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短信音响起,陆正南拿过手机,看到叶初晓的名字,人猛地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开。
看到内容时,又是怔了半晌,疼痛一阵阵从心底涌上来。
他知道,如果不是彻底绝望,她不会答应要云水。
无论出于什么,他们终究还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良久,他几度都差点拨通她的电话,可最终,他还是只发了条短信:
我周一跟你去办公证。
这是一句从字面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话。叶初晓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冷笑着流泪。
好了,她终于服输了,拿自尊,换成了钱。
她真恨这个世界,这些男人。
不爱她,为什么要招惹?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别进入她的人生?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当初,死在那个雨夜,也不要遇见齐禛,遇见陆正南。
仿佛已经累到了极点,她昏昏沉沉地睡去,竟一觉不醒,直到第二天听见米粒儿的哭声,才勉强睁开眼睛。
“妈妈,我以为你死了……”米粒儿扁着嘴呜咽。
“小丫头胡说什么,动画片看多了吧?”叶初晓酸楚地揉揉她的头发,想坐起来,却又觉得头疼得厉害,自己探了探额,竟然在发烧。
大约是感冒了。叶初晓担心会传染米粒儿,赶紧打电话给沈娅,让她过来帮忙照顾。
可此刻沈娅却在外地,王总怕她闹事,当天便将她支去上海出差了。
没办法,她只得带着米粒儿,出去买药。
走在路上,脚步一阵阵虚软,到了小区门口便没了力气,只好坐在花坛沿上休息,米粒儿在旁边眼泪汪汪地守着她。
“妈妈没事。”叶初晓怕她担忧,强撑着站起来,眼前又是骤然发黑,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忽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扶住了她。
是陈则。叶初晓看清来人的一刻,用尽剩下的力气,推开了他,自己却被这力道反冲,再也站不住,跌坐回花坛边,扶着额闭目深呼吸。
“去医院吧。”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会让孩子着急。”
米粒儿此刻,也的确已经急哭了,靠在叶初晓身边,不住地抽泣。
叶初晓没办法,只得咬咬牙,上了陈则的车……
重感冒,吃药太慢,医生让她输液,因为她现在体力太差,还特意安排了病床。
原本就疲惫,退烧针里又有安眠的药性,她渐渐困顿,却又放心不下米粒儿,不时挣扎着醒来。
陈则轻声说:“孩子交给我,你睡会儿。”
她却越发不放心,攥紧了米粒儿的手,米粒儿也牢牢反握住她的指尖,趴在枕上,贴着她的脸。
他凝视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眼神沉重……
输完了液,叶初晓总算恢复了些,又记挂着还要送米粒儿去学校,坚持离开了医院。
陈则一直跟着她们,无论叶初晓怎么拒绝。
她也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和他争执,只能随他的便。
一向听话的米粒儿,这次却怎么都不肯去学校,执拗地要留下来陪叶初晓,哄了好久,到了临走的时候,她仍旧大哭了一场。
回来的车上,叶初晓一直不言不语,陈则也一样沉默,直到进了小区停下,才低沉开口:“我今天过来,是给你送馈赠协议的,拟了个草稿,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递过来一页纸,叶初晓却没有接:“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意见。”
陈则的动作停滞了两秒,又将合同收回:“好,那明天上午九点公证处见吧,你今晚好好休息。”
叶初晓没说话,下车离开,拖着无力的脚步,缓缓上楼。
陈则一直等听到她回家之后的关门声,才发动车离去,途中又打了个电话给陆正南,通报情况。正事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今天发高烧,还输了两瓶液。”
陆正南在那边一愣,半晌才“哦”了一声,随即便挂了电话……
次日早上,叶初晓到公证处的时候,在门口,又见到了那辆路虎,一瞬间,真想掉头就走,可想到米粒儿,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跨入了那扇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陆正南的背影。
那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
她慢慢地走过去,他觉察到她的到来,身体微微一僵,却又很快回过头来,望着她一笑,一如既往地痞气:“来了啊,坐。”
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一句废话也不想说,直接问:“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公证员把合同放到她面前,她提笔唰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内容一字未看。
陆正南眨了眨眼:“这么轻率,你不怕被我骗了。”
她一声冷笑:“我还有什么值得陆少您骗呢?”
