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藏青色西服的宋文轩头晕眼花地打开车门,回头看了看那张红色桑塔纳婚车里的司机,只觉得世间可恶之人,莫过于眼前这一位。
NND,这是迎亲,不是赛车!
在平原地区,这么笔直的国道都能够开到自己晕车,这你敢信!?
看着旁边屁事没有的方块大脑袋,不愿意输了阵势的宋文轩赶紧绷住有些发软的双腿,昂首挺胸地站在杨铸身前。
而杨铸看了看面前紧锁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挥,一脸兴奋的张孟平便行使起了自己伴郎的责任,扯开嗓子吼道:“新娘子,快开门,新郎官接你来了!”
一旁的宋文轩听见那近乎破音的公鸭嗓子,有些嫌弃地捂了捂耳朵,但责任在身,也顾不得形象,跟着拼了命地大喊:“新娘子,快开门啊,新郎官来了!”
如此喊了好几遍,大门才悄咪咪地开了一条缝,司马鹏的脑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一脸提防地看着眼前三人和旁边一票子帮忙的摈客:“要想进门没那么容易,得先过我这一关!”
看了看司马鹏身后几个帮忙同村人的影子,张孟平哈哈一笑,赶紧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塞了过去:“小舅子,行行好,赶紧让我们进门,新郎官都快等不及了!”
司马鹏捏了捏红包的厚度,一边惊讶于自己姐夫的大方,一边却板着个脸:“不行!”
宋文轩见状,风骚地抹了抹自己的头发,又是一个红包递过去:“小舅哥,行个方便,太阳都上三竿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与南方地区不同,北方举行婚礼一般是在中午。
司马鹏接过那比之前厚了足足一倍的红包,觉得小腿有些发软;但依旧板着脸:“不行!不露两手,休想进门!”
各地的迎亲环节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是要让新郎官出丑;
一般来说,如果新郎官识趣的话,在递完红包后,就要开口问守门人要出什么题目了,至于是不是需要脱的只剩内裤,然后敲锣打鼓,嘴里喊着“俺XX大傻今天终于娶媳妇了”之类的傻话围着村子跑上一圈,就要看人家的心情了。
不过在滇南见识过了无数折腾新郎官手段的张孟平如何能让自己的哥们这么难堪?
反正红包已经塞了,这门让进得进,不让进也得进,当下趁着司马鹏一伙人不注意,一个肩撞,硬生生把门撞开了半截,等到司马鹏等人反应过来时,张孟平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卡在了门缝里。
感觉到门上反馈过来的巨力,脖子涨红的张孟平回头喊道:“宋文轩,还在楞什么?赶紧过来帮忙啊!”
啊?
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宋文轩一愣神,这才慌慌张张地冲过去,试了试门对面的力道后,便再也不敢保持形象,使出吃奶的劲卡在门缝里,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把门合上。
杨铸见状,嘿嘿一笑,然后招呼了一声,身后那群嘻嘻哈哈看热闹的摈客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势大,不多时便将大门推开。
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司马鹏,杨铸得意洋洋地迈步走过,对于这位小舅子一点怜惜的心思都没有……面对着迎亲团敢露门缝?十足的菜鸟一个!
正当杨铸一行人走入院子,内堂的帘子一掀,陆菲菲叉着腰站了出来:“哥,你要想接走嫂子,得过了我这一关!”
面对着这位守在内堂门口的小公主,不管知不知道小豆芽的真实身份,大伙都不敢寸进,只能老老实实地听题——当然,在出题之前,这妮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两份大红包。
“喂喂喂,菲菲,咱们可是一伙的,你可能不能刁难你哥我!”杨铸苦着脸,拱手讨饶。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不会让哥你裹着卫生纸跳草裙舞的!”陆菲菲撇撇嘴,脸上满是遗憾。
杨铸见状,额头一黑;
裹着卫生纸跳草裙舞?
合着你其实很想让我出丑才是吧?
