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锲而不舍的努力,为反董卓联盟打开新的局面。倘若关东群雄在这个时候联手西进,破长安、擒董卓并非难事。可惜这些地方大吏们感兴趣的是争权夺利、拥兵自重,军阀割据的局面开始形成。
首先我们来说说韩馥与袁绍的矛盾。
袁绍的官衔是渤海太守,从官职上看,冀州牧韩馥是他的顶头上司。令韩馥心怀不满的是,天下豪杰拥袁绍为盟主,自己这个冀州牧简直形同虚设。他打算整垮袁绍,只要不拨给粮食,袁绍的军队不就完蛋了吗?不料袁绍还没有完蛋,韩馥自己内部先乱了。韩馥的部将麹(qū)义突然叛乱,令他阵脚大乱,这位志大才疏的冀州牧匆匆率部讨伐叛军,却被打得落花流水。
更令韩馥难堪的是,袁绍在这个时候插了一腿,与麹义结为同盟。
韩、袁两人的矛盾急剧升级。
袁绍麾下谋士逢纪趁机进谏道:“将军是关东义军推举出来的盟主,只是这个盟主空有其名,连粮秣供应都得看别人的脸色。您的地盘只有一个渤海郡,显然太小了,如果不能占据一个州,恐怕自保都难。”
这个道理袁绍何尝不知,可是他有所担忧:“话虽如此,可韩馥手下兵强马壮,我们的队伍缺粮少食,若是贸然出击,一旦失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逢纪笑道:“韩馥虽然兵精马壮,可他不过是个庸才罢了。我有一计,可以让他把冀州送给将军。您只要秘密联络幽州降虏校尉公孙瓒,请他挥师南下,进攻冀州,韩馥必定大惊失色。到时您就能以调解人的身份,说服韩馥将冀州牧的头衔让给您。依我的判断,韩馥在内忧外患之下,一定会拱手让出的。”
袁绍听罢大喜,采纳逢纪的计谋,写了一密信给幽州降虏校尉公孙瓒,约他出兵攻打冀州牧韩馥。
前文提到,公孙瓒与刘备是同学,曾在卢植门下学习,他是如何成为帝国北方的一员重要将领的呢?下面作一下简单介绍。
公孙瓒出生于贵族之家,其家族历代出任二千石官员(相当于郡守一级),由于他是庶出,地位偏低,长大后只担任一名小公务员。公孙瓒容貌英俊,口才也好,说话中气又足,整个人气质不凡。太守刘君对他青睐有加,甚至把女儿嫁给了他,让他投奔卢植门下深造。
后来刘君犯了事,被朝廷问罪,用囚车押解进京。公孙瓒亲自随岳父进京,当时法律规定,犯事官员押解入京时,其亲属部下不得随行。公孙瓒便打扮成一个小兵模样,亲自驾车送刘君到洛阳。由于孝心可嘉,公孙瓒被举荐为辽东属国长史,他的发迹由此开始。
属国就是东汉帝国少数民族的自治区。辽东属国地处边界,经常受到北方鲜卑族的威胁。有一回,公孙瓒带着数十名骑兵巡逻塞下,遭遇数百名鲜卑骑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公孙瓒慨然对部下说:“今天倘若不主动出击,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他身先士卒,双手各持兵器,冲入敌阵,左劈右砍,杀伤数十人。鲜卑人大骇,不敢恋战,匆匆离去。尽管公孙瓒手下骑兵伤亡过半,但总算躲过一劫。这一战也令公孙瓒扬名边塞,鲜卑人对他的勇武十分忌惮,不敢轻易入塞侵掠。