他撇了撇嘴,也签了名,很快,手续完成,叶初晓拿了自己的那份协议就要走,却突然被陆正南叫住:“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你来么?”
心仿佛被刺了一刀,她却还是回过头,报以灿烂的假笑:“来,当然来,您送我这么大栋房子,我好歹也得给你包个二百五的红包不是?”
“啧,看看你这牙尖嘴利的,以后谁敢娶啊?”陆正南摇头长叹,也站起身来。
叶初晓不想跟他同路,转身疾走,他却走得不算快,右脚在地上,不易察觉地拖行,嘴里损人还没停:“你得收敛收敛,温柔点儿,这样才能嫁个好人家……”
听着他一路碎碎念,叶初晓心底压抑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极限,经过他车边的时候,终于做了一件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捡起路边的砖头,砸了他的车。
轰然一响,叶初晓终于觉得心中的郁结散去了些,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陆正南,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似在跟身边的陈则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你看她这个犟脾气,再累再苦,也宁可以牙还牙,死都不在外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他又怔了许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眼神那样惨淡:“我现在……也已经是外人了……”
陈则默然半晌,低声说:“走吧。”
陆正南也点点头:“嗯,走。”
早上他们是坐那辆路虎来的,但开车的人,是陈则,陆正南的脚并没有好,一用力伤处便生疼。
回去的途中,陆正南形同雕塑,眸中灰茫茫的一片,没有半分平日的神采。
红灯时车停下,他像是猛然回神,转过脸来嘱咐陈则:“一定要在这几天赶紧给她办完过户手续。”
“好。”陈则应了一声,又问:“你下个月真的要结婚吗?”
“结啊,当然结……”他的情绪似又重新陷入游离,眼神看向别处。
陈则没再说话,只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陈则便带着叶初晓去办手续,她一直处在麻木状态,叫她签字就签字,让在哪儿签就在哪儿签。
当终于拿到房产证,陈则说了声“恭喜”,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搬家?”
“不搬。”叶初晓直截了当地回答,她从来都没打算真正住进那栋“分手费”。
“那不行的呀。”陈则却手一摊:“协议上写明,办完过户之后的三天内,你必须搬进云水。”
“有这一条?”叶初晓眯起眼,不相信地反问。
“你看你看,这就是不仔细看合同的结果,第三条写得清清楚楚啊。”陈则拿着协议,指给她看。
还真是……叶初晓咬牙:“为什么非得搬进去?”
“陆总说花了这么多钱买的房,必须得住,不然就荒废成鬼宅了。”陈则耸肩。
叶初晓气得踢路边的栏杆,低声骂:“还聊斋呢?陆正南这个死妖精!”
“嗯,我也经常想这么骂他。”陈则“噗”地一笑,随即又恢复了一本正经:“需要我帮忙吗?要是三天内不搬房子要收回的。”
“用不着您费心,我自己搬。”叶初晓气鼓鼓地离去,陈则闷笑不止,回去给陆正南复命。
当陈则告诉陆正南,叶初晓骂他是个死妖精,他眼里不自觉地泛起宠溺的笑意:“这倒真是她的风格。”
“你明明这么爱她,干嘛要放弃呢?”陈则望着他,忽然问道。
他一怔,垂下眼睑:“要是不爱,我就不用放弃了。”
气氛沉寂下来,陈则摸着下巴,换了个话题:“不过我也奇怪,房子送了就送了,干嘛非逼着她这么快搬进去。”
陆正南将椅子微微转了个方向,朝着窗外:“大冬天的,在水房打水,太冷……”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焉不详,陈则却还是逐渐明白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一声……
第二天清早,陈则便已经带领着搬家公司的人来到叶初晓门口,笑容可掬:“陆总说了,让我帮你搬过去,另外物业水电暖气费用,也已经帮你交过了。”
