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开着灯,光线明亮,空气里弥漫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味道。

章向唯先看到的是地上的血迹,从床边延向门口,他的瞳孔一缩,紧张的抓住男人的手臂，却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门在他身后踢上。

门外的安利跟周文被那阵风给刮的鼻子一凉,相对无言。

安利吐口浑浊的气息：“文哥，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老霍这善后。”

周文置若罔闻的转身回客厅，继续吃他的橘子,动作分外雅致。

安利还要说什么，家里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去阳台接,被老头子骂的狗血淋头。

儿子脸皮不要就不要了,结果孙子还不是自己的,白欢喜一场。

不知是被林小珊这一出搞累了，还是怎么回事，安利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观念产生了质疑。

但是收敛收敛可以,倘若真让他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他想象不出来。

别说是被婚姻束缚，就是有个人能控制他的情绪波动,那种感觉都让他陌生又排斥。

甚至恐惧。

看看老霍,这才哪到哪,原则就已经全丢了。

安利一手拿着手机听老头子教训，一手捏着脖子转动脑袋，看了眼客厅灯光下的人，那张脸白的近似透明，模样清冷薄凉，出尘飘渺，小仙儿似的。

想起自己今晚在停车场被他训斥的跟狗一样，安利的面部绷了绷，撤走视线。

卧室里，章向唯给霍谌简单处理好手背上的伤口，静静拉着他的大手，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眸。

脚边是一地的碎片，被头顶天花板淡金色光芒照的他眼疼。

手反被握住，章向唯回了神：“台灯那么漂亮，你也舍得砸。”

霍谌低下头，薄唇蹭着他的手指，嗓音里透着几分暴怒后的疲惫：“你喜欢再买就是。”

章向唯看男人的发顶，没白头发，还挺好的，他的心情稍微提上去一点点。

“发脾气归发脾气，”章向唯瞄瞄那些碎片，能想象碎裂的有多惊心动魄，他抿嘴说，“可是砸东西是不对的。”

“嗯，你要管好我。”

“……”

章向唯空着的那只手拽拽外套下摆，抠着缝线的地方玩：“今晚的事，利叔在接我来的路上跟我透露了一些，我还想听你说。”

指尖上的吻有些许僵硬。

章向唯正要说话，男人的脑袋往他手里一栽，面部神情全埋进了他的手心里。

宽阔厚实的肩背弓出一个紧绷的弧度，黑色衬衫下是成熟性感的肌肉线条，隐隐可见，充满了蛊惑的力度。

腿很长，腰窄而精壮有力。

章向唯脑中是男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至今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样一个满身荣光的国民偶像是他男朋友。

像梦一样。

虽然帅断腿，但是，该走的环节还是要走。

当天的事当天沟通，这次如果退缩放弃，以后就很难再开这个口了。

章向唯瞥瞥还闷着的男人，只能撒娇了，这么想着就唇凑上去，在他轻微起伏的背肌上落下一个吻。

“告诉我好不好？”

背上的温软触感让霍谌一滞，仅存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好。”

霍谌将通话内容说了出来。

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隐瞒半分，几乎是口述了一遍。

几个信息是安利没透露的，说明他也还不知情。

章向唯呆滞的眨了眨眼，垂头看脚上的运动鞋，过了好一会，他轻轻笑了声，下一秒嘴角的笑意就没了。

霍谌被这情形给吓着了，他把人抱怀里，摸摸胳膊亲亲脸，少有的无措：“宝宝？”

章向唯瘪着嘴，要哭了：“我成了你的弱点。”

霍谌愣了愣，偏头不自然的低咳一声。

三十好几的人了，真不好意思告诉小朋友，为了拥有他这个弱点，自己谋划了多久，筹备了多少事。

“傻孩子，你男人不用称霸全世界，不需要无敌，有弱点就有了，有什么关系，都是吃喝拉撒睡的普通人，谁没有弱点。”霍谌说。

章向唯一噎，好像挺有道理。

霍谌捧起小孩的脸，拇指揉着他湿润的眼角：“霍老师的软肋和铠甲都是你，荣幸之至。”

