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一战，关中联军大败，韩遂、马超两大巨头远遁凉州。

曹操一路向西横扫，连下长安、安定等地，下一步就是攻入凉州，彻底消灭韩遂与马超。

然而，就在这时，后院起火了。

河间国发生暴乱，田银、苏伯聚众起兵。一时间幽州、冀州为之震动。由于幽州、冀州以前是袁氏的地盘，有不少人并非真心归附曹操，倘若不及时镇压，态势说不定会恶化。曹操不敢怠慢，赶紧收兵东返。

部将杨阜（fù）劝道：“马超兼有韩信、吕布之勇，在羌胡部落中甚得人心，很有影响力。倘若大军东返，马超必定卷土重来，到时陇上诸郡，就不是朝廷所有了。”

不过对于曹操来说，幽州、冀州之地，显然比凉州更为重要。而且他手中还握有一张牌：马超的父亲马腾。

马腾本是与韩遂齐名的关西军阀，只是一念之差，被忽悠到朝廷当官，其家族成员多数随之迁徙。说好听点，叫作当官，说不好听点，就是曹操捏在手心的人质。曹操本以为只要把马腾一家人控制在手中，马超必然乖乖听话。岂料马超非但与中央对抗，还在潼关之战中屡屡充当急先锋。

曹操大军东返后，田银、苏伯的叛乱很快被镇压了。性格桀骜不驯的马超依然我行我素，他收罗残兵，据守蓝田，坚持与曹操对抗到底。

马超拒不投降，断送了老爹马腾的性命。

曹操不是善类，他心狠手辣。既然马超要反，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当即下令把马腾一家人全部抓起来，绑赴刑场，集体处决，屠戮三族。这次大屠杀，注定马超与曹操之间的仇恨永远无法化解了，马超唯有拼死一战，才能雪家族被屠之深仇大恨。从这点看，马超与明末的郑成功颇有相似之处，两人都是在父亲被扣为人质的情况下，仍然顽抗到底，不妥协，不屈服，不投降；两人父亲的遭遇也很类似，都是自投罗网，最后被敌人处死。

刚刚吃了大败仗的马超，终究难以同强大的曹军争锋。曹操派征西护军夏侯渊进剿，马超再尝败绩。看来要与曹操对抗，还得回到凉州，招募英勇善战的羌胡骑兵。想到这里，马超又一次回到凉州，组建了一支新的精锐骑兵。

与此同时，另一名关中军阀梁兴，在潼关之役中大败后，躲进深山老林，他收罗了一些散兵游勇，伺机而起。梁兴趁夏侯渊进击蓝田时，在冯翊郡大肆劫掠，郡下各县惶恐不安，许多县令索性弃城而逃，以避敌锋芒。很多人便向冯翊太守郑浑提议，应该占据险要地形，以阻止梁兴向郡政府发动进攻。

郑浑不以为然，他分析道：“梁兴在潼关已遭重创，鼠窜到山谷之中，虽然还有些兵众追随，大多只不过是被他胁迫罢了。现在应该大开招降之门，宣谕朝廷的威信。倘若只是据险而守，反倒示弱于敌。”

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梁兴集团很快土崩瓦解，其麾下士兵不断投降。梁兴一瞧，照这样下去，迟早要跑光光，他索性把剩下的部队聚集在鄜城，这样一来，谁也甭想跑。

此时夏侯渊已平定蓝田，曹操命令他配合郑浑，发动对梁兴的最后一战。梁兴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又跑了很多人，士气凋零，如何能抵挡？这一战，梁兴集团全军覆没，除战死者外，其余人都投降了，梁兴也在战斗中被杀。

曹操没有马上发动对凉州的新一轮攻势，因为他太忙了。

平定田银、苏伯叛乱后，他把打击的目标对准东南的孙权集团，而这正好给了马超喘息、休整、卷土重来的机会。

马超的勇武善战，在三国是出了名的。后来诸葛亮还将他与秦末时的著名猛将英布、彭越相提并论，评价他“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

