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不远处的草地上,杨铸看着热水壶嘴微微冒起的水汽,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林主管,你平时下棋么?”
林可染听到他用之前的职位称呼自己,不由地愣了愣:“偶尔下,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和围棋都懂一点。”
杨铸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中国象棋和围棋的最大区别在哪?”
林可染皱了皱眉,虽然她非常不喜欢惯杨铸的这种“借物喻事”的谈话方式,但还是认真想了想:“中国象棋战略目的是保持优势,原始优势来自先后手;而围棋的唯一战略目的就是比大小,原始优势往往来自先手?”
杨铸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在国外生活了很不短的一段时间,回国后更是忙成狗,竟然对象棋和围棋一副很有些钻研的样子,这可稀罕了!
看见杨铸惊讶的表情,林可染忍不住得意了一下:“打小我父亲就说过,不精中国象棋出不了头,不懂围棋成不了大事。”
杨铸耸了耸肩,瞬间开启了打击模式:“你刚才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更多的是站在【术】的角度上去看问题。”
“但在我看来,两者最大的区别点是……中国象棋只有一个战略核心点,无论什么动作,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灭杀对方的将帅;”
“而围棋,则有着无数的战略核心点;只要【势】在,即便是几个要害之处被人拿捏,依旧可以通过棋子灵活的联动,把局面做活!”
“很不幸,看来你们两父女下的是中国象棋;这就难怪你们父女两明明已经是偌大希望集团的话事人,规模实力并不弱于我的铸投商贸多少,但却处处受制于我不说,在上面的心里,分量更是差了铸投商贸一个量级!”
林可染听着杨铸明显带有贬低模式的言语,不由的小脸有些发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混球说的的确是事实,希望集团现在已经是国内果汁饮料TOP3的品牌,资产评估更是突破了30亿大关,但在上面的眼里,自己无非是一家规模更大的单纯企业而已;比起工友之家这种可以被称为“全国性综合平台”,手里可调配资源无数的项目来说,分量着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难忍心中的郁闷和吐槽,林可染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来,你杨大老板下的是围棋喽?那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说说你现在在滇南落子闹的是哪一出啊?”
杨铸哈哈一笑:“围棋里有个术语叫【大场】,你知道吧?”
一旁的吕思思闻言,脸苦了起来——又是围棋,您老人家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虽说这段时间自己趁着空闲突击学了好几次,可依旧闹不懂这个啊!
而林可染脸色虽然依旧臭臭的,眼神却认真了起来,她隐隐摸到了杨铸跑滇南这一趟的用意。
所谓“大场”,是指在围棋的布局阶段,棋盘上的各个发展潜力大,能决定棋局胜负的战略要点;
这东西根据每个人的下棋思路而定,在不同人眼里,心里瞄中的战略要点往往不尽相同。
而如何尽可能多地抢占棋盘上的“大场”,是棋手在布局阶段的思考重点,可以说,当等到棋手心目中的大场被抢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势】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
看到林可染若有所思的模样,杨铸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满脸懵逼的吕思思一眼,然后接过这货讨好般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每个企业所求不同,模式不同,规模不同,所着眼的一众战略要点自然不同。”
“与你不一样,我现在需要着眼布局的可不仅仅是铸投商贸的商业盈利点,”
“对比起来,宏观风险的预案点才是我更看重的东西!”
听到杨铸隐隐的暗示,林可染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你的铸投商贸发展的不是挺好么,紧紧抓住了互联网这个风口不说,各地政府的重视程度更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只要你别做什么踩红线的举动,能有什么来自宏观层面的风险?”
杨铸呵呵一笑:“单纯地吃时代风口的红利,其实没有多少风险抵御能力;”
“如果国内的商业环境依旧是停留在当下的样子,我自然不需要过多担心;但你确定等到咱们国家正式加入WTO后,情况依旧会是这样?”
林可染皱眉:“你手里不但握着工友之家,更有铸投国贸帮你在欧美那边开疆裂土,加入WTO以后,大可以两相融合,届时不是更如鱼得水了么?能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在担心加入WTO后,国外资本和巨头企业的冲击?”
