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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抱歉……”笑容里添了点优越, 语气也开始上扬,话还没说完, 女孩子从兜里递给她一张名片, “这个人叫我到这里来找他。”
淡金色的名片在灯下激起一道炫亮反光, 几乎刺瞎前台双眼, 她的音调惊叹地落下来,“原来您就是——”
只是一句话, 大厅氛围都变了, 前倨后恭,前不是很倨,但如今是真的恭敬, 迎宾赶紧跑过来,扶着胡悦落座, “骆总已经吩咐过了,她马上过来, 您请稍等, 我这就联系, 胡小姐要用什么茶水?我们有洛神花茶、咖啡、红茶……”
“给我水就可以了。”
“柠檬水可以吗?”迎宾问得一声许可, 回头一个眼色,自然有茶水阿姨满面笑容, 捧来一杯热水,再由她双手转呈胡悦, “您慢用, 要不要配些小点心?”
“点心就不用了。”胡悦还在东张西望, 她确实没看够——从实习到工作,一直在公立三甲,早惯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还有来来往往喧闹熙攘的人流,十六院已是有钱的医院,十九层更是有钱中的有钱,但即使如此,整个装修、布局和地段,依然和眼下这间诊所没有丝毫可比之处。要知道,这可是在S市最好的办公楼里,独占了一整层的医美诊所啊……
金钱的芬芳的确是遮不住的,光是从大厅装修就能看出这间诊所的底蕴——其实,大多数私立医院的装修审美,都透露了他们的客户定位。不要诧异许多莆田系医院的装修为什么浮夸庸俗,是乡村宫廷风的绝佳代言,这只是反应了如今中国的确有很多没品味的有钱人。而J氏整容的装修,设计感十足,就仿佛国贸、太古里、国金、IAPM的外墙设计一样,一望即知是登堂入室级设计师的手笔,这美感就不经意地带出了他们的层次,胡悦坐在这里,隐隐都仿佛能感受到诊所想要传达的信息:毕竟,自古以来,美都是很昂贵的东西,只适合被雄厚的经济实力拥有。
的确也是如此,早上十点钟,大厅里已坐了几个候诊的客人,个个看来都很美,自然也很昂贵——胡悦对时尚品牌认知度依然不高,只是从气质上得出结论,这里坐着的客人,比十九层的求美者,少了些躁动,多了那么一丝安稳的从容,正是这一丝从容,叫整个场所气质剧变,不知该怎么表述,就是——
有钱,但又并不仅仅是有钱。
“啊,是小胡啊,”大厅一角,原本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隐藏式拉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笑盈盈地走出来,她像是对胡悦的到来早有准备,亲切地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骆总。”
这个骆总,就很有钱,但又并不仅仅是有钱。妆容、衣着、体态和她的笑容,共同组成一道温婉的印象,这温婉又像是裱在天边的月亮,有那么一点居高临下,让你不敢忘形。她把胡悦带进门后,“Daniel还没有来,他在你们医院大查房完了,再开车过来要二十分钟——你先在这里坐坐,填一些资料。等他来了,我们再带你到岗——别拘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她笑盈盈的把胡悦按到一张办公桌边上,叫,“Tina,还不给你老板的爱徒倒杯咖啡?顺便把入职表拿过来。——泡那个,瑰夏,不要拿普通的胶囊充数。”
又按下内线电话,“Vivian,把我昨天带来的饼干拿过来,还有巧克力带几片。”
她的重视和亲切溢于言表,Tina自然也凑趣,送来咖啡时笑着调侃,“真是爱徒啊,连老板都吃不到您的私房曲奇——我猜啊,老板肯定常和您说起她。”
师霁没来,胡悦填表也填得慢,她倒不至于尴尬,只是心里不好给诊所内部的人事关系做定位,骆总对她是挺和气,但她是做医生的——
怎么说呢,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胡悦在她跟前是要比平时再小心一点,她索性装乖到底,左看右看,有点天真又有点不确定,“可主任在医院都很少说这里的事情,也没和我提过很多……嗯……师娘?”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小声,像是怕说错了尴尬,这样即使真说错了,后果也不那么严重。——但胡悦估着自己是不会有错的,毕竟,骆总表现得是有点明显,女人之间怎么划地盘,女人们自己是最了解的。
果然,Tina听了就笑起来,一边看骆总一边说,“哎哟,胡小姐,误会了啊,我们骆总还是单身啊。”
骆总也摇头浅笑,有点无奈的样子,不过,她关心的事,自然有马仔来问,眼瞅着她拿手机走到窗边回微信,Tina凑过来悄声八卦,“没提过很多……那就是提过喽?平时老板都怎么说骆总的呀,你悄咪咪告诉我,我保证不和老板说。”
这公然又是一个谢芝芝——只是被骆总养熟喂肥了而已,胡悦瞥她一眼,笑着说,“都没怎么说,师主任在十六院很低调的,同事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个诊所。”
左右看看,又补一句,“好像还经营了很多年的样子。”
噶珊瑚是技术活,属于信息交换上的博弈,谢芝芝几次落入胡悦套中,Tina也不例外,热情道,“哎呀,我们诊所——”
还没说完,门被推开,师霁走进来,“说什么呢?”