汉代有一句话叫“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可见关西一直有尚武之传统。东汉名将出自关西者极多，仅以东汉后期论，像皇甫规、张奂、段颎（以上三人为桓帝时代三大名将）、皇甫嵩、董卓等都是关西将领。马腾、马超两代人在凉州经营时间超过二十年，在羌胡人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羌胡人尚勇，有“畏壮侮老”之风气，马超正当壮年，又勇武绝伦，他振臂一呼，羌胡自然无不响应。

很快，马超便恢复元气，他率羌胡人横扫陇西诸郡，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降，只剩下冀城还在顽强抵抗。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正月，马超包围冀城，开始了长达八个月之久的围城战。马超收降陇西诸县后，实力大增，汉中教主张鲁也派大将杨昂率一万多人前来助战，加强了马超在兵力上的优势。由于曹操东征孙权，迟迟未能对冀城实施救援，城中粮食越来越少，兵力损员严重，已是岌岌可危。

朝廷委任的凉州刺史韦康眼看冀城不支，派别驾阎温紧急向驻扎在长安的征西护军夏侯渊求救。但是想突破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谈何容易！阎温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城，游过护城河，企图突围而出。不料第二天清晨，马超的巡逻兵发现有人涉水的足迹，四处搜捕，阎温未能逃脱，被抓了起来。

为了让冀城守军死心，马超把阎温带到城下，让他冲着城内喊：“东方的救兵不会来了。”谁知阎温竟喊道：“大军最多三天就到了，各位要努力守城！”城内的士兵信以为真，以为有救了，感动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马超听后大怒，只是念及阎温还有利用价值，想逼迫他回心转意，帮自己劝降守军。阎温从容答道：“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宁可一死。你难道想让我这个老头子说出不忠不义的话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马超估计阎温死也不肯投降，便把他杀了。

冀城守军远眺远方，满怀希望地等了三天，一个鬼影都没出现。五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仍不见救兵的踪影。大家知道这次没戏了，冀城铁定守不住。凉州刺史韦康也绝望了，其他郡县都投降了，不如也跟着投降吧。

身为凉州军事参谋的杨阜哭谏道：“我杨阜带着父兄子弟一帮人，为使君（指韦康）您守卫此城，以忠义相勉，哪怕是战死，也绝不敢有二心。可是今天您为什么要在这成败的关头，放弃建功的机会，而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之中呢？”

杨阜痛哭流涕，只是，现实不相信眼泪，命都保不住了，谈什么狗屁仁义呢？韦康等人不听，执意开门献城投降。

然而韦康却万万没想到，马超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变节分子。进了城后，马超没有杀死抵抗分子杨阜，反倒把韦康等人杀了。可见投降并不一定能保住小命，不投降也未必人头落地。

此时的马超尽有陇西之地，春风得意，自称征西将军，自封为凉州牧，总督凉州军事。

曹操终于派出援兵，他命征西护军夏侯渊驰援冀城。只是这个命令下得太迟了，还没等夏侯渊抵达，消息便传来：冀城沦陷。

马超不客气了。

你夏侯渊既然来了，我便杀你个片甲不留。他率兵出冀城，向东行进二百里，与夏侯渊的大军相遇。除了曹操，其他人恐怕马超都不会放在眼里，他纵马杀入敌阵，所向披靡，夏侯渊不敌，首战败北。

夏侯渊正想勒兵再战时，一个坏消息突然传来：氐（dī）王千万叛反了。

氐是古代一个少数民族，汉代时常把氐与羌合称为“氐羌”，这个叛反的氐部落首领有个奇怪的名字，叫作“千万”，我们知道股市里有个名人唤作“杨百万”，不知这个氐王是否身家财产上千万呢？