章向唯想说，那你被拿捏了呢？要怎么办？

年少出道，这么多年辛苦打拼，获得了那些成就，满贯都拿了，演艺界金字塔顶端的人，要怎么离开？

章向唯的呼吸有些不顺畅，眼前的男人不止是他正在交往的对象，还是他喜欢了多年的演员，他先是崇拜，仰慕，敬畏，然后才是依赖，迷恋。

追梦路上信仰一般的存在。

如果这个男人不演戏了……章向唯无意识的抖起来，愤怒难受惋惜等太多情绪一股脑的涌上来，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霍谌将脑袋从小手里抬起来，皱眉道：“怎么抖成这样？很冷？”

章向唯摇头：“我去拿扫帚把碎片扫一下。”

“不用你清理。”霍谌拉住小孩，眉间的皱痕更深，“脸怎么还白了？”

章向唯恍惚着看他：“你父亲权势好大的样子，都快只手遮天了，你还给自己找了弱点，咱们干不过，完全被压着打，但是我真的不想你受他控制。”

霍谌失笑：“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也有谈判的筹码。”

章向唯猛地睁大眼睛：“真的？”

“嗯，”霍谌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除非霍洺想我回去做个废物。”

章向唯看他英俊无双的脸，心里一揪。

父母是没得选的。

霍谌揉了揉小孩细白漂亮的手，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了一句：“其实没有霍洺的搞鬼，我也快退到幕后了。”

章向唯惊呆了：“为什么？”

“演员当腻了，”霍谌说，“以后我想尝试转行做导演，拍拍有意思的题材，培养有天赋，并且热爱演戏的小朋友。”

话落，屈指在小孩手心里挠了挠：“譬如你。”

章向唯一直在默默观察霍谌的表情，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确定他不是被逼着说出的这番话，是真实的想法，人生规划里的一个转折点，早就画好了。

于是章向唯哪怕再想看霍谌演戏，心情再复杂，还是在这一刻翘起嘴角露出笑脸，黑黝黝的眼对着他，真诚的轻声说：“你不管是做演员，还是做别的，肯定都会很成功，我相信你，也支持你，我永远都是你的追随者，仰慕者。”

霍谌的身子一震，半响从喉咙深处碾出一声低笑：“这话说的。”

章向唯把脸往他眼皮底下凑：“你是不是感动哭了？”

霍谌看他的目光很深很烫，十分坦然道：“是啊，还y了。”

章向唯的嘴角抽搐。

只是聊了这么一会，霍谌内心的阴暗就不知不觉退散了，阳光照进来，万里无云。

霍谌把小天使捞到怀里，紧了紧，借着调侃的语调掩盖自己猛长的偏执：“来，乖宝宝，让叔叔亲一个。”

章向唯推霍谌的脸：“说话呢。”

霍谌笑的像个刚尝到肉的愣头青，眸光暗沉热切：“边说边亲。”

章向唯坚守阵地：“亲了就没法说了。”

霍谌沉吟：“也是。”

章向唯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就被霍谌抱着跟他一起躺到床上：“那不说了，睡吧，知道你想要。”

“……”并没有好吧。

过了会，卧室里的空气燥热，声音混杂，霍谌睡觉一堆话。

“搂我脖子”“腿圈住我”“跑什么，躺好，乖”“……”

睡了一觉，霍谌就跟补充了能量的战士一样，神采奕奕。

章向唯则是刚下战场的小兵，奄奄一息。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章向唯忽然冒出一句：“你哥说他活不到明年冬天。”

说完就一个激灵，顾不上腰部的酸痛，支起身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去看身边的男人。

霍谌面无表情：“竟然没猜错，还真的要死了。”

章向唯看着他，没有说话。

霍谌够到打火机跟烟盒，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

“我连霍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还是找霍骁要的。”

话里没嘲讽，事不关己的外人似的。

“我就说怎么这些年他不闻不问，突然发神经，原来是日子要到头了。”

