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袁氏集团覆灭,曹操统一北方 袁绍之死:没有如果,只有因果(1 / 1)

刀,一把刀。

曹操拎着一把锋利的刀,举目四望,这一刀要劈向何方呢?

官渡之战改写了中国的政治版图,曹操一跃成为天下至强。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绍虽遭大挫,依然据有四州之地,实力不可小觑;孙权继承哥哥孙策之资本,割据江东,实为后起之秀;刘表雄踞荆州,凭借其名望招揽天下士人英雄,对曹操来说不失为一个劲敌。这三人都是曹操一统天下的绊脚石。

在这三块绊脚石中,孙权的江东集团发展最为迅猛,对曹操的威胁却最小。孙策与孙权只是埋头经营江南之地,与埋头经营中原的曹操尚无明显冲突。袁绍与刘表则不同,他们已经与曹操几度交锋,势同水火,更重要的是,这二人是战略上的盟友——尽管这种同盟关系并非铁板一块。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曹操暂时与孙权和解,甚至在李术求援时对其置之不理,算是送给孙权的大礼包。

那么,曹操的刀是要砍向袁绍,还是砍向刘表?

与袁绍的消沉落魄不同,近来刘表越发嚣张。最让曹操不可忍受的是,刘表接连攻破长沙、零陵、桂阳的亲曹势力,明显是向曹操示威。

自曹操控制朝廷以来,不少地方武装纷纷归附中央。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刘表的部下、长沙郡守张羡,联合零陵、桂阳两郡,宣布脱离刘表,归顺朝廷。刘表闻讯大怒,当即出动大军,进剿张羡。

刘表与张羡的战争持续了两年。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决战官渡,无力顾及长沙,加上张羡积劳成疾去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全部沦陷。刘表以铁腕手段向世人证明,自己才是荆州的霸主——这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染指。

以前刘表还象征性地向朝廷进贡,如今皇帝被曹操捏在手中,还进贡个屁!在他看来,关起门来,当个土皇帝,岂不更加快活!刘表苦心经营荆州多年,有绵延数千里之地,拥十万甲士,是响当当的地方诸侯。他甚至想过过皇帝瘾,在郊外祭天祀地,所用服饰与祭礼标准都等同于皇帝。

刘表的行径如此嚣张,可见其眼中早已没有朝廷了。

曹操整饬兵马,打算大举征伐荆州。荀彧急忙跑来劝说道:“袁绍刚刚被我们打败,军心涣散,我们现在应该一鼓作气消灭他们,而主公却在考虑远征江汉。倘若给袁绍喘息之机,等他收罗残部、恢复实力后,必定会借机直捣我们空虚的后方,到时就大事去矣。”

从情感上说,曹操恨不得马上铲除嚣张的刘表,但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战胜感情的人。荀彧的一番话合情合理,他不由得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又杀向袁绍,在仓亭与袁军对峙。

袁绍没能力挽狂澜,又一次战败了。

对于一个好面子的人来说,接二连三的蒙羞简直比死还难受。

曾经睥睨天下的袁绍,如今成了一条落水狗。他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变得萎靡不振。他开始沉湎于回忆过去,他想起年轻时自己豪迈倜傥,挥斥方遒,与清流党为友,与宦官暗斗,何其慷慨;他想起自己攻皇宫、屠阉党,手刃大太监赵忠,何其畅快;他想起那段最为浮沉的岁月,自己兴义师,讨董卓,领袖群雄,实现人生大转折,何其豪横;他想起崛起于河北的往事,那时自己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坐拥四州之地,雄视天下,何其鼎盛。可是,他脑海里忽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曾是他的朋友,曾是他的下属,最后成了他的敌人;这个人粉碎了他的梦想,砸烂了他的自信,断送了他的前途。这个人就是曹操。霎时间,一切美好的往事变得模糊,一阵迷惘如云如雾笼罩在他的心房。他羞愤难当,竟然咯出几口殷红的鲜血。