咳了咳,陆菲菲一挥手,一脸垂头丧气的司马鹏等人便鱼贯进入了内堂,不多时便搬出了一堆堆东西:“想进内屋很简单,哥你展示展示才艺,只要大伙满意就算过关。”
杨铸看着那一堆堆东西,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破了一个大口的军鼓、上面放着铁铲的锅盖、明显被编成衣服状的气球、还有扫帚编成的草裙……
唯一比较正常的便是那一个腰鼓,可是底下放着的那套袄子和假胡须清晰无比地告诉杨铸,选这玩意的话,就得换上这套衣服来上一套“羊癫疯老汉狂击腰鼓戏”;
而亮出DV,在眼前幸灾乐祸笑着的小豆芽,明摆着会完整录下这一幕,然后用这段糗事对自己进行无休止的“勒索”。
牙疼似地想了半天,杨铸撇了撇那十多套道具,最终指了指其中一件:“我选这个。”
陆菲菲讶异地看着杨铸手指的方向。
那是一把古琴,是万清猗准备的为数不多的道具之一,原本陆菲菲是非常反对在刁难环节出现这种正经的乐器的,但无奈那个女人也是伴娘团成员之一,这种群策群力的环节,她也不好硬顶着让万清猗收回主意。
不过她自诩很了解杨铸,这个哥哥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审美奇差无比不说,唱个歌还走调的厉害,平日里更加没见到他碰过什么乐器,因此稍作考虑,陆菲菲也没怎么反对——古琴非常不容易上手,而要练好的话,其难度堪称是乐器之最;她才不相信杨铸会选这个东西;
毕竟其它道具只是让杨铸出糗,而真选古琴的话,则等于是让他出丑了,以杨铸骨子里的骄傲性子,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看着陆菲菲不可置信的眼神,杨铸笑了笑,一看见这把古琴,他就知道这个题目是谁出的了,而这也算得上在汽水厂时期与万清猗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走到古琴面前轻轻试了试音,杨铸看着上面的钢弦苦笑了一下……万女侠还真打算让自己出丑啊。
与古代不同,现在的古琴除了丝弦之外,还出现了钢弦——这种钢弦虽然偏硬,但是音色却会比较细腻柔美,演奏之时也别有一番韵味。
只不过……这种钢弦对于古琴的材质要求较高之余,更多地多则适用于女性演奏;
毕竟由于韵由心生,由于性情和对事物理解的不同,其实男性其实更合适张力更强的丝弦。
啧啧……
算了吧,出丑就出丑吧!
上辈子因为平衡心性需求而练过几年古琴的杨铸略显生疏的调了调琴弦的松紧度,自打重生之后他便没有碰过这玩意了,也不知道是否还弹的来。
静气凝神了一会,把后世B站上某位先生的指法隐约过了一遍后,杨铸这才睁开双眼,左手悬空虚按,右手不轻不重地在角弦上一拨,左手瞬间轻触、放开……
“综~综~综~”
几声音调蹦出,听的陆菲菲等人一愣。
一方面,小豆芽万万没有想到杨铸竟然会真的会弹古琴,那几个有序的降声虽然并不复杂,但中间的节奏和轻重感绝对不是一个外行能弹奏出来的。
而另一方面,陆菲菲则是惊异于杨铸竟然会在今天这种大喜的日子弹奏这种明显不是非常愉悦的曲调——虽然说这世间不乏先抑后扬的曲子,但古琴讲究定韵,开头的这几声就决定了这曲子即便是有转折,也绝对不会亢扬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短暂的停顿后,杨铸放低了声调,双手触弦如碳之下,一曲婉转而幽怨的曲子轻易进入了众人的心扉。
乍听之下,仿佛一位少女娓娓轻诉着对恋人的种种依恋,并不复杂的旋律转换,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缕甜蜜。
但偏偏杨铸的节奏很有些与众不同,被调的极紧钢弦,竟然在左手轻触之下,全程泛音;配上杨铸那明显放缓的节奏和中间隐去的声调留白,竟然给人一种山林隐士的空寂感。
缅怀、落寞、孤寂、却又带着一丝释怀的洒脱……
屋里面万清猗听到这首曲子,呆呆品味着其中的韵味,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粽、粽、粽”
随着直到杨铸无限留恋地拨弄出最后几个音符,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一曲听完,所有人都若有所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屋里的小丫头死死拽住万清猗的胳膊:“清漪姐,这是啥曲子啊,怪好听的,只不过……怎么听的这么让人心酸?”