霍谌嗤笑：“看来是回顾一生，想起来我这么个对他来说的霍家歪点，想在死前矫正过来，好让他一生圆满。”

章向唯不喜欢男人眼里的阴鸷，斟酌着说：“你哥会有行动的吧，毕竟你回去了，对他不利。”

豪门争家产嘛，戏里戏外都差不多。

霍谌不置可否：“他是站在霍洺那边的。”

章向唯不明所以。

霍谌咬着烟，漫不经心道：“别看他人五人六，派头十足，其实是个孬货。”

“我做到了他做不到，也不敢做的，所以我不痛快，他就开心了。”

“哪怕让他把自己十多年的经营全给我，他都能轻松放手，那些比不过他看我痛苦憋屈。”

章向唯听得目瞪口呆。

霍谌摸他小脸：“霍骁以前是拉小提琴的。”

章向唯惊讶的张大嘴巴，皇室贵族，怂货，精英大佬，小提琴，通通对不上。

到这会章向唯全明白了：“霍骁羡慕嫉妒你。”

霍谌似笑非笑：“我回去，他就安慰了，呵。”

章向唯能想象霍骁的心理活动。

不是能跑吗，不是很多年前就跑到国内了吗，当了大明星又怎样，还不是乖乖回来了。

谁让你给自己找了个弱点让人捏，活该。

章向唯啃了啃嘴角，自责躁郁的趴着不动。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霍谌微微阖着眼，不知在思虑什么，烟烫到手指，他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章向唯问道：“那你后天……”

霍谌将布满咬痕的烟头掐了：“回去一趟。”

顿了顿，说：“见我母亲。”

章向唯仰起头。

霍谌看着对面的白墙：“她的骨灰盒在霍洺手里。”

章向唯倒吸一口凉气。

手机铃声炸响，章向唯趴出被窝，伸手去拽床边的外套。

投在背上的目光极度灼热，电流乱窜，酥酥麻麻的，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缩回被窝里。

霍谌喉头滚动，欲要去亲小孩，无意间扫到了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动作一顿，离身道：“回去吧。”

章向唯看他一眼：“喔。”

和妈妈通完电话，章向唯穿好衣服下床：“你早点休息。”

男人直勾勾的看着他。

章向唯心一颤，你让我回去，又这么可怜巴巴的看我，干什么啊。

霍谌沉默不语，视线不挪半分。

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章向唯莫名有种孩子妈的错觉，他闭了闭眼，狠心把鞋穿上，头也不回的打开房门出去。

安利快步过来问：“怎么样？”

章向唯把毛衣领子拉拉：“没事了。”

安利看他的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功臣，也像是看一个妖妃。

“里面都摔了什么？”

章向唯说：“台灯，还有手机，分家了都。”

安利有瞬息的愕然，竟然只废了一个台灯，一部手机。

上次可是整个客厅都砸了，全是新安置的。

安利刚这么想，就听到少年奇怪的问：“利叔，客厅里的这些东西怎么好像全换了？”

安利睁眼说瞎话：“旧了。”

“旧了？”

章向唯惊的连声音都变了：“不是吧？哪旧了啊，我记得都很好。”

安利差点说“是的，还贵，全他妈是精品”，他想不出理由帮老霍，索性面瘫着脸。

章向唯看经纪人。

周文倒是想出了理由：“你霍老师喜欢换家具，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

章向唯：“…………”

安利偷偷对周文竖大拇指，坑老霍坑的好。

周文还真就是有意的，房里那位爷欠管教。

章向唯折回卧室。

还靠在床头装逼的霍谌蓦地坐起来：“宝宝，我就知道你……”

章向唯非常严肃的打断他：“文叔说你喜欢换家具。”

霍谌一脸冤枉：“胡扯，没有的事。”

章向唯的双眼一眯：“那客厅的东西都怎么换了？”

霍谌的面部隐隐一抽，他两手扶额：“是，我喜欢换家具。”

章向唯看不到他的表情：“你把手拿开。”

霍谌拒绝：“我没脸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