讨伐张纯的叛乱,令公孙瓒成为一名手握重兵的地方军阀。张纯叛乱后,与乌桓部落首领丘力居结盟,进攻蓟中,公孙瓒率部迎战张纯叛军,因功升迁为骑都尉。公元188年,公孙瓒在辽西属国的石门大破叛军,俘虏张纯的妻儿,张纯狼狈逃出塞外。
经此恶战,公孙瓒的部队损失颇大,被乌桓首领丘力居乘虚而入,困于辽西管子城。管子城保卫战持续二百余日,这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战斗,公孙瓒的部队粮食耗尽,宰马匹为食,马匹杀尽,煮弩楯为食。弩楯就是弓弩与盾牌,当时弩机与盾牌上都有皮革,一般是用犀牛皮,非常坚硬,用水把这些皮给煮烂了方可下肚。可以说,公孙瓒的部队战斗作风极其顽强。最后连皮革也吃完了,公孙瓒下令:突围。
在突围前,公孙瓒与各将士诀别,面对强敌,生还的机会相当渺茫。更糟糕的是,时值雨雪天气,将士们饥寒交迫。这次突围代价惨重,仅有四成的人活了下来,其他人有的战死,有的死于饥寒。所幸围城二百日的乌桓骑兵同样人疲马困,无法深入追击,才令公孙瓒逃过一劫。
管子城之战,公孙瓒虽败犹荣,其坚忍不拔的品质令人折服。战后,朝廷升迁他为降虏校尉,封都亭侯,同时兼任辽西属国长史。
在镇守辽西时,公孙瓒威震边关。他冲锋陷阵,身经百战,令游牧部落胆战心惊,视其为煞星。在公孙瓒的力战下,东汉帝国虽然仍充斥着内忧外患,但北方边境却没有遭到异族的大规模破坏,此公孙瓒之功也。
虽然公孙瓒称得上是东汉帝国边塞最出色的将领之一,但他却不是个好的政治家。刘虞接任幽州牧后,成了公孙瓒的顶头上司。当时幽州的经济已面临崩溃,刘虞到任后,亲力亲为,劝农桑,促经济。在他看来,民生远比对外战争来得重要,如果把全州财力投入对外战争,百姓势必无法安居,因而力主以怀柔手段招抚乌桓。公孙瓒却不理会什么民生,他只知道作为一名武将,要往上爬,就得不断地建立战功。他把打击乌桓部落作为首要任务,立志要扫灭乌桓。
一个要怀柔,一个要打仗,两人的立场完全不同。由于刘虞政绩卓著,威望很高,乌桓有许多部落前来归降。这下子公孙瓒更愤怒了,他暗地里派人截杀乌桓使臣,破坏怀柔政策。刘虞对公孙瓒的做法相当不满,便撤了边防驻军,把公孙瓒及其手下一万骑兵安顿在右北平。
幽州两大巨头的矛盾越来越大,这让袁绍看到了机会。袁绍想借公孙瓒的手对韩馥施加压力,便写信给公孙瓒,怂恿他进攻韩馥。
公孙瓒在幽州受到刘虞的压制,混得不开心,收到袁绍的信后,心思也有些活络了:既然在幽州无用武之地,何不向冀州发展呢?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名存实亡,得多为自己盘算才行。于是他集合军队南下,打着讨伐董卓的幌子,向冀州挺进。进入冀州后,公孙瓒出其不意地袭击了韩馥的军队,大败韩军。
冀州牧韩馥本质上是个文人,没什么武略,遇到突袭就没了主意。就在这个时候,袁绍大行反间计,他派自己的外甥高干,秘密收买了韩馥的亲信辛评、荀谌、郭图等人。这几个人便去对韩馥说:“如今公孙瓒率领燕代兵团南下,锐不可当;根据情报,车骑将军袁绍的军队也开始向东挺进,有夹击冀州之势。时局之发展,难以预测,我等为将军深感忧虑。”
韩馥本来就内心慌乱,听荀谌等人这么一说,更加惶惑,失声道:“那我该怎么办?”
荀谌故意装出关心的样子,说道:“您细想一下,若论结交豪杰、宽厚待人,天下英雄归心,您与袁绍相比如何?”