眼睛有些红的厉害的万清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这首曲子虽然调子并不复杂,但偏偏能够很轻易地钻入人的心里,然后悄悄地把一种若即若离的缠绵与悲苦晕开。
在这种效果下,别说那些女性了,就连张孟平这个糙汉子都听的心里有些发堵,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杨铸,这是啥曲子?”
杨铸叹了口气:“穿越时空的爱恋——岛国动漫犬夜叉的插曲。”
嗯,没错,这首不自觉让人泪流满面的曲子就是《穿越时空的爱恋》,不过杨铸此刻复原的却是后世站上那位名为*******的女先生的古琴曲谱和手法,把这一古老乐器的韵味展现的淋漓尽致不说,其中的韵味与原曲也大为不同——如果说原曲的味道是小儿女之间生死分别的缅怀与哀恋的话,改编后的古琴曲则掺入了更多的豁达与洒脱,说是带了几分禅音也毫不为过。(墙裂推荐大家去听一下这首改编后的古琴曲,记住,一定要配上南一先生的弹奏画面,否则效果会打了一个折扣。)
陆菲菲抹了抹眼泪,然后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杨铸:“我平日里也喜欢看动漫啊,怎么不记得犬夜叉有这么一首插曲?”
杨铸耸耸肩:“我是翻墙看的岛国最新剧集,过不了多久国内你就能听到这首曲子了。”
陆菲菲鼻子里哼了哼,知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一脸不乐意地把身子挪开:“算你过关,进去吧,新郎官!”
杨铸很快从曲子里的情绪抽离开来,嘿嘿一笑,便带着伴郎团走进了内屋。
………………
走进内堂,看见紧锁的房门,杨铸亲自敲了敲:“丫头,赶紧开门,你男人我来接你来了!”
屋里面的小丫头呆呆地哦了一声,便要起身,却被按下。
万清猗没好气地戳了戳她脑门:“我的傻妹妹,哪有像你这样一点矜持都没有的新娘子!”
小丫头苦着脸,又是乖乖地哦了一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小手扭在一起,表情说不出的忐忑与纠结。
万清猗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门外喊道:“要进门可以,现场做一首诗,过了我这一关就成!”
听闻这一要求,两位伴郎顿时面如土色。
对于张孟平来说,你让他干苦力或者出洋相,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但是让他作诗,还是杀了他比较容易。
而宋文轩这边,长期喝洋墨水的他,虽然没什么文学细胞,但你让他背一首纪伯伦或者雪莱、海涅的情诗,自然没有啥问题——至少他在魔都,靠着这一手睡了不少的女人。
但是……对面可是万清猗啊,作为世交,宋文轩当然知道对面这妞虽然名义上是个被称为“铸投商贸三巨头之一”的女强人,但实际上,这货骨子里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文艺女青年。
更可怕的是,据他所知,这货从初中时期就开始看各种国内外的小说和诗集了,屋子里堆的书更是足够拿出去开铺子,要想在她面前弄虚作假地搬洋货,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到两位伴郎的怂样,杨铸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样子都指望不上啊!
想了想,只得自己出马。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文艺细胞,但好歹后世在网络上看了不少歪诗啊。
当下挠了挠头,清清嗓子:
“如果你是正弦,我就是余弦,我们是傅里叶变换的一对基。”
“我将对你的爱写进每一个微分里,然后积起来,直到无法收敛……”
听着这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诗”,宋文轩和张孟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却听见咔嚓一声。
房门打开,万清猗用一种极为嫌弃的眼神看着杨铸,然后把身边的小丫头往他怀里一推:“新娘子给你了,真受不了你,理工男!”
杨铸嘿嘿一笑,看着面前比往日娇艳了三分的小丫头,直接一个横抱,在自己女人的惊呼声中,洋洋得意地把新娘子抱出了内堂。
末了,还回头示意了一下:“还傻愣着干啥,走啊,伴娘同志!”