他边说边脱外套,骆总和Tina同时迎上前,Tina咳嗽一声,半路转方向,去给师霁倒咖啡,师霁手里顿一下,把外套递给骆总,说声‘谢谢’,转头看见胡悦,“脸怎么还没好?难看死了。”
淤青哪里有那么快全消掉?现在是不肿了,可还隐隐有点发青,胡悦一万年难得涂一次粉底,她摸摸脸,原来还是被看出来了。“毛细血管自我修复需要半个月,这是医学常识……”
“那你是觉得我给你放的假不够多喽?”
在骆总面前,胡悦不敢顶嘴,“没有,我错了,请师父原谅。”
她怂如鹌鹑,师霁倒是多看她几眼,很稀奇的样子,不过迅速失去兴趣,只丢了一句,“居然还敢喝我的咖啡?”,就进了办公室,骆总跟着进去,冲胡悦露出安抚微笑,像是在为师霁致歉,胡悦点点头,回一个感激的笑过去,等门合拢,她若有所思,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
在十九层,师霁是享有特权、作威作福,俨然科室一霸,但这还是和J氏不同,在这间诊所,师霁完全就是天,所有人事,目前来看,毋庸置疑,都是以师霁为中心转动。
不过,她很怀疑这青天大老爷平时到底能管多少事。
胡悦当然想在J氏长久工作下去,至少是多待一阵子,把诊所的底摸一摸——如果想工作得愉快,该抱谁的大腿当然明白无误,不过,她也得弄明白自己不能得罪谁。
“噗嗤”。
她抬起头,是Tina在给她发暗号,小秘书刚给师霁泡好咖啡,手指咖啡壶,意思问她要不要再续,胡悦摇摇头,悄声说,“中午一起吃饭?”
Tina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交换热情笑容,胡悦对进展也还算满意:这开局可比十六院好多了,怎么说,都是师霁的弟子,刚才的八卦被师霁打断不要紧,午饭时间,她有大把机会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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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咖啡。”
师霁平时多数喝水,但早上过来,第一杯会喝咖啡。小秘书是服侍惯了的,送上咖啡和柠檬水,回身退出,随手关上房门。骆总等她把门全合拢,才笑着说,“你上周突然说这一批Offer留个位置,我还以为……怎么倒是把小胡带来了?今早看见是她,吓了我一跳。”
“她平时在十九层闲出屁,带过来做做苦工。”师霁回得很无所谓,“也顺便见下世面,免得将来丢我的人。”
闲?住院医师,有闲的吗?师霁平时不管事,难道这些事不是她做?
丢‘我’的人?
骆总自然不信师霁的说法,心里猜度着,想起胡悦的穿着,多少有个想法,口中说道,“那,把她放下哪里呢?薪水怎么开?”