杨铸点了点头:“在庞大的资本面前,市场的先入优势往往也很容易被巨大的宣传投入抵消;”
“因此,我毫不怀疑,等到入世后国外的资本大肆进入,必然会有无数的模仿者对我们工友之家项目进行冲击,而且手段肯定无所不用其极;”
“届时,如果没有足够的底牌,最多不过五年,工友之家地地盘肯定会逐渐被蚕食殆尽!”
林可染眉毛皱的更深:“你的工友之家这么多网点,都已经被称为【经济调节器】了,你还需要什么底牌!?”
杨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现在的工友之家不过是一个靠着模式创新而抢占了市场先机的平台而已;从本质上来说,它的运作逻辑并不复杂;宛如一个沙子做的城堡而已,其实毫无真正的根基可言;”
“真要是灭掉它,也就是拍一波小小浪花的事情;而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平台,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林可染悚然而惊,见识过国外资本嘴脸的她,自然知道杨铸所说的“无所不用其极”是什么个意思,也知道他所说的“拍一朵浪花”指的是什么;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杨铸对于工友之家如此悲观;也没有想到如此庞大的一个平台,在他眼里竟然连可恃的资本都没有。
忽然,她想到了年前杨铸在辽省的动作和今年年初开始重推的几款自主品牌,失声说道:“你跟辽省的合作,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涉足食用油产业!?”
“不!不对,你的真正目标不是食用油,而是……大豆行业!”猜出了杨铸真正的意图,林可染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作为希望集团的一员,一直意图涉足种植业的她自然知道越是随处可见、且毫不起眼的东西,反而越是关系到一个国家真正的民生命脉——比如米、面、盐、糖、铁、肉、蛋等等;
食用油的重要程度众所周知,虽然比不过大米、食盐这种T0级战略物资,但只要能在这一行里能抢占到龙头地位,自保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但杨铸竟然打算涉足大豆行业……
这就很令人不寒而栗了。
要知道,大豆涉及到的产业链极长,撇去它在医用、工业上的用途不谈,仅仅是“豆粕”这一样东西,光饲料这一用途便能从源头上逐步影响各种肉类的的价格和产量;
这可又等同于间把手伸向了另外几样跟食用油同等级民生物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届时杨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CPI指数和第三服务业的PMI指数(采购经理指数)!
而等到杨铸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计划,手里握着一系列能从源头把控成本的刚需产品的话,那可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想看,如果等到竞争对手携着巨额国外资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对阵,却发现在自己的平台上,食用油、肉类、鸡蛋等“消费者心理比价物”的产品价格比工友之家高了一截,会是个什么情况?
届时就算一时风头无两,过不了两年,肯定又免不落得个为工友之家做嫁衣的悲惨下场——毕竟就算你肯砸钱补贴,在消费者心里也不过是个冤大头而已;在强烈的价格对比下,他们终究还是觉得工友之家更实惠和值得信赖;况且从企业层面来说,一直在这种高频刚需的品类上砸钱也不是个事。
面对着这种坚实的城墙,竞争对手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另起赛道,专攻于美妆、服装、3C等工友之家并不擅长的领域——如此一来,没有了直接挑战的工友之家在市场先入优势下,必然会活的优哉游哉的。
这这意图虽然听起来很有些天方夜谭的意思,但凭着工友之家的前端拉动作用和杨铸暗底下的资金调配实力,铁了心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在几年后达成。
只不过……
“杨铸,你这是在玩火!”林可染的脸色难看地快要滴出水来。
虽然从商业逻辑上说,杨铸的这手打算不可谓不精,但大豆这种产业敏感无比,里面涉及到了许多更高层次的博弈;一家国内民企要想有足够的行业影响力和把控力,不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几乎不可能达到目标。
而且,华夏不比国外,有些红线不能踩,她不相信杨铸不清楚中间的厉害关系。
杨铸有些表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林可染在担心什么他自然清楚,事实上如果没有后世20年的见闻,他也绝对不敢、也不愿意触碰这种敏感领域。
“是不是在玩火,得看具体怎么做。”杨铸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自己也是懂围棋的,自然知道有时候比起抢【大场】,【厚势】反而更重要吧?”