其实他本来应该想得更多。

他本该想到,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战争虽有侥幸、运气的成分,但偶然背后隐藏着必然。曾子说“日三省吾身”,就是要告诫世人,每个人都会犯错,关键是要正视错误。袁绍的对手曹操犯的错比谁都多,但曹操从不怕认错,所以不断进步,而袁绍刻意地维系自己“伟光正”与“高大上”的形象,容不得他人的指摘。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官渡的惨败把他的缺陷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他本应该痛定思痛,洗心革面,谋求东山再起,然而他却惶恐于世人鄙夷的眼光,终于陷入不可自拔的颓废之中。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五月,就是官渡之战一年半之后,袁绍在病榻之上吐血而亡。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这样评价他:“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又说:“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范晔把袁绍最终出局的原因归于性格上的短板:矜愎自高,短于从善。

性格决定命运,果不其然。

袁绍死后,袁氏帝国摇摇欲坠。

对于任何一个政治集团,选择可靠的接班人都是关系到未来命运的大事。偏偏在这件事上,袁绍又犯大错。

为了规避兄弟间的权力之争,在选择接班人这件事上,自古以来的传统都是立长不立幼——除非长子是白痴或有残疾。袁绍有三个儿子(一说四个),分别是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与三子袁尚。按理说,袁谭理所当然是合法继承人,他不仅是长子,也是袁氏集团的重要将领,有丰富的行政、作战经验。然而,袁绍后妻刘氏偏爱袁尚,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刘氏枕边风的吹拂下,袁绍败下阵来,决意废长立幼。

不过,袁绍迟迟不敢宣布这个决定。为什么呢?因为理由不充分,不足以服人。袁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把长子袁谭过继给死去的哥哥,以继承其香火。按照传统制度,过继给别人,就相当于是别人家的孩子。袁绍之所以想出这个点子,是因为当年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过继给伯父,以致他与袁术的关系从亲兄弟变成堂兄弟。

如此一来,无疑剥夺了袁谭的长子继承权。不仅如此,袁绍还把袁谭调出冀州,让他出任青州刺史。明眼人都看得出,袁谭已经失宠。当时沮授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他对袁绍说:“袁谭是长子,理应是接班人,您却把他调到外地,这样做必有后患。”

袁绍狡辩道:“我只是想让儿子们各据一个州,便于考察他们的军政才能。”

紧接着,次子袁熙被任命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被任命为并州刺史,幼子袁尚留在冀州。把其他儿子调离中枢,只留下袁尚一人,袁绍的用意也够明显了。

袁绍在立接班人一事上的优柔寡断使集团内部分裂为两个阵营:一派以辛评、郭图为首,力主立长子袁谭;另一派以逢纪、审配为首,力主立幼子袁尚。

袁绍死后,两派的权力斗争白热化了。

其实,袁绍虽然没有正式宣布幼子袁尚为继承人,但大臣们对此都心知肚明。因此,逢纪、审配先发制人,在袁绍后妻刘氏的支持下,捣鼓出一份所谓的遗命,立袁尚为新主。表面上看,袁尚一党在权力斗争中大获全胜,其实不然,一场兄弟内斗的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作为老大的袁谭不得不屈居于弟弟袁尚之下,他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袁谭索性自称车骑将军,拥兵自重,屯于黎阳。他以进攻曹操为借口,要求袁尚调拨给他更多的军队。刚刚上台的袁尚既不想与老哥撕破脸皮,又不想让老哥的势力坐大,只得敷衍一下,象征性地拨给他一支小部队。同时,袁尚又派逢纪前往袁谭兵营,监视老哥的一举一动。

袁谭一看,才拨给这么点兵力,顶个屁用,便继续上书要求增兵。审配故意找种种借口,拒绝袁谭的要求。袁谭怒从心生:你不给我增兵,还派逢纪来监视我,当老子是吃素的吗?过了几天,袁谭也找个借口,把逢纪抓起来杀了。

