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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有足够理由的, 整到一定程度, 不化妆看起来就有点怪了, 会更不自然。被妆品修饰后反而好一点,可能也是因此,她们几乎每天带妆,卸了妆就更憔悴——不过个个都很会交际, 擅长言谈, 躺在病床上还不断和麻醉师说笑:师霁不理人,护士和小医生都是女的,也就只有麻醉师一个男性了。
“医生, 帮我好好做呀。”
“师医生,你塞了假体以后看看效果, 不行的话那就下次再来吸脂肪垫, 总之我的下颚线一定要清楚——”
都是专业口吻, 但和南小姐不同,配合度极高, 对医生也很体谅,一看就是老手。和这种人就真的可以很客观地讨论,怎么把她们的脸做到最好,可以分次做,一点一点达到效果——她们也都听得进去, 有钱, 不怕手术次数多, 也有足够耐心一点点变美。不像是南小姐这种, 只来隆一次鼻子,得一步到位,调整到最好。胡悦一整天都耐心地给师医生拉手术夹,旁观他放假体——说真的,整容手术有90%以上都是在放各种假体,硅胶厂商应该把他们供起来。
隆鼻如果不做鼻基底,相对就很简单,但一旦做鼻综合就难了,得从嘴巴里创立切口,这个手术细,也耗神,一般医生一天最多做三四台,再多就不能保证效果了。胡悦一整天都低着头拉手术勾,旁观师医生操作,的确也学到很多——手术室,口罩一戴,眼镜一套,基本看不到表情,他的脸再帅也都没有用。但师主任在手术室是真有点风采的,他几乎不说话,手底下动作干净利落,切口、塞假体、缝合都做得极有节奏感,假体一次到位,角度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几乎不需要后期调整,和术前方案就能100%的重合。鼻子、下巴、嘴唇……一个个完美的作品呈现出来,叫人忍不住从技术角度一再欣赏——
“好了,把她唤醒,推出去醒麻醉。”
师霁说话的时候,胡悦还在欣赏刘丽的下巴:又尖又俏,但绝不是锥子,在下颔角度收尖的基础上,下巴本身却还是圆润的。刘丽本来下巴轻微后缩,双下巴一团肉挂在那里,而且形状偏方短,现在下巴一垫,脂肪垫被撑紧,线条立刻不再松弛,而且三庭五眼比例也好了很多,一下就成了个小美女。让人忍不住抓紧时间多看几眼——也就是现在了,再过几个小时,伴随血液流动,手术区域肯定会有水肿,消肿是个漫长的过程,至少要一个月,整个效果稳定下来的话,得半年左右。
“师老师技术真没得说。”刘丽被推走了她还有点依依不舍:其实垫下巴,在手术难度来说不大,但怎么选择假体进行雕刻,择定术后效果,那就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了。这里面蕴含的学问,胡悦的确感到迷人,而她也确实才刚刚入门——就像是每个初学者一样,充满了热诚。“今天真是收获大了。”
中间朱培培的鼻综合多花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大家都急着下班回家,麻醉师把患者推到苏醒室,没轮晚班的护士做鸟兽散,胡悦和师霁也脱了手术服和口罩,在洗手台那边刷洗自己:职业习惯,虽然戴了手套,但下台以后还是忍不住要多洗几遍手。师霁瞟了胡悦几眼,像是不相信她能吐出象牙,“你像是挺高兴?”
“当然高兴啊,终于能跟台了,还学了不少技术呢。”
拉了一天勾,身体累着了,可这活不用脑,思维还是很敏锐,胡悦一下紧张起来:师霁这是预测她跟完手术会不高兴?为什么?
这对师徒就像是死敌,对彼此的戒备是不用多说的,胡悦脑子一下跑到超频,运转了半天也没想出她为什么会沮丧,“您是觉得我会累着吗?我没那么娇弱。”
师霁撇撇嘴,就像是每个奸计落空的反派一样酸溜溜地说,“给那个什么南雅做个鼻子,你都快哭出来了,林晓丽和朱培培的鼻子你怎么不哭了?她们过度整容的程度难道会比南雅低?”
南小姐不必须整容,原来是他们俩的共识。胡悦先怔,后恍然大悟:和着他还是想赶她走,以为她不适应这种过度整容的氛围,故意带她上台,是让她认清自己不适合这行的‘事实’,从而知难而退?
Nice Try,她抽抽嘴角,不否认师霁某程度是说中了。
“你说得对,我是不喜欢这种非必要的医疗——”她大方承认,“整容始终是一种侵入式治疗,对人体肯定会产生后续影响,过度整容就和过度医疗一样,每个医生都不会太喜欢。我想,师主任也是一样。”
她睁着圆眼睛凝视着师主任——胡悦也许是少数几个注视着师霁也不会脸红的女人了,师主任撇撇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但终究没否认她的说法。
“只是,对每个医生来说,过度整容的判断标准也不同而已。比如师主任,你的标准就比我宽松很多,”胡悦乐观地说,“而这个标准是否重要,还要看医生和病人的沟通,我相信,只要足够努力,最后肯定也能取得和谐。”
“……对你来说,这世上是不是没有努力做不到的事?”师霁像是也受不了她的正能量,他有些抓狂地问。
“当然有,不过很少吧。”胡悦对他绽开温情暖意的微笑,知道自己好像又一次占了上风,“在整容科跟着师主任工作,这肯定不算在内就是了。”
在规则范围内,上级医师能做的终究有限,师霁的招数被她见招拆招,似乎终于到了极限,他垂下头捏着眉心,沉沉地叹了口气,“行,我服,我服还不行吗?”