所谓【厚势】,
有了前面的铺垫,林可染瞬间明白了杨铸的意思:“你是瞧上了滇南的区域敏感性,给自己下一步动作添加筹码!?”
看到杨铸很光棍地点了点头,林可染只觉得头皮发麻的厉害。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华夏算得上全世界最注重民族团结的国家,对于少数民族的政策也一直优渥到令其它国家不解;
而滇南这个国内少数民族数量最多的地区,虽然经济长期在国内垫底,但在上面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重要。
因此杨铸一旦在滇南这边扎下根,并开始产生大量用工——尤其是产生大量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的企业用工之后,铸投商贸这家企业的实际意义就变的很不一样了。
等到依附于铸投商贸而生存的少数民族居民达到一定量级,即便是杨铸在一些敏感的民生行业里的影响力有些令人不适,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考虑到综合影响,上面对他的容忍度也会更高一些。
而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杨铸严以持身,并且积极与上层沟通,表现出化身“红色商人”的意向,他的目标未必不能达到。
想通了此节,林可染看向杨铸的眼神极为古怪,觉得这人胆子当真大到了不知死活的地步,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远处一阵近乎于噪音的引擎声传来,随即一辆军绿色的吉普212老爷车出现在视线里。
两分钟后,三名男子下了车走了过来。
一名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些斯文的领导热情地跟林可染和吕思思打招呼:“林总、吕经理,幸会幸会,我是镇雄商务局的主任钟涛……”
被当做小虾米一样晾在一旁的杨铸看了看抱着文件,同样乖乖站在钟涛背后最末位的张孟平,嘴角掀起一丝莫名的弧度。
看着自家兄弟那跟早上出门汇报时天差地远的沉默表情,用屁股想想就知道这货肯定被摘桃子了。
还好自己早就嘱咐了萝卜,饭要一口口的吃,第一次汇报只准上报竹笋加工厂的事情,修路和天麻的事情要再等等;
要不然,就冲着这些人地“热情”劲,今天来的怕是局长!
………………
“好茶!”
受到邀约后,钟涛坐在原本属于覃鑫的石头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后,翘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林总和吕经理竟然对我们滇南的普洱情有独钟……这是忙肺的古树茶吧?”仔细感受了下嘴里的韵味,钟涛略有些自得地说道。
“钟主任果然厉害,盲品竟然都能喝的出这茶的产区。”吕思思笑了笑,给了一个礼节性的恭维。
钟涛仿佛没有听出吕思思的客套,摆了摆手:“我就一个粗人,哪里懂什么品茶啊!”
“要是吕经理泡其它地方的茶,我八成是喝不出来,但是忙肺嘛……”
“说起来也巧,前两年去临沧永德县考察学习本地的先进经验,有幸喝过几次,因此对这茶记忆深刻,今天能在林总和吕经理面前露露脸,却完全是歪打正着了!”
看见吕思思和林可染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一旁的副手赶紧当期了捧哏,一副好奇的表情:“钟主任,永德那边不跟咱们这情况差不多么,你去那学习什么先进经验啊?”
钟涛哈哈一笑:“滇南处处都是宝,永德那边以前虽然跟咱们这差不多的穷,但当地的茶是好东西啊!”
“这不,前两年湾湾那边来了几个茶商,一口气把忙肺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的茶收了一大半,还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这一下好了,整成了出口创汇的项目。”
“为此,省里要求各地学习永德那边的先进经验,把本地的优势农产品推向全国,甚至走出国门。”
“哎……虽然上面有指示;但我们镇雄又不产什么好茶,除了天麻之外,哪里有什么可以值得向国内外推送的优势农产品?”
“可是天麻这东西已经被彝良县给抢先一步了,现在大家都只认小草坝的名字;”
“处处受阻之下……我们镇雄县难啊!”
说到这,钟涛的脸上满是唏嘘。
林可染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意味深长地朝着吕思思看了看,却低头不语。
在吕思思不出所料的眼神中,钟涛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一脸希翼地说道:“吕经理,你们铸投国贸不是在国外有许多销售渠道么?”
“既然二位都觉得我们这边的笋子不错,而且我也听说岛国和棒子国那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