氐王突然起兵，响应马超。夏侯渊大惊失色，不敢恋战，连夜逃回长安。

此时的马超已俨然成为西北王，势力甚至超过经营凉州三十年之久的韩遂。除非曹操亲自前来，否则谁可与之争锋呢？

谁知让马超阴沟里翻船的人并不是曹操，而是谁也没瞧上眼的杨阜。

马超杀了主降的凉州刺史韦康，却放过了主战的参凉州军事杨阜——或许对于杨阜这种无足轻重的官员，马超都懒得杀。

只是杨阜的能量，远远超乎马超的想象。

杨阜要想整垮马超，简直比登天还难。不要忘了，他还是半囚徒的身份。他有一颗坚强的心，却没有一兵一卒，啥也做不成。

怎么才能弄到一支军队呢？

这个时候，他得到消息：自己的妻子死了。这是离开冀城的最好理由。杨阜便向马超提出申请：由于妻子去世，他得回去为她安葬。马超同意了，批准杨阜离开冀城。

然而杨阜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历城，找到表哥姜叙。姜叙不是一般人，他是陇西的一位军阀，归附马超后，挂了“抚夷将军”的头衔。

见到姜叙及其母亲后，杨阜潸然泪下道：“我守城却没能守住，使君（韦康）被杀，我却没有死，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呢？马超违背父命，叛离朝廷，虐杀凉州将领，不仅我一人义愤填膺，整个凉州的士大夫都要蒙羞。您手握重兵，却没有讨伐逆贼的决心，这是助纣为虐。马超虽然很强大，但毫无道义可言，必然众叛亲离，容易摆平的。”

姜叙听完后，半晌不吭声。倒是一旁的老母亲开口了：“唉！叙儿啊，韦使君遇害，你也有责任的。人谁能不死呢？死于忠义，是死得其所。你还是赶快行动吧，不必顾虑我了。我自有打算，不会连累你的。”

知子莫若母，姜母知道儿子的为人，他迟迟不行动，只是担忧会连累母亲。

母亲的一番话，让姜叙下定决心。他秘密与赵昂、尹奉、李俊等几位将领合谋，商量起兵讨伐马超的事宜，又派人潜入冀城，联系城中梁宽、赵衢（qú）等人作为内应。

作为姜叙秘密联络的几个人之一，赵昂心里十分纠结，因为他的儿子赵月被马超扣为人质。赵昂面有忧色，对妻子说：“我们都密谋好了，万事俱备，只是我担心儿子赵月的安危啊。”

妻子也是个烈女子，她厉声答道：“夫君矢志要一雪刺史大人被杀的耻辱，就算自己的脑袋被砍了都不在意，何况一个儿子呢？”

在政治旋涡中提着脑袋拼命的人，实在顾不上那么多。

姜叙的母亲和赵昂的妻子，都可以称得上是奇女子。一个安慰儿子不必顾虑母亲的安危，一个为夫君的事业不惜牺牲儿子的性命。三国重义轻生的时代精神，不仅影响了男人，也影响了女人。

马超放走杨阜，实是放虎归山。

杨阜与姜叙打出讨伐马超的旗帜，占据卤城。与此同时，赵昂、尹奉占据祁山。两支武装遥相呼应，一时间声势颇大。

这几个小子活腻了！消息传到冀城后，马超气疯了。

赵衢、梁宽早已同杨阜、姜叙串通一气，马超却还蒙在鼓里。赵衢假惺惺地提议说：“只要将军亲自出城迎击，叛军必定完蛋。”

马超想想也对，就领着大军出城了。没想到他前脚刚离开，赵衢与梁宽马上发动兵变，关闭城门，把马超的妻儿们全都杀了。先是父亲兄弟被杀，再是妻子儿女被杀，这种痛，岂是人世所堪？

马超的心如刀割，这一刻，他只想做一件事：复仇，血债血偿。

此时的马超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前进与杨阜、姜叙决战吧，后方基地都被端了，没补给打什么仗？后退吧，冀城已被占领，哪有退路？不过马超毕竟不是一般人，尽管他怒气冲天，思维还是冷静的。既然姜叙离开历城，进驻卤城，那么历城守备必定空虚，若突袭取之如探囊取物。想到这里，他避实击虚，迅速攻占历城。

姜叙的老母亲成了俘虏，被绑到马超跟前。姜母自知难逃一死，怒骂道：“你这个背叛父亲的逆子，杀害使君的恶贼，天地岂能容你？你不早点死，还有脸见人吗？”