胡悦顿时笑靥如花。
“——我会直接和周老师说,”下一秒师霁的话就让她从云端跌落。“让他把你调到马医生组里——你是挺厉害的,小姑娘,不过你可能还没学会这世界最残酷的真理。”
他冲她亮出白牙,笑得很有杀气——看起来,直接对周院使功夫,对师霁来说恐怕也要付出一些让人肉痛的代价。
“面对绝对的实力——努力也不是□□。”
“这——可——我不能接受!”胡悦脱口而出,追着师霁的脚步急急地走出手术室。“师医生,我——求求你——我真的很需要早点当上住院总——”
“这关我什么事?”师霁迈着大步在前面走,胡悦小碎步在后头急急地追,急得眼圈泛红,在电梯间还差点撞到师霁的背。他扫她一眼,忽然又改变主意,抛出画饼,“不过,如果你肯乖乖配合转组,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和张主任打个招呼。”
整个十九层大部分时间只会有一个住院总,怎么协调,除了各组长以外,也要看张主任的心意。虽然分到马医生组里,但如果有师霁和张主任的力挺,要弯道超车早日三级跳,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胡悦又怎么能满足于一句承诺,“可是,师主任——”
“……别做这个表情好吗?不是美女就别撒娇谢谢,丑人没有这个权力。”
“又说我丑?”
两个人夹缠了一路,从电梯闹到住院部,胡悦还不甘心,依旧与师医生的决心顽强搏斗,“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说,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你做得挺好的,真的,但我就是不需要带助手,太烦了。”
“我绝不会让您烦的,没我您才烦呢。”
“怎么可能!你怕不是要去看看心理科,自信心这么强是有心理障碍吧?”
还好,已经是晚饭时间,该下班的大医生早已走得一干二净,住院总和要加班的住院狗都去吃饭了,护士大率也在休息室里吃晚饭——整容室这边住院部人一向少,大部分病人都是下了手术台就回家。今天面部结构这边要住院的病人很少,更是没人了,一般就留一两个夜班护士。办公区这边,长长的走廊都没有人,这对说相声般的搭档才没惹来更多侧目。——也还好戴韶华是不在,不然胡悦真不敢保证她听到师霁的方案会不会当场气爆炸。
“但我的确很有用啊——”
她跟在师医生背后苦苦地自我推销,一路尾随到办公室门口——师医生是回来拿包换衣服的,他当然不需要留下来加班。师霁刚开门,胡悦就闪进去为他开灯,口中还说,“您看,现在我就很有用,我能为您——喝!”
视线刚转到房间里,她就反射性地跳了起来,没说完的话化为一声惊呼,抽在喉咙里。胡悦左右看了看,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正在做梦,但又迅速冷静下来,认清现实。
不是做梦,房间里的确有两个男人,一坐一站,在办公桌后头,平静地面对着师霁和她。
坐着的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像是不久前刚有人对她展示过照片,他们手上都拿着——枪。
枪.口当然对准了她和师霁,胡悦偷眼看了一下她上司,师霁看起来也非常冷静,双手自然下垂,整个人静止得就像是雕塑。
“别说话。”站着的男人说,声音里透着警告,接下来非常制式化地扣下了安全栓,手指移到扳机上。
胡悦举起双手,点头如捣蒜,男人对她别别枪口,意思很明显,叫她去关门。
门很快被关上了,胡悦慢慢站回原处,她的动作很小心也很安静,丝毫也不想挑战任何人的底线。
“师医生。”坐着的男人开口说,他的声音有点嘶哑,风度却很从容,只是这从容——是滴着血的从容,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之所以还能维持风度,只不过是因为他确信自己还能猫戏老鼠,把局面捏在鼓掌之中。“有个手术想要交给你做。”
“你知道它是什么——你也知道我要什么。”
解同和的通缉犯缓缓地说,“我们现在就做。”
很大的一声响,就像是哪里炸了起来,一枚子.弹带着火花呼啸而至,像是开了慢镜头,他看得一清二楚,冲着他们飞来。
“别!”他想喊,想要把她推开,“你会死的!”
但他动不了,只能僵在原地,又像是同时拥有上帝视角,俯视着望见子.弹从她胸前穿透,带出鲜红的花一样的血肉,忽然间他又回到自己的躯体里,抱着垂死的女人,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的世界正在发抖,掉落细微碎屑,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片片碎裂。他揽着她的腰,意外地轻盈,就像是一根他捏不住的羽毛,不用力就会浮起,可过分用力又会将它捏得残破。他低垂着头,却看不清她的脸,越是想看就越是空白,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她的名字,是的,她必定是有名字的,她叫什么,她叫什么……
他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不分远近,一生中见过那么多副面孔,似乎都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换来换去,让他陷入了这虚幻的空间,站在黑暗中四处顾盼,他一点也不强大,弱小得就像个走丢的孩子,但他永远也不会哭,就算在梦里,这句话也一样烙印在他心底:眼泪没有用。
眼泪没有用,记忆没有用,感情没有用,什么有用?
不知哪里飘来了黑色的雪花,他垂下头接住一片,捏碎了才发现那是流淌的血,他又回到了她身边,一身鲜血,俯身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胡悦!”
师霁猛然睁开眼,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没从梦的余韵中清醒,闭上眼坐了足足两分钟,这才起身走进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