袁绍能充当关东义军盟主,靠的就是他的名声,韩馥如何相比呢?他只能嗫嚅道:“这几点,我比不上袁绍。”
“论智谋与勇气呢?”荀谌又问。
“还是不如。”韩馥道。
“论家族的影响力呢?”
“那更没法比了。”
“好吧。”荀谌总结说,“您在这些方面都不如袁绍,地位却比他高,您想想,这种情况能长久吗?冀州乃是天下要冲之地,倘若袁绍与公孙瓒联手,左右夹击,将军您就危险了。您与袁绍本来就是朋友,又一起结盟讨伐董卓,依我的看法,不如把冀州让给袁绍。袁绍得了冀州,公孙瓒势必知难而退。如此一来,您既捞到让贤的美名,又可保自身无虞,岂非一举两得?”
韩馥本是平庸之辈,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一帮谋士、亲信早被袁绍收买了,胳膊肘都向外拐,帮着袁绍说话,目的就是要迫使韩馥让权。在荀谌等人的怂恿下,他决定引退,把冀州让给袁绍,自己图个太平。
性格决定命运,在群雄逐鹿的时代,懦弱者一定是最先被扫地出门的。韩馥这样软弱的人,注定要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韩馥想要辞职的消息一传出,手下一批将领大惊。长史耿武等人晋见韩馥,力谏道:“怎么能把冀州拱手让出呢?冀州可以招集百万大军,粮草充足,就算支撑十年也不成问题。袁绍穷途末路,完全仰赖我们才得以苟延残喘。只要一断粮,他立马就会饿死,您干吗还要把冀州让给他?”
这时的韩馥已经被荀谌等人洗脑了,和稀泥地说:“袁氏家族四世三公,我也算是袁家的部下,才能又不及袁绍。自古以来,尊能让贤都是一种美德,你们又何必反对呢?”
看来韩馥是古书读多了,脑子有点僵化。
怎么办?
长史耿武背着韩馥,密令驻守孟津的前线指挥官赵浮、程涣返回。赵浮接到命令后,当即率一万多人乘数百艘船返回。当时袁绍的部队驻扎在朝歌淇水河畔,忽然间听到江面上鼓声隆隆,张目远眺,只见群帆飘过,秩序井然,船上士兵手上的兵戈闪闪发亮,若星光闪动。袁绍头皮一阵发麻,若是冀州部队突袭兵营,恐怕是难逃一劫。赵浮并非要攻打袁绍,只是要回去复命,庞大的船队从袁绍兵营一掠而过。望着远去的风帆,袁绍忐忑不安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回到冀州大本营邺城后,赵浮立即参见韩馥,报告说:“袁绍的部队因为缺粮,已经开始出现逃兵的现象。请准许我率部发动进攻,不用十天工夫,袁氏必土崩瓦解。您自可高枕无忧。”
然而韩馥去意已决,拒绝了赵浮的提议。
很快,韩馥正式宣布辞去冀州牧一职,并让儿子把冀州牧的印信转交给袁绍。袁绍大喜过望,接过印信后,马不停蹄地向邺城赶。冀州长史耿武、别驾闵纯等人想要据守顽抗,可是树倒猢狲散,韩馥连州牧都不当了,他手下那些人自然见风使舵,个个争着归附袁绍。耿武大怒,拔出刀子欲加阻止,却凄凉地发现,愿意像他这样誓死效忠的人真是少得可怜。邺城的城门向袁绍打开了。袁绍手持印信,骑着高头大马入城,他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忠于韩馥的耿武、闵纯等人处死。
打从洛阳逃亡后,袁绍虽然挂了一个“关东义军盟主”的头衔,但这个头衔只是看上去风光,实际上没什么分量。这年头,有实力才能真正有权威,才能号令群雄。在智取冀州这件事上,袁绍做得相当漂亮,没费一兵一枪,就令韩馥把州牧大权拱手让出。从这一刻起,袁绍才真正称得上是实力派人物,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地盘狭小的渤海太守,而是冀州最高军事长官,是拥有一州的大军阀。
在这幕戏里,韩馥成了一个悲剧人物。