“她不还是住院医师?就按住院医师的标准开呗。”师霁不以为然地说,“让她在各科轮转一下,这个小事情,你安排就行。”
噢,那看来不是为了钱,还当是师霁觉得她穷苦,把胡悦扔过来领份干薪。
骆总回过神,又暗笑自己想多了——以师霁的性格,要真体贴到这一步,那岂不是……
在有些地方,人的心胸都是很狭小的,就有99%的清白,99%的不可能,只要胡悦还占了个‘女’字,骆总依然本能有点警惕,她知道师霁对这个小弟子,应该还算是满意,把她放进来诊所,也许是在为将来铺路,等她拿到主治以后,就延揽进来巩固自己的控制力。按理,这时正是示好成本最低的时候,工资多算一些,略施恩惠,不但给了师霁面子,现在正拮据的小医生也会记下个人情,以后办很多事都更方便。
——不过,心里那一丝说不出的警觉,还是让她再试探了一句,“那就两万底薪,提成按20%算吧?”
这是住院医师的标配了,也是最低配,一分都没有多。
师霁胡乱嗯了一声,都没多看她一眼,眼神已胶在电脑屏幕上,骆总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到现在才落了地,想到胡悦刚才那句‘师娘’,她笑着又加了一句,“至于轮转的科室嘛——”
到底是师霁的弟子,成天拎个布袋子也不像话,‘师娘’善心大发,决定多少贴补胡悦一点,“我看……就从皮肤科开始好了。”
“她是哪一块的?”
“皮肤科的。”
“那恐怕周末休息会对她的收入有个很大的影响,她自己清楚吗?”
“清楚的,但梁医生有家庭……”
这是间很宽敞的办公室——在医院,医生能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是地位的象征了,大小和装潢通常不会再做强求,师霁能在十六院拥有一间素雅的小办公室,已经让很多同事暗中羡慕不已,但在这个房间面前,公立医院哪怕是院长办公室也得大惭而退。它不但大,而且任何人只要有一定的品味,都可以看得出来,它的装潢所费不菲,而且很有审美。
说句实在话,像是师霁这样的美男子,坐在这种有格调的房间里,会比坐在公立医院的小办公室里更合适,他身边坐着的女人当然也是这个更好——胡悦,丑、土气、幼稚,毫无时尚品味,而现在和他商量公事的女人,精致优雅,干练中不乏一丝含蓄,唇边永远带着一缕笑意。“女人想要周全家庭和事业总是不容易的,否则梁医生也不会考虑跳槽,她在原来的医院做得不错,就是离家太远,下班到家过晚——而且医院对出勤时间卡得很死,不允许有针对个人的弹性放松。”
“听起来你好像很想签下她。”师霁不置可否。
“大家都是女孩子,能帮则帮了,再说,梁医生的简历也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对方冲他露出迷人微笑,师霁很熟悉她这种笑容,应该是精心练习过,知道自己怎么笑最好看。“那……我就给她回电话了?”
他没反对,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微信,当医生的就是这样,永远都有那么多人在微信里说话,不过几十分钟,未读信息就累积出了几个屏幕,女人并无不快,站起身给他添水。“这一阵子,十六院那边还顺利吗?”
“还不就是老样子。”
和师霁聊天,有时候真的考验涵养,但对方显然已经习惯了,微笑没有丝毫失色,“你那个小徒弟呢?在你组里待得还好吗?”
她举起骨瓷杯,自己呷了一口白水——在医美界很多人不喝茶、咖啡,这会让她们洁白无瑕的牙齿染色——从杯沿上方狡猾地凝睇师霁,“没被你折腾死?”
“我是那样的人吗?”师霁一边划屏幕一边说,“最近诊所这边都还行吧?”
“还行,就是您的号还是那么难拿,我看了下预约,最近三个月,恐怕你是别想休假了。”女人说,她的杏眼微微垂了一下,又抬起来。“真的不考虑收掉十六院的摊子吗,Daniel?”
“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件事了……”师霁明显漫不经心,他声音渐弱,眉毛渐渐皱起,把屏幕解锁,不再是在锁定屏幕查看微信内容。女人也就不再说了,未尽之言,化为遗憾的笑意。等师霁看完了才问,“院里又出事了?”
“嗯,我一个下属被人打了。”师霁说,手指敲着手机面,嗒嗒嗒、嗒嗒嗒,“我得回去看看,下午的预约,帮我改期,或者约给别的医生。”
听说有人被打,女人的柳眉也蹙了起来,露出关切之情,做医疗的都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