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告诉她吧。他对自己说。
可推开门,他看到的情景,却让他怔住:满屋的大红喜字,叶初晓,米粒儿,甚至包括老爷子,都在剪纸。
见了他,米粒儿欢快地跑过来,拿着红色的纸蝴蝶向他献宝:“爸爸,你看我剪得漂不漂亮?妈妈教我的,说这叫diy。”
他被米粒儿拉过去坐下,叶初晓正在剪一对连着的双心,笑意吟吟:“我觉得自己剪的最吉利,是吧,爸?”
老爷子也点头:“对对对,含着心意嘛。”
陆正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钝痛。
他们,都在全心全意地盼望着那场婚礼,尤其是初晓。
他在这个时候,怎么开得了口,给她沉重的打击和伤害?
“爸爸,这个蝴蝶翅膀我老是剪不好,你帮帮我。”米粒儿撒娇。
他接过来,去帮她剪,可因为失神,刀尖却一下子戳到手指上,顿时,划出一条口子,渗出的血,和那喜纸一样鲜红。
“哎呀,这是怎么弄的?”叶初晓赶紧去拿了纱布和碘酒过来,帮他处理伤口。
他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心里难受,只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
那个晚上,他逼着自己和往常一样,和他们说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末两天,盛璇他们又过来,帮着张罗婚礼事宜,时间也过得飞快。
他在众人的陪伴下,情绪暂时缓解,而秦悦这两天,也再没给他打过电话,或者发过短信,无声无息。
到了周日晚上,其他人走后,他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来到后院,拨通了秦悦的号码,想问问她的现状。
然而,她关机了。
过了几分钟又拨了一次,仍旧是关机。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屋……
第二天早上,他到了公司,秦悦仍旧没来,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他去问她的助理,但助理说也已经几天都没联系上她。
不会出事了吧?他心里咯噔一下。
开完了早上的例会,她依然没出现,他心里的担忧越来越甚,最终将手头的事交待给李叔,自己匆匆离开,赶往南湖苑。
在楼下问过保安,说她自周六回来之后,似乎便再也没出去过,他更是担心,即刻上楼。
门铃按了几遍,仍无人回应。正在他焦灼地打算下去叫保安时,门却忽然开了。
秦悦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地出现在门口,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你这是怎么回事?”陆正南皱眉问道。
“没事。”秦悦虚弱地一笑:“大概又是低血糖,老毛病了。”
她走回沙发上躺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很可怜。
“为什么要从医院出来呢?”陆正南责备。
“在哪不都一样,反正就我一个人……”秦悦低低呢喃了一句。
陆正南顿时默然无言。
她也不说话,在沙发上躺了一阵,似乎才觉察到他还在这里一样,转过脸望着他笑了笑:“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不过这几天,我可能要在家休息,暂时不能去公司了。”
“你这样……让人挺不放心的。”陆正南叹了口气。
秦悦的眼底,滑过一丝暗光。
她就是要他不放心。
但她嘴里却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你走吧。”
陆正南怔立半晌,也只能走:“那你要是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秦悦淡淡地“嗯”了一声,神思似飘远,也不再多搭理他。
陆正南走了,秦悦望着壁画上的那抹亮色,笑了笑。
只要他担心,他就会或多或少,记挂着她。
这样就好。
至少,他无法和以前一样,心里彻底没有她。
其实她的低血糖,虽然的确是老毛病,可若不是这些天,她故意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至于发作得这么厉害。
听起来,这像是饮鸩止渴。可事实上,对于真的快要渴死的人,即使是毒酒,也会觉得是佳酿。
接下来的两天,秦悦并没有打电话给陆正南,但他再打给她时,她却已经开了机。
其实在电话里,陆正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她注意饮食和休息,她也并不多说,但声音始终是虚弱的。
而这一边,离婚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其实安排一场婚礼也很繁琐,老爷子毕竟身体不好,所以几乎都是叶初晓在忙前忙后,这期间她还坚持设计室那边的工作,也累得不轻,晚上把孩子和老人安顿好上楼,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办手续的事,她也忙,见陆正南也忙,想着以后补办也不是多大个问题,所以便再没提起。
到了农历十五这天,她再一次核对了所有婚宴的细节,觉得完备了,这才放松下来,在家里试穿婚纱。
原本按习俗,二婚得穿红色,但他们情况特殊,新郎新娘都没变,所以盛璇他们都鼓动她还是选择白色。
其实对于婚礼,她还是期待的。
重新嫁给他,一起携手走完余生,真好。
幸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她面前。她也拎起裙摆,微笑着转了一个圈。
“妈妈好漂亮。”米粒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初晓回眸,看见陆正南牵着她的手,正站在门边。
“初晓你真美。”陆正南望着她,也不禁由衷地赞叹。
叶初晓俏皮地眨了眨眼,心里暖暖甜甜。
而就在这时,楼下的门铃忽然响了,陆正南拍了拍米粒儿的头:“快去看看是不是盛璇阿姨他们来了。”
米粒儿答应着跑下去,可开了门,却愣住:外面站着的,是最不喜欢她的陆母。
“奶奶。”她嗫嚅着叫了声。
陆母并没理会她,将她推到一边,径直进了门。
老爷子这时也从后院进来,看见这一幕,脸色一沉,过去拉了米粒儿:“你对孩子就不能态度好点儿?”