他本想以逃避的方式来换取平静的生活。可是蹚了政治这摊浑水,哪里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呢?袁绍成为冀州牧后,给韩馥安排了一个虚衔:奋威将军。不过这个奋威将军既没有下属,也没有兵。耿武、闵纯被处死后,韩馥也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
官当得越大,得罪过的人就会越多。身居高位时,当然不必害怕这些得罪过的人,但当有一天大权丧失,就会察觉到敌意来袭了。一些被韩馥伤害过的人为袁绍所起用,比如审配与田丰,这两人因为人耿直,不被韩馥喜爱,袁绍却委以重任。不过审配与田丰是正直的人,没有伺机对韩馥打击报复,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朱汉以前是韩馥的部下,曾被韩馥羞辱过,他一直怀恨在心。韩馥引退后,朱汉被袁绍任命为都官从事,手底下也有些人马。虎落平原遭犬欺,何况韩馥也没有虎威,如今更成了平民百姓一个,朱汉不正好可以落井下石、一雪前耻吗?他带着一帮人马,杀气腾腾地冲到韩馥大宅。韩宅大门紧闭,朱汉带头爬上屋顶,其他人纷纷翻墙而入。韩馥见状,吓得躲了起来。他儿子跑得慢,被朱汉逮个正着,两条腿被打断了。
这件事传到袁绍耳中,这位新冀州牧大怒。要知道袁绍向来口碑不错,如今朱汉这么胡闹,岂非让天下人责备自己忘恩负义吗?袁绍当即差人把朱汉拿下,就地正法。朱汉虽然死了,可难保没有第二个朱汉,韩馥终于明白,让出权力并不意味着可以置身事外。他本来就比较胆小,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最终决定离开邺城。
在得到袁绍的同意后,韩馥前去投奔陈留太守张邈。过了一段时间,某日,他正与张邈坐着喝茶,忽然来了一个人,原来是袁绍派来的使者。使者进见张邈,见到韩馥坐在一旁,便上前在张邈耳边窃窃私语几句,张邈面色微变。韩馥见状,疑心大起,以如厕为借口离开。他越想越害怕。这段时间以来,韩馥越发感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同时他也越发相信,只要自己不死,袁绍在冀州牧这个位置上坐得就不安心。当他看到袁绍的使者对张邈说话时露出的那种诡异神情时,就认定是袁绍要取他性命了。
那么袁绍的使者究竟对张邈说了些什么呢?现在也无从考证。不久之后,有人前来禀告:韩馥死了。他在茅厕里用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刻刀插入自己的喉咙。韩馥虽然胆小,但在生命最后一刻,拿起刻刀自杀,还是有些许勇气的。
袁绍以“车骑将军”的名义领冀州牧,现在已不是空头司令,而是雄踞一方的军阀。这会加强关东反董卓联盟的向心力与凝聚力吗?勤王运动会打开新局面吗?
答案是否定的。
对袁绍来说,头号敌人早已不是远在长安的董卓,而是近在眼前的公孙瓒。当初他请公孙瓒南下进攻冀州,如今冀州得手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总不能拱拱手对公孙瓒说:“谢谢你的帮助,现在请你回去吧。”人家公孙瓒可不是吃素的,不是“活雷锋”。
怎么办呢?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来:青州的黄巾军三十万人涌入冀州的渤海郡!
原来,张角起义失败后,黄巾军陷入了低潮,但在民间仍有广泛的宗教号召力,因此坚持多年未被消灭。军阀时代的来临,令底层百姓的生活更加艰难,农民起义再掀**。
这批黄巾军涌入渤海郡,与之正面相对的,正是公孙瓒南下的幽州兵团。袁绍内心一动:若是能借黄巾军之手除掉公孙瓒,倒是可以了却心头大患。
三十万青州黄巾军杀向公孙瓒,袁绍按兵不动,没出动一兵一卒相援。公孙瓒将如何选择?是选择退出冀州以避敌锋芒,还是选择血战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