“敢情这还是一条龙服务。”叶初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是,”陈则耸肩:“我收的佣金高啊,当然要全包。”
这时工人已经进去打包,叶初晓顾不上听他贫嘴,赶紧忙着去清点东西。
整理抽屉时,无意中又见到陆正南送的那枚钻戒,她直觉地想丢掉,可最后还是扔进了杂物堆里打包,再不愿多看一眼。
她的行李并不多,和房东将租金结清,便随车离开了这个已经住了近三年的地方。
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抱着和米粒儿的合影,微微地叹了口气。
到了云水,一切安顿好,陈则便带着人走了,只留下叶初晓,环顾着四周发呆。
当初陆正南非要她按照自己的意愿设计,所以不知不觉中,很多细节里,融入了她自己的喜好。
这里,的确像个家。
可惜,她却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孤零零地搬进这里。
她哂然一笑,上楼去收拾东西……
晚上洗完澡,她也累了,早早上床入睡。
连续多日的疲惫,让她睡得很沉,根本没察觉到午夜有人到来。
来人旋开门锁,悄然上楼,最后站在卧室外,怔然良久,才轻轻地推开门,借着微弱的壁灯,看向床上的人。
又是长发铺了半枕,睡颜恬静得让人想亲吻,可他却不能走近,只能就那样远远地看着。
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她咕哝一声,顿时惊得他后退半步,可她翻了个身,又安然睡去,他这才松了口气。
看被子已经从床边滑落,她的肩背都露在外面,怕她着凉,他终于还是屏紧呼吸过去,慢慢地替她掖好被角,将要收回手的时候,指尖触碰到她光滑的发丝,顿时留恋地不想离开。
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走出云水,上了等在弯道上的车,他闭上眼睛,无声苦笑。
陆正南,你怎么就沦落到了偷窥的地步,不就是个女人吗,放弃了就算了啊。
可是……他又叹气:她偏偏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即使松开了手,即使背转了身,心里也总晃动着她的影子,就如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到她身边……
第二天叶初晓醒来时,迷茫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过了半晌才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是二十四号,距离开庭只剩下三天,她起床梳洗完,便前去找孙律师商量上庭事宜。
孙律师告诉她,有了云水的房产做保障,形势比以前乐观了很多。叶初晓走出事务所时,心情比之前轻松,这才发现满街都张灯结彩,欢乐喜庆。
原来,今天是平安夜。
想起上次临走前,米粒儿的哭泣,叶初晓决定扮一回圣诞老公公,给她送去节日的惊喜。
买了尖尖帽和小挂件,又给米粒儿挑了个睡觉可以抱着的麋鹿布偶,她前往学校,可刚下公汽,便看见另一辆灰色的车在前面停下,出来的人,是同样拿着礼物的齐禛。
猝然扫兴,叶初晓冷着脸,赶在齐禛前面匆匆进了校门。
齐禛也同样看到了她,怔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缓跟上。
当米粒儿见了叶初晓,兴奋地抱住她,还蹭着她的脸撒娇:“妈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尽胡思乱想。”叶初晓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尖:“我前天不是还跟你们王老师打电话了?”
米粒儿吐舌头,把圣诞帽戴在她头上,拍手鼓掌:“妈妈是最漂亮的老爷爷。”
母女俩正在笑闹,米粒儿发现了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齐禛:“咦,叔叔也来啦?”
齐禛这才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嗯,来给米粒儿送礼物的。”
米粒儿望望他,又望望叶初晓,调皮地笑:“两个圣诞老爷爷。”
可转眼间,又想起了陆正南,眼神黯淡了几分:“那爸爸为什么不来呢?”
