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工作室的叶初晓,不知怎么,手突然一抖,圆珠笔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她俯下身去捡,却觉得心神不宁,坐起来之后看着屏幕上的图,似乎也怎么都把握不好颜色。
“我这是怎么了?”她自言自语,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陆正南应该已经接到米粒儿了,便打电话过去,想着干脆一起吃了饭,休息会儿再回来继续做事。
可是,电话拨通了很久才被人接起,而且不是陆正南的声音:“您是……孩子的妈妈吗?”
叶初晓心里咯噔了一下,迟疑地回答:“是啊。”
对方亦是迟疑了片刻才再开口:“孩子……出车祸了。”
如同巨雷突然在头顶炸响,叶初晓一时间无法反应,呐呐地反问:“什……么……”
“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对方沉重地叹气,再次复述。
大片的泪水,瞬间从叶初晓眼中漫出来,她站起身就往外跑,脚步太慌乱,绊倒了椅子,摔在地上,她也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跑,monica从外面回来正好碰见,忙问怎么了,她也顾不得答,哭着摇头,一路冲进电梯,monica忙追着她,在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挤进去。
她拿着手机,蹲在电梯角落里痛哭,monica蹲下身扶住她的肩,焦灼地问:“究竟怎么了?”
“米粒儿出车祸了……老师……怎么办啊……米粒儿出车祸了……”她泣不成声。
monica震惊又心痛地不住地轻拍着她,自己却也已经哽咽难言:“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
下了楼,monica送叶初晓去医院,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一直紧紧地交握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握住正在流逝的最后一点希望。
monica不忍心看她,望着前方的漫漫长路,一次次加速……
终于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叶初晓的腿已经软了,她望着大楼上那个血红的十字,迈不开步子。
米粒儿她……还活着吧……是吧……
她含着泪,很努力地想安慰自己,心里却那样害怕,那样痛。
monica此刻,也已无法安慰她,只能扶起她,一步步地往里面走。
终于到了急救室外,她看到了坐在长椅上,一脸绝望的陆正南。
他甚至,都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她也没有叫他,缓缓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终于转过头,看见她的那一刻,仿佛被惊着了一般,猛地站起身来。
“初晓……对不起……”他垂下头,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哭出了声,只知道重复地说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怎么回事,她现在,没有力气说任何话,只是瘫软地靠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米粒儿现在怎么样了?”monica在旁边轻声问。
陆正南只是摇头,泪水一次次涌出眼眶。
从亲眼看着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撞,他便彻底失控,一直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无助悲痛到了极点。
“还有希望,医生没放弃。”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学校老师忙劝慰他们。
听见这句话,叶初晓的眼中,才仿佛微微地有了亮光,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幻想着下一刻,门就会打开,医生出来,还给她一个和以前一样,好端端的米粒儿。
终于,门真的开了。
奇迹出现了吗?叶初晓的唇边,浮起一丝恍惚的笑,可下一刻,那笑却凝结成更绝望的悲伤医生告诉她,孩子的身体尤其是头部遭受重创,生命垂危。
眼前一黑,她缓缓向旁边倒下。
“初晓”陆正南和monica惊呼着扑上来扶住她,她却又在这时,悠悠醒转,自己挣扎着坐直身体。
“我要陪着米粒儿……我听见……她在叫妈妈……”她的眼神已经迷沌,仿佛在梦呓。周围的人,都跟着她落下泪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初晓和陆正南,一坐一站,如同两尊雕塑。
心底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仿佛火柴,快要燃到尽头,可哪怕只有最后一点火苗,她也要护住,不让它熄灭。
她的米粒儿会醒的,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舍得丢下妈妈,独自离开。
是吗米粒儿?你会醒的吧?妈妈在等你。叶初晓将脸埋在掌心中,泪水一行行滑下。
陆正南看着她,抬起手想要抱住她,指尖却又颤抖得不敢落下,愧疚如同利刃,一次次往心里猛刺。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么就差那么一步,没有救下米粒儿,她最后的那声“爸爸”,一次次在他耳边回荡,撕心裂肺。
他怎么对得起米粒儿,对得起初晓,还有……齐禛。
想到齐禛,陆正南的心更是猛地一颤,这才记起,到现在都还没通知他。
愣了半晌,他去拿手机,才发现已经不在身上,旁边的人看他的模样,忙将在现场捡到的手机递给他。
他怔怔地望了一眼叶初晓,迟缓地走到长廊另一头,去给齐禛打电话。
齐禛接起时,语气很淡漠:“有事吗?”