“这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非要对她好?”陆母剜了米粒儿一眼。她讨厌叶初晓,也讨厌米粒儿,本就不是他们陆家的人,还个顶个地当作宝贝。
楼上的陆正南和叶初晓也听到了下面的动静,叶初晓忙让陆正南先下楼,自己去换衣服。
陆正南下来,淡淡叫了声“妈”。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所以他才打了电话回去告诉她,但现在看来,或许就连这礼数,也是个错误。
陆母扫了一眼,没见叶初晓,以为是故意拿乔不见她,心里更气,声音也高了几分:“哟,离了又复婚,还搞什么排场,弄得多矜贵似地,有必要吗?”
“你嫌排场不好,也可以不去。”老爷子回了一句。
“样样事你们都把我挤兑在外面。”陆母咬牙数落:“你们当我是家里人了吗?”
父子俩皆不作声。
这样的沉默,又是排斥,陆母更加委屈,眼看着又要开始抹泪,叶初晓从上面房中出来了:“妈,您来了。”
这下陆母找到了更合适的发泄对象,阴阳怪气地嘲讽:“呵,我哪里担得起你叫我这声妈呢,你在陆家是什么地位,被人抬着供着的,我又是什么地位,被人损着踩着的。”
“您少说两句不行吗?”陆正南终于彻底不耐烦了。
陆母看着他的神色,更是悲从中来:“好,我不说,你们谁都嫌弃我,我大老远地过来,两回都是受足了气的,受外人的气还就算了……”她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叶初晓一眼:“连自己的儿子,也被别人挑着给我气受。”
“没谁给你气受,都是你自找的。”老爷子直言不讳。
陆母只觉得丢尽了颜面,哭哭啼啼地往外走,恰在这时,盛璇和俞行远过来了,见此情景面面相觑,到底是长辈,赶紧上前去劝:“伯母您别生气,一家人嘛,有话好好说。”
“他们当我是一家人吗?你去问,他们谁当我是一家人?”陆母指着屋里的几个人,语气伤心欲绝。
俞行远给陆正南使了个眼色,随即示意盛璇扶陆母上车:“伯母你今晚干脆去我们那住吧,项岷一会儿也会过去,我们也都很久没见您了,都想您呢。”
而刚大闹一场,云水也的确没法待了,陆母便借坡下驴,又回头骂了几句,跟着他们离开。
陆母虽然走了,但原本好好的气氛被搅乱了,剩下一家人,也觉得有些扫兴,气氛沉默。
既然换了衣服,叶初晓便进厨房去做饭,老爷子在外面,沉沉叹了口气:“但愿明天的婚礼上,不要再出什么乱子,能顺顺当当的。”
“不会的。”陆正南安慰他:“都安排好了,哪能出什么乱子?”
