜卑。在他们任职的期间内,边境清静无事。只可惜,因党锢之祸,李膺杀身成仁,而张奂年岁快奔七十岁了。

南凌劝说道:“大丈夫当立功边境。张然明、李元礼虽或年老、或身死,但我大汉人才辈出,自有后辈俊杰为国家保境安民,澈君何必如此喟叹?……,便不说别人,只说澈君。君文武兼备,知兵法,只用两月有余便将百余里民操练得有精卒模样,假以时日,名入朝廷,必能得天子重用,区区鲜卑胡患何足道?”

南凌不知周澈的心事,周澈的喟叹一方面是因外患,但更多的是为即将到来的内患。可以预想当黄巾起事后,曾经强盛无比的帝国必将会内外交困,正如这风雪一般,风雨飘摇。不过,此中意思不足为外人道也。周澈看了他一眼,喃喃地说道:“‘大丈夫当立功边境’。”

最早见南凌是在姜枫家的院子里,被陈松赶出去后,他愤而拔刀。当时,周澈以为他是一个鲁莽的勇夫,但随着接触得日深,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却又发现他进退有度,分明是一个颇有心计之人,也曾因此暗忖,莫非他那日的拔刀是专门做给姜枫的朋党们看的?

有了这层的顾虑,虽因南凌在诸游侠中的地位仅次姜枫,不得不拉拢亲近,但对这个人,周澈一直都自觉不自觉地抱有警惕。今日,又闻他口出豪言。周澈心道:“又或者这一句话才是他的肺腑之声?”拍了拍他的手,顺便将他肩膀上的落雪打落,出言赞赏,“张然明少立志节,与友人言:‘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南君,你刚才的这句话正与张然明此句暗合啊!”

南凌哪里知道张奂早说过类似的话?登时大喜,问道:“果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

“早就听说张然明与段纪明、皇甫威明并称‘凉州三明’,是我大汉良将。果然不假!”

刚还对周澈说“何必喟叹”,南凌自己却也紧跟着喟叹起来。他握住佩刀的刀柄,顾望远近飘雪,叹气说道:“唉,可惜我生在中原,没有能生在边疆!家中又有老母,不能远游。‘立功边境’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更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如张然明一样威震鲜卑胡奴!”

记得很早前,周澈听裴元绍说过他的志向,说他“连百石吏尚不敢想”。南凌只不过是一个黔首轻侠,论起志向来,“立功边境,威震鲜卑”,却是远胜裴元绍了。刚想起杜买,就听见他在远处招呼:“澈君,要不要开始操练了?”

“这就开始!”

周澈止下思绪,当先带头,余人随后,一行人行在漫天的雪下,迎着寒风,朝向精神抖擞、等待操练的里民们走去。

操练完后,周澈回到亭舍,看见邢刚道:“阿刚,你有十几天没得休沐了,这阵子累得不轻。给你放两天假,一则回去陪陪你家贤妻,二来如今冬雪飘零,该置办过冬年货了。”

邢刚今儿陪姜枫去了姜家,刚回来不久,他迟疑了片刻,又道:“上次许阳之事多亏澈君相助,若无澈君,便无小人夫妻。俺那丑妻早说想请澈君来家中坐一坐,虽无好菜好酒,有一片诚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