“三哥,”陆正南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听不见:“米粒儿出事了。”
齐禛没听清:“嗯?”
“米粒儿……出事了……车祸……在抢救……”陆正南断断续续地,努力将事情说清楚。
齐禛终于听清楚了,整个人愕住,眼神空茫。
“不可能吧……”他似乎还在笑,却有大颗泪水,掉了下来。下一刻,他暴烈地大吼出声:“怎么会这样?啊?你说,怎么会这样!”
陆正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眶被泪逼得通红……
当齐禛赶到医院,看见呆坐在长椅上的叶初晓,冲过去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摇晃;“初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初晓表情木然,在身体的摇晃中,泪在空中划过凌乱的弧线,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他呆了,凝视着她,语气里,依旧充满了不信,又或者,强迫自己不信:“米粒儿真的……不可能吧……”
他始终说,不可能。
他不愿相信,前两天还在自己怀中笑闹的女儿,就这样出了事。
都是骗他的吧,他们都在骗他。
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脑中都是白色的虚影,在那片虚影中,米粒儿笑着向他跑来,喊着爸爸。
“三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她……才让车撞了……”陆正南的声音,打破了虚幻,将他又重新拉回残酷的现实。
他突然狠狠一拳揍过去,陆正南的眼神一怔,却没有闪躲,唇角顿时青紫。
齐禛没有停,又狠狠一拳砸向他的脸。
其他人赶紧上来想把他拉开,陆正南却哑着嗓子说:“让他打,打完他心里好受些,我也能好受些……”
“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齐禛此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拼命地吼:“你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你早就记恨我,我让你失去了孩子,你就让我失去孩子……”
陆正南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就这样哀伤而沉默地低着头,任他怒骂。
这时有护士从里面出来,皱着眉斥责:“里面在做手术呢,你们这样闹,对救孩子有什么好处?”
齐禛瞬间全身一垮,靠在旁边的墙上,一个大男人,却在此刻,如孩子一样呜咽出声。
护士也不忍心再说,叹了口气,又转身回了手术室。
门再次关紧,每个人都只觉得无望,无论怎么祈祷,都觉得无望……
直至午夜,手术才结束,然而,没有脱离危险期的米粒儿,直接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两边的家长,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机会。
叶初晓已经哭到虚脱,却硬生生地站在监护室的外面,怎么都不肯走。
“初晓,你这样自己也会垮的啊。”monica和后来赶到的沈娅她们,都流着泪劝她。
她却只是傻了般,迟缓地摇头:“我不能走,我要陪着米粒儿,没有我在,她会害怕的,她那么小,一个人会害怕的……”
她的指尖,贴在玻璃墙面上,远远地,似乎能和米粒儿的脸重合,她便仿佛真的在抚摸米粒儿的脸,嘴里喃喃地念:“米粒儿啊……别怕……妈妈在呢……妈妈一直都在……你去哪儿妈妈都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她的话让其他人感到害怕,沈娅握住她的肩:“初晓,我知道米粒儿是你的命根子,可是你要理智啊……”
“我理智不了……”她惨笑:“我真的理智不了!米粒儿要是真的走了,我肯定也要走的,没了她,我活着干什么?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
沈娅紧紧地抱着她,失声痛哭。
她却仍旧怔怔地望着玻璃墙那一端的米粒儿,眼中已经没有了泪,亦没有半点亮光,瞳仁黑得吓人……
直到第三天,米粒儿仍旧没有醒,虽然有生命体征,但很微弱。
任何人都劝不动叶初晓,她谁的话也不听,执拗地守在监护室外,半步都不离开,滴水未进。
没有办法,医生只得搬来输液椅让她坐着,给她打葡萄糖。她不反抗,针头扎进她皮肤里,她也似无感。
她的眼中,只有米粒儿,除此,一无所有。
陆正南和齐禛,到了现在,也已经彻底沉默,绝望地沉默。
直到这天中午,齐禛的手机响起,尖锐地击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上面显示是施曼的号码,当看见那个名字,齐禛这些天昏昏沉沉的脑子,犹如有闪电突然划过。
他迅疾接了来,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是不是你?”
“我怎么?”施曼在那边妖媚地笑:“我今天打电话过来,不过是听说你女儿快死了,所以特地来问候一声。”
“一定是你!”齐禛的眼眸血红,喘息急促:“那车祸是你制造的,对不对?”