一身珍珠白伴娘服的万清猗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不单是小丫头的娘家人,更是人家的伴娘,于是傲娇地抿抿嘴,提起裙子向外走去……
………………
而此时。
正在镇上唯一的宾馆里迎客的杨爸杨妈则是心惊胆战地站在客厅门口,眼睛一边扫着左边那几桌自己的亲朋好友,一边却在那几位自称是杨铸“朋友”的人身上打转。
“您好,伯父伯母,我是杨铸的朋友覃鑫,这是我的贺礼!”西装革履的覃鑫走了进来,一脸谦恭地跟二老打招呼。
杨爸看着覃鑫递过来的贺礼,眼睛有些发抽抽。
888元的红包也就算了,人家看起来气度不凡,应该是杨铸的领导,如果很看重自家那混球的话,出手这么大方也勉强想得通。
不过……那一副黄胄的《育羔图》是什么个情况?
要知道,这黄胄可是被称为华夏近现代十大画家之一,与徐悲鸿等人并列的大画家啊,老伴认不出这东西的价值,难道自己还能不知道?
咽了咽口水,杨爸正要说些什么,又有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人寻到了门口。
“您好,老大哥,我是杨铸的朋友李骏,这是我的贺礼!”李骏跟覃鑫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登记台。
杨妈看看了那同样888的红包和那一对明显是大师工的帝王绿平安牌,不由地嘴巴有些发干——作为曾被朋友忽悠过买翡翠的她,自然大概知道这种级别的翡翠是什么价值。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吕思思……”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黄韬,这是犬子黄昊。黄昊,赶紧跟叔叔阿姨打招呼……”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严峻(严主任)……”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陈翔……”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任明翰……”
“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李XX(奉天市李姓一把手)的同事,他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前来,因此特派我过来道贺!”
连续接待了二十多名自称是杨铸朋友的人,杨爸杨妈看着上面的一串串名字和贺礼,有些站不太稳。
要知道,这年头如果不是亲属,送的红包五十快就算丰厚,一百块就到顶了;
而这些人送的红包动则666或者888不说,竟然还都不约而同地给了贺礼——这种行为与齐鲁这边的风俗完全不搭,虽然都是以书画或者玉石为主,绝大部分看不出真实价值,但从仅有两三件他俩能分的出好坏的礼品上来看,这些东西绝对不简单。
更让杨爸惊恐的,则是这批人里有一些明显身份不一样的人物——对于混迹国企几十年的杨爸来说,即便对方态度再谦和,但身上那股官家的气息怎么也藏不住。
按说气场如此强大,应该地位不低了吧?
可是对方分明说的清楚,人家只是替自己的“同事”过来祝贺的而已。
偏偏好死不死的是,经常看新闻的杨爸恰好认出了其中一位年纪不是很大的人是哪位——这分明是省内某一位领导身边的秘书好不好?前不久刚因为陪同领导来德州考察的缘故,在电视上曝了光。
而杨铸那其余的“朋友”见到这位秘书之后,只是很淡然地打了声招呼后便不怎么理会,那其他人又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杨爸的腿肚子不由地有些发软。
正当杨爸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您好,我是杨铸的朋友程永刚……”
看着这名身上仿佛没有任何气势的中年男人,杨爸面对着那双温和的眼睛,不知道怎的,手上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容易登记完毕,杨爸看着那副装裱过的字,不由地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来了一份相对正常的礼物了,这幅字虽然写的形如龙蛇,但从落款上看,只是这几日的新作,更多的只是心意罢了。
虽然好奇为什么自己儿子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些年纪比他大了一两圈的人,但所谓见怪不怪,人数多了杨爸杨妈也就习惯了,只不过对于自己儿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来自官场上的朋友,杨爸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正当杨爸很随意地把这副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时,下一幕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瞠目结舌。
之间随着那名自称为程永刚的普通中年男人走到桌子前时,原本那一大票子在杨爸看起来很有些“桀骜不驯”的宾客,竟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纷纷向这位普通男人出言问好——而某些明显是官场中人的宾客,对待这位普通男人的态度就更微妙了。
谦卑!
这是杨爸从他们脸上看到的两个字。
咽了咽口水,杨爸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那块只写着“相敬如宾”四个大字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抽屉里,与那对价值未知的帝王绿平安牌静静地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