袁绍尸骨未寒,儿子们就斗了起来。

远方,有一双眼睛盯着冀州政局的变化。

袁谭、袁尚这俩兄弟,本事不及其爹,还争权夺利。曹操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曹操要坐收渔翁之利。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九月,即袁绍去世四个月后,曹操大军突然北渡黄河,进攻袁谭。袁谭有意保存自己的实力,便派人向袁尚求援。袁尚既然当了首领,派兵救援前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同时,袁尚也想有所表现,以向世人证明他是有本事的。他把邺城交给审配,自己亲率大军驰援袁谭。哥俩联手对付曹操,还是落入下风,只得婴城固守。

为了击退曹操的入侵,袁尚打算开辟第二战场,以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这个战略采取双管齐下的方针,颇为高明:袁尚一方面派大将郭援、并州刺史高干及匈奴南单于,联手进攻曹操控制下的河东郡;另一方面派人前往关中,秘密联络马腾等将领,共同起兵反对曹操。

应该说,袁尚在战略上还是比较主动的,也取得了一定成效。

我们来看袁尚的第一步棋。

郭援率兵攻入河东郡,一路上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直攻到绛县。绛县守将贾逵坚守城池,无奈寡不敌众,城池沦陷只是迟早的事。城里一帮乡绅父老联名与郭援谈判,表示愿意投降,但有一个条件:不能杀贾逵。郭援答应了,于是绛县开城投降。不过,贾逵是条汉子,他拒绝投降。战败被俘与主动投降,性质完全不同,打不赢可以当俘虏,让他投降?没门!郭援进城后,见贾逵不降,勃然大怒,令左右按住脑袋,要他磕头。

贾逵大喝道:“我乃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给你这种小贼磕头。”

嘿嘿,败军之将还逞英雄,难不成我不敢杀你吗?

郭援才不管自己作出的保证,喝令将贾逵推出斩首。贾逵的部属们见状,纷纷伏在他身上,以免他受到伤害。绛县百姓们听到消息后,一起登上城墙,嚷嚷道:“你怎么可以食言呢?若要杀害我们的好长官,我等就一起死。”郭援一看民怨沸腾,到底没敢公开处决贾逵,只是把他囚禁在地窖里,将洞口封死,让他自生自灭。不过贾逵命大,深更半夜时,有人想方设法打开洞口,把他救出去了。由此可见,当一名受百姓拥护的好官,还是有好报的。

袁尚开辟第二战场,确实让曹操有些手忙脚乱。他不得不暂停对袁谭的进攻,派司隶校尉钟繇率军在河东郡发动反攻。

钟繇认真分析了敌情,他看出袁军的三路人马中,郭援、高干实力较强,南匈奴军实力较弱。审时度势后,钟繇决定先打弱敌,于是挥师进攻南匈奴军。匈奴南单于龟缩在平阳城内,紧急向郭援求救。郭援不能坐视不管,便统率大军向平阳进发。

战争总是无情的。曹军统帅钟繇与袁军统帅郭援乃是亲戚,钟繇是舅舅,郭援是外甥。若是和平年代,舅甥两人相逢,想必会一起喝酒,谈人生聊理想。然而,战争让亲人成了仇人,如今他们各为其主,兵戎相见。

对钟繇来说,除了要应对自己的外甥,还要应对另一个危险。

袁尚下的第二步棋是策反西北军阀马腾。

马腾是造反专业户,要是他倒向袁尚,出兵袭击钟繇侧背,那钟繇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挽回败局。曹军上下人心浮动,诸将纷纷表态,建议放弃进攻平阳,先撤兵以观察时局发展。

钟繇摇摇头道:“袁氏的实力仍然强大,郭援进攻河东郡,暗中与关中势力勾结。关中军阀之所以还首鼠两端,尚未叛变,只是忌惮我的威名。倘若撤兵,是示弱于敌,是未战而先败,到时局势便无法掌控了。”

对钟繇来说,于今之计,首先是要稳住西北的马腾,防止他与郭援联手。

钟繇在关中享有威名,曹操掌控朝廷后,派他持节关中,安抚诸将。当时马腾、韩遂都表示愿归顺中央,并遣子入质。如今马腾在袁尚的唆使下,心生异志,打算坐山观虎斗,一旦曹军失利,他就出兵在背后插上一刀。

马腾还在打着小算盘,钟繇已派出使者张既抵达关中。张既会晤马腾,详细分析天下大势:以袁绍之强,尚且在官渡之战中被曹操击败,如今曹操强大,袁尚弱小,这时倒向袁尚,岂非不明智吗?