单单说马超是逆子，我们必须说，这种指责是有问题的。倘若说马超不服从朝廷，是违背父亲的意愿，那么曹操为何要杀马腾呢？不仅杀马腾，还夷灭三族，这又是哪门子道理呢？可见姜母的看法，实是受了曹操宣传的影响。

但是，在三国时代，群雄并起，为什么别的英雄、军阀并没受到太多指责，而马超偏偏被指责不义呢？

这是有原因的。

马超继承的是马腾的政治资本，而马腾与韩遂在黄巾起义之前就与朝廷对抗了，在三十年前就被套上“匪贼”的帽子。这顶帽子戴上去，就摘不下来了。自从曹操控制朝廷以来，反朝廷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宣称曹操是国贼，就足以用“清君侧”的旗帜反对曹操。但是别人可用的伎俩，马超、韩遂等人却用不了，因为他们早被视为帝国的叛逆者。

在冀州被夺、妻儿被杀后，马超的心情已够坏了，听姜母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气急败坏，下令把姜老夫人推出去砍了。这样还不解气，他忽然想起，赵昂的儿子赵月不是在自己手上吗？曹操可以杀人质，我为何不可，遂下令将赵月处决。

杀人固然可逞一时之快，却只会让敌人更加拼命。

姜叙豁出去了，赵昂豁出去了，杨阜也豁出去了。决战的时刻到来了，杨阜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与马超血战。在战斗中，杨阜受伤五处。从功夫来说，马超是占上风的；但是战争不是靠个人单挑，姜叙、赵昂人多势众，马超最终吃不消了。他败走汉中，投靠张鲁去了。

杨阜的冒险计划最终大功告成。当时马超雄视陇西，没有人想得到他竟然败得如此之惨，以致在凉州都没有立足之地。曹操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一口气封了十一位侯——在奖赏功臣上，他从来是不吝啬的。

马超是当今猛将，张鲁对他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只要马超能为自己效力，汉中可保无虞矣。张鲁拨动如意算盘，让马超担任都讲祭酒。前面说过，张鲁的汉中政权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没有官职，只有类似于大祭司的“大祭酒”。马超为都讲祭酒，想必是位高权重。

张鲁意犹未尽，还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马超，亲上加亲。

有人对张鲁说：“马超这个人啊，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爱，还能爱别人吗？”张鲁一想，也是，马超这个人，谁跟他亲近谁倒霉——整个家族都死光了，就他没死，想通过嫁女，让马超感激自己，恐怕不大可能。

马超一心想杀回凉州，一雪耻辱。很快，他便带着一支军队杀奔祁山。姜叙知道马超厉害，紧急向征西护军夏侯渊求援。

夏侯渊的部将们都觉得，这件事还得请示丞相才行。夏侯渊不以为然地说：“丞相在邺城，一来一回就四千里路，等丞相批准，姜叙早就败北了，还救什么救！”作为西部军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就得审时度势，独当一面。夏侯渊派张郃率五千人马驰援姜叙，马超手下的那些汉中兵本来战斗力就不强，很快便败走，杀回凉州也就成为泡影。

回到汉中后，马超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张鲁当宗教家还行，作为军阀，既没有很强的实力，也没有雄心壮志。马超的勇武堪比当年的吕布，他来到汉中以后，固然受到张鲁的礼遇，但也让汉中将领们羡慕嫉妒恨。特别是张鲁手下大将杨昂，更是把马超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此时的马超大有“蛟龙困小池”之慨叹，天地之大，何处才是他的栖身之地呢？

一个不速之客忽然来访，此人乃是刘备派来的说客李恢。李恢前来，是为了说服马超入蜀投奔刘备，马超听完后不由得怦然心动。不久后，他从武都悄悄逃往氐中，写了一封信给刘备，请求归降。

刘备收到信后大喜，因为这个时候，他与刘璋的战争正进行到关键阶段，马超的归降，必然令他如虎添翼。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刘备与刘璋的益州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