等老爷子回房休息了,他又给俞行远发了个短信,让帮着安抚下陆母,至少不要明天婚礼上又闹。
只可惜,即便防住了陆母,也防不住另一个人……
次日,婚宴选在方总的酒店,这是方总自己非要坚持的,monica的朋友,他都当自己的朋友。
礼厅布置得雅致,请的人不多,但场面很温馨。
e日c和家霖也从香港赶过来了,一开始叶初晓并未告诉他,但是米粒儿和家霖聊天时说漏了嘴,家霖随后便把这件事告诉了e日c,他立即打电话过来,问她为什么不邀请他。
其实叶初晓是怕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开心,所以才特意不说,但e日c这样真诚而坦荡的态度,却更让她感动,于是郑重邀请了他和家霖前来观礼。
进花厅的时候,家霖先迎了过来,当着陆正南的面,抱住叶初晓,眼神里还带着微微的挑衅,喊了声“妈咪”。
但陆正南并不生气,反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打趣:“哟,只怕你长大后,要叫我爸呢。”他听过米粒儿跟家霖打电话,两个小不点儿在电话里,那叫一个腻歪,他估摸着长大之后,这小子肯定得当自己女婿。
果不其然,这时米粒儿也跑过来了,抱着家霖亲热地叫哥哥,家霖便也没空再跟他斗了,牵着他的小甜心去了别处。
而这时,e日c走上前来,深深地望着一眼这对新人,颔首微笑:“恭喜你们。”
“谢谢。”对e日c的大度,陆正南一直是欣赏的,此刻的感谢,也是由心而发。
叶初晓也同样感谢他,在那样无助的日子里,给予了她无私的帮助,如今,还来到这里,这样诚挚地祝福她。
并未避讳太多,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e日c。
这是属于家人的拥抱,很坦然,陆正南并不介意,也和e日c紧紧握了握手。
e日c懂得他们的真心,见其他宾客过来,便主动退到一旁,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也伤感,但是,仍旧为她高兴,她这样好的女子,值得拥有真正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陆母也来了,但显然俞行远将她安抚得不错,虽说她仍然脸色很冷,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打了个照面,盛璇便又拉着她去旁边入座了,彼此相安无事。
可接着却来了个不速之客齐禛,当他出现时,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都含着提防。
但今日,他却异常地配合,走到他们面前时,他打量了一眼叶初晓,眼神笑容,看起来都很平静:“恭喜啊。”
陆正南说了声谢谢,便不再搭话。他也没再说什么,甚至都没问起米粒儿,便直接走到角落里,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他走后,叶初晓跟陆正南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来意为何。
正在这时,从门口进来了另一个人秦悦。
当陆正南看见她的那一刻,身体瞬间一僵,而这个细节,叶初晓恰巧注意到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是秦悦时,心中有些怪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秦悦依旧是白着一张脸,行走也很缓慢,走过来之后,并未看陆正南,而是望着叶初晓,低低说了声:“恭喜你们。”
那一刻她的神色,很奇怪,似想努力微笑,却又极力压抑着难过,而且眼神凄凉。
叶初晓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用眼角的余光,悄然看向陆正南,发现他此时此刻,表情虽强自镇定,但仍旧不自然。
这到底是怎么了?叶初晓不动声色地笑笑,道了声谢。
秦悦似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递上红包,随即便转身离开。
可就在走了几步的时候,忽然脚一崴,人就这样倒下。
那个瞬间,陆正南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叶初晓看着这一幕,心里猝然一痛。
秦悦这一次,倒没晕倒,而是勉强地睁着眼睛,靠在陆正南的身上,眼中似隐隐含着泪水:“我没事的,我只是想过来,祝福你们一声就走。”
她此时神色中的哀怨,让在场的其他人,也看出了异样,都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当初在洗手间发现她呕吐的陈秘书,在这一刻,更是忽然又种顿悟。
那天秦悦吐了之后,陆总便将她送进了医院,而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未在公司出现,而如今又在陆总婚礼上这般表现,该不会……天哪……陈秘书惊愕地捂紧了嘴,站在她旁边的李叔,发现了她神情不对,悄声问她怎么了。
她不敢说,只是摇头。
李叔随后也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但感觉最强烈的,却是叶初晓。
秦悦对陆正南的爱恋,其实她早就已经发现,但是陆正南之前对秦悦,态度却一直是坦荡的,可为什么如今,却这么强烈地反常?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
强忍着情绪,她走过去,亲手将秦悦,从陆正南怀中扶了起来,声音很柔和:“你怎么了?”
秦悦在这一刻,仿佛是下意识地望向陆正南,随后又似刚反应过来时,惊慌地避开目光,语无伦次地回答:“没什么,没什么……真的,初晓,我们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