齐禛和叶初晓,同时怔了怔。
“他去很远的地方了啊。”叶初晓只能这样回答,这些天米粒儿每次问起陆正南,她都只能这样回答。
米粒儿失望地“哦”了一声,再不说话。
不想她这样不开心,叶初晓赶紧把麋鹿塞进她怀里,齐禛也忙把自己买的芭比送上,米粒儿终于情绪缓解了些,和他们一起玩游戏。
而叶初晓,看似和齐禛配合,眼神却始终淡淡地绕过他,从不看他。
齐禛也只是面对米粒儿时满脸笑容,目光滑向叶初晓时,眸底却一片怅然……
傍晚时他们才走,却是一出校门就各行各路。
齐禛的车在远处停了半晌,缓缓滑到叶初晓身边:“我送你吧,冬天车收班得早。”
叶初晓唇角一扬:“等不到车我可以走回去。”
齐禛无言,车却依旧开得很慢,像是在等叶初晓某个瞬间能改变主意。
可叶初晓却笔直地站着,任凛冽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和衣袂,冷漠而傲然……
回到云水时,已经入夜,开门的一刹那,她似乎闻到了极淡的烟味,可门外的风灌进去,又将那味道散得无影无踪,室内也没见到抽烟的痕迹。
大概是自己弄错了吧。她想,却不知道此刻后门旁的隔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陆正南手里拿着个捏扁了的纸杯,里面正是“毁尸灭迹”的烟灰和烟蒂。
这简直就跟玩潜伏似的。他哂笑。
而叶初晓累了一天,也不想做饭,简单地吃了点饼干,就倚进沙发里看电视。
室内暖气充足,让人困意沉沉,她逐渐意识模糊。
陆正南在后面等了许久,只听见电视声响,却始终没有她的动静,有些担心,悄悄地出来,一看之下却哭笑不得,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又不盖被子。”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旁边的毛毯拉过来给她盖好,她似感觉到了,皱了下眉,陆正南忙一溜烟地跑出了后门。
关门太急,响动惊醒了叶初晓,她看见身上的毯子,有些疑惑,难道是梦游了么,她记得睡前并没有盖着。
她又起来检查了门窗,并无异样,方才似乎是风吹的声音。
这地方安保严密,应该不至于遭贼吧?她揉了揉睡得僵硬的脖子,上楼回了卧房。
这傻妞,要他真是坏人,趁半夜把她偷了卖掉都不知道。陆正南靠在外面的墙上,笑着叹气。
可他没想到,狐狸再狡猾,也总难免留下蛛丝马迹。叶初晓次日打扫卫生的时候,在隔间里,发现了他前晚出去时,不小心从纸杯里漏出的烟灰。
她顿时联想到回家时闻到的烟味,和那条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但这天,她仍旧不动声色,如往常一般作息,到了深夜,当她听见楼下的响动,便起身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工具,躲在卧室门后……
陆正南刚推开卧室门,便挨了一扫帚,灰蓬了一脸,呛得他连连咳嗽。
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叶初晓已经开始高声喊“抓贼”,他急得去捂她的嘴,却还是动作不如她快警报被按响了。
呜呜啦啦的声音,在深夜中格外刺耳,保安已经快速地冲过来,围住房子喊话。
“哎,初晓,初晓……”陆正南懵了,可怜兮兮地去拽叶初晓的衣角。
她却又给了他一扫帚,跑下楼去开门。
接下来的情形,让陆正南……很想死。叶初晓一口咬定他半夜进来是意图不轨,他想辩解:“不是啊,这不也是我的房子吗?”
“什么你的房子?”叶初晓重重冷哼:“要我现在去拿房产证给你看看,到底上面写着谁的名字吗?你这叫非法入侵民宅你懂不懂?”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陆正南欲哭无泪。
叶初晓随即让保安报警,但他们认识陆正南这个原房主,也曾经见过他和叶初晓亲密同行,如今这状况,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好决断。
一帮人好劝歹劝,叶初晓才终于同意不报警,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这么算完,保安走了,她抱臂开始“审问”。
“嗬,我说呢,干嘛非得让我搬这来住,敢情某些变态想偷窥!”她直接对他的行为做了定性,他忙举着双手喊“冤枉”。
“那你说,你到这儿来的理由。”叶初晓冷冷地睨着他。
陆正南耷拉着头,无言以对。
叶初晓望着他,眼里的怒火越来越炽:“你到底想怎么样呢陆正南?当初你莫名其地非要我和你在一起,后来你莫名其地和我分手,现在你又这样,你当我是什么?想要就要,想丢就丢,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的玩具?”
“不是的,初晓……”他想解释,却乍然看见她眼角闪动的泪光,所有的话仿佛被堵在了心口,再说不出来。
“要结婚……你就滚去结你的婚……别再来烦我……”叶初晓哽咽着大骂,伸手推他:“你走……你走!”
他怕伤了她,由着她推出屋外,甩上门的一刹那,她也没了力气,贴着门缓缓坐下,想哭,眼泪却似已经干涸,流不出来半滴。
而他在外面,抬起手想敲门,却又知道她不会开,只能颓然垂下,就那样默默地守着夜色,守着门内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