这时马腾的部将傅干站了出来,说道:“俗话说得好: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如今曹操尊奉天子,讨伐四方,法政严明,上下用命,可以说是顺德者。袁尚与朝廷作对,勾结匈奴入侵中原,可以说是逆德者。将军您曾表示归顺朝廷,却又首鼠两端,脚踏两条船。我担心朝廷一旦打败袁尚,势必要兴师问罪,到时将军恐怕要人头落地了。”

这一番话,把马腾听得心惊肉跳。

傅干继续分析:“不过,现在还有补救的办法,可以让事情转危为安,转祸为福。曹操与袁尚相持不下,郭援、高干以优势兵力进攻河东郡,河东岌岌可危。将军若能出兵相救,内外夹击,必可大破郭援。这一步棋,既斩断袁尚的左膀右臂,又解了曹操的危局,曹操必定心怀感激,重用将军,到时您名利双收,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见风使舵向来是军阀们生存的法则,马腾也不例外。

尽管袁尚上台后,积极发动军事与外交双重攻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论政治影响力,他远远比不上曹操,因此终究没能成功策反马腾。

马腾听从傅干的建议,非但没有出兵攻打曹操,反倒派儿子马超、大将庞德率一万精兵,赶往平阳前线,协助钟繇。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马超乃是三国时代最勇猛的战将之一,关中军队又以剽悍善战而闻名。他的到来,令钟繇如虎添翼。

此时郭援的大军正星夜急驰,欲解平阳之围。舅甥两人之间的战争已是无法避免。钟繇对外甥的性格十分了解,他判断说:“郭援的性格刚愎好强,又刚取得一系列胜利,一定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定会强渡汾水,我们且等他半渡时发动突袭,必可大胜。”

果不其然,郭援大军抵达汾水时,见对岸空无一人,自忖曹军必然已是远遁,遂下令渡河。岂料刚渡过一半,早已埋伏在附近的曹军突然杀出。郭援虽然人多势众,奈何一半军队还未渡河,渡河的士兵也没来得及排好阵形,被曹军一阵冲杀,溃不成军。有马超这支生力军相助,钟繇指挥的曹军越战越勇,把袁军压迫在汾水河畔狭小地带,袁军尸横遍野,不是被杀,就是被赶下河里淹死。

这一战,袁军大败。

战斗结束了,清理战场时,却没有发现敌军统帅郭援的尸体。将士们纷纷说,明明看到郭援在战场上被砍死了,不知为什么找不到尸首。郭援的尸首哪去了呢?原来他是被马超的部将庞德砍死的,庞德把脑袋砍下来,用袋子装起来,打算向马腾邀功。当庞德得悉郭援是钟繇的外甥时,他赶紧将人头交出来,惴惴不安地道歉。

钟繇看到外甥的头颅,禁不住失声痛哭。哭完后,他拭了拭眼角的泪滴,转头对庞德说:“郭援虽是我外甥,也是朝廷的逆贼,你用不着道歉。”

郭援败亡,被困在平阳城内的匈奴南单于绝望了,遂献城投降。

钟繇出马,一举解决河东郡的危机,为朝廷立下赫赫之功。

刚刚上台的袁尚兵行险着,原本想露一手给哥哥袁谭瞧瞧,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军事上先胜后败,郭援死了,匈奴人投降了,血本无归;外交上非但未能打开局面,还被马腾倒打一耙,朋友没交成,多了个敌人。

曹操向来是吃不得亏的人,袁尚的反击,只会激起他更猛烈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