施曼的指尖,在床单上慢慢滑动,冷笑着反问:“证据呢?你有证据吗?和石磊那次的事一样,我如今,可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你凭什么说,我就一定和这件事有关,嗯?”
齐禛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冲上了头顶,身体抖若筛糠:“施曼,我一定会杀了你!”
“哟,这句话我可是录下来了,到时候我要出了事儿,那就一定是你动的手,这可是名符其实的证据哦。”施曼在那边,癫狂地大笑:“祝贺你啊齐禛,生不如死的滋味,一般人可尝不到呢,看我多大方,还和你一起分享。”
她按掉了电话,并且关机,齐禛在这边,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拳猛砸在窗棂上,玻璃碎片顿时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淋漓。
他用那只滴血的手,揪住陆正南的衣领,眼中恨意燎天,一字一顿:“你们陆家,又多欠了我一笔!”
陆正南闭上眼睛,脸色惨白。
齐禛缓缓地松开了手,转身快步离开。
齐禛先去了公安局,问这场车祸案的进展,然而,犯罪方早有准备,他们用的是假车牌,而且经过查找,那辆车被丢在一百公里外的废弃垃圾场里,车里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好在当时有围观的人,隐约看清了副驾驶上的的相貌,划出了大概的模拟图。
齐禛看着图上的那张脸,目光强烈得似能将纸灼穿。
他一定会找到凶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从公安局出来,齐禛随即回住处,将图传真给了王力,问他对这人有没有印象。
王力将手下叫过来一起辨别,其中当初去指使阿成到公司闹事的那个人,迟疑地说:“这不是上次派去找施总麻烦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吗?”
王力大惊,赶紧将这个信息反馈给齐禛。
“好,认出是谁就好。”齐禛冷笑:“发动你所有的关系,挖地三尺,也给我把这几个人弄出来,死的活的都行。”
王力心惊胆战地答应……
他办完这些事,再回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已经从北京赶过来,正在焦急地问米粒儿的情况。
齐禛走到他身后站定,扬起声音:“呵,您这是来看战果的吗?这一仗打得漂亮啊,女儿找人行凶,儿子现场配合,您大概是幕后总指挥吧?”
“小禛,不是……”老爷子急着想辩解,却又因他说的那句“女儿找人行凶”而滞住,半晌,颤着声音反问:“你是说……这事小曼……”
“装什么样呢?”齐禛尖锐地嗤笑:“您女儿有多狠毒,您还不了解么?不错,我是伤了她,那她来报复我就好,为什么报复米粒儿,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她是人吗?你们陆家的人,是人吗?”
看着他暴跳如雷,老爷子嘴唇蠕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红白交错。
“你们一次又一次,害得我家破人亡……”齐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透着嗜血的阴冷:“不过请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说完,他再没看一眼老爷子,径直走到叶初晓身后,将手按在她肩上,和她一起看着监护室里的米粒儿。
叶初晓没动,也没回头,她如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已浑然不觉。
陆正南伫立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寂而哀伤……
王力这次倒也真得力,利用所有的人脉,到处找阿成他们。
而有句话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阿成既然得手,便还想着剩下的酬金,竟然溜回了北京想去找施曼,结果被王力的人逮了个正着。
王力忙打电话给齐禛复命,说人抓到了,问怎么处置。
齐禛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便宜了施曼。
“先收拾够了再送他们去局子。”他命令。
王力以前,也在道上混了多年,自然把握得好这个度。
三天后,阿成他们几乎是爬着去“自首”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手筋脚筋尽断。
然而,尽管他们扯出了施曼,她却仍旧坚称自己跟他们,毫无关联。
她和他们联系的手机号,是假的,连支票都是用别人的名义开的,而且事发之时,她在北京,他们在古城。
何况她和阿成他们本就有那么深的过节,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就此指控此事由她所为。
齐禛那一次在石磊案中的手段,她学了个十成十,最终由律师保释回家。
那天晚上,有个陌生的号码打到齐禛手机上,他接起,里面响起女人诡异而又得意的笑声:“怎么样?我这招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玩得还不错吧?”
“施曼你不得好死!”齐禛咬牙大骂。
她在那边,笑得更是张狂:“我反正本来就已经不可能得好死,你咒我有什么用呢?你倒是应该多积积德,免得你做的坏事,都报应到你在乎的人身上!那孩子一死,说不定叶初晓也活不成了呢,哦哟,那你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
齐禛劈手摔了电话,再看向走廊那一头的叶初晓,她已坐在那里几天几夜,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虚弱到了极限。
若是米粒儿真的没了……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