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表哥在入狱前也是个大好青年,只是偶尔在街上打打架。他入狱时仅十七岁,入狱的原因也极其可悲。他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因盗窃罪被捕,在审讯时,诬陷表哥曾与其共同盗窃。表哥随后被捕,继而被强判劳教三年。
出狱后,表哥跟了张岳,成了称霸一方的大混子。
据说那天表哥看到陈卫东时,表哥也只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骑着摩托车看到了陈卫东的背影以后,掉头回来,确认是陈卫东后,随后跟了过去。
表哥和张岳一样,出来时从来都是随身带枪。
机不可失,表哥根本就来不及去找张岳等人商量。表哥尾随着陈卫东进了饭店的包间,饭店的包间里只有陈卫东一个人。
“姓陈的,你认识我是谁吗?”表哥说,手伸向了黑色的夹包里。
“不认识。”陈卫东是老江湖,他看见表哥这架势就知道夹包里肯定有枪。
“我是富贵的朋友。”表哥说,表情很平静,但是枪已经掏了出来。
“富贵的事儿,和我无关。”陈卫东觉得眼前这人是想杀人。
“扯淡!那你说说和谁有关?”
“我表弟,赵山河。兄弟好好说话,如果需要钱,你说个数。”
“这事儿,和钱无关。”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今天我不杀你,我就废了你。你要了富贵的一只手,我只要你一条腿。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杀了你。”
“按住他!”表哥对他的兄弟喊。
表哥走上前去,用枪顶住了陈卫东的膝盖骨。
“以后买个轮椅吧!”表哥说。
“砰、砰、砰”,表哥连开三枪,三枪打的是同一个地方,都是陈卫东的膝盖骨。表哥有废人经验,朝膝盖连开两枪,那么这条腿肯定是废了;如果开了三枪,那么这条腿肯定是得截肢了,再高明的医术也保不住了。
据说,第一声枪响过后,陈卫东就干咳一声晕了过去,没受什么罪。
果然,陈卫东被送往医院后截肢。
当日,江湖中第一个摇滚的表哥跑路了。摇完了,他滚了。
后来,服满十几年大刑出狱的表哥有一次曾对赵红兵说:“再大的混子也无非是人,挨了枪都是一个样。我崩陈卫东的腿没感觉有什么不同。混得再牛逼,一枪也就了事儿了。我现在就不信谁真是不要命!”
“不要命的人肯定有。”赵红兵说。
“谁?”
“张岳。”
“嗯,是。”
的确,如果把当年第一个摇滚的表哥比做崔健的话,那么张岳就是猫王,比谁都摇滚。
十七、thebeatles
1993年当地第二个摇滚的是赵红兵,他是被逼摇滚的。当地1993年的混子中最不摇滚的赵红兵被逼摇滚了,可见其他混子有多摇滚。
赵红兵是被范进逼摇滚的。赵红兵要么不摇滚,但要是摇滚起来肯定比谁都凶。
范进在巴黎夜总会被小北京毒打出院以后,他就发誓一定要找富贵和小北京二人报仇。据说,范进第一次发毒誓是在他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他那时立下毒誓,六个字,“就是考!考大学!”
这次,范进又立下毒誓。看样子,他是要拿出考大学的劲头来对付小北京和富贵了。
范进和别的混子的想法不大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成名。既然文不成,那就来武的吧!但写到这里,二狗忽然想起某人的墓志铭——“初从文,八年不中;遂习武,发一矢,校场中鼓吏,逐之出。后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的确,范进文不进大学,武不如红兵。考大学好在是只差一分,但是混社会和红兵相比,差的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范进像在补习班里班主任每年520后动员他们考大学一样,激情澎湃地给他在夜总会看场子的兄弟开了个战前动员会。据说,范进战前开动员会那套词和带了他八年的补习班班主任王老师常年讲的那套词一模一样。那个老头总说这几句,年年高考前都动员一下,复习了八年的范进已经能背下来了。只不过范进把“考大学”几个字替换成了“和申东子他们打”。据传,当年范进的动员语录如下:
“兄弟们。”范进的开场白。王老师的话是“同学们”。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王老师原话。
“我们现在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斗殴。”范进把王老师的“考试”二字replace成了“斗殴”。
“毛主席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又是王老师原话。
“无论是申东子,还是富贵,他们虽然名气不小,但是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我们连看的场子都丢了,我们以后找谁要饭吃去?这仇能不报吗?”范进说这句时终于跳出了王老师高考动员会的框框。
“我们人生的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成功了,人生将因此而改变!拼了!”据说这又是王老师的原话。
“拼了!”范进的兄弟们沸腾了。
毕竟,王老师这个老头教了几十年的高中,凝聚下来的这几句词,还是很管用的。作为曾被王老师执教了整整八个赛季的范进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还是学会了这套词,还活学活用了,他这八年高四没白读。
范进动员完以后,定下目标,先灭小北京,再灭富贵。绝对一副要拳打华南虎,脚踩混江龙,灭武当,平少林的架势。
范进他们采取的策略是伏击。他们都知道小北京身手极其出色,如果小北京不醉酒,恐怕很难将小北京制伏。伏击的地点就定在小北京和赵红兵的亚运饭店。
伏击的那个夜晚,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等三人在一起,都是大醉。小北京酒量稍大,当时还比另外二位明白点儿。自从赵红兵出狱后,亚运饭店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基本没对外营业过,赵红兵把这间豪华包间当成了自己的食堂,每天在这里宴请张岳、刘海柱、费四、小纪等兄弟,夜夜大醉。遭伏击的那个夜晚,也不例外。
刘海柱当时非要开车回家,小北京怕刘海柱不能开车,执意要送刘海柱,而酒颠赵红兵也非要凑热闹跟着一起去。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的三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饭店的门口。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总和已经接近100岁的光棍实在无聊,都没有老婆,只能以喝酒为乐。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饭店的服务员都已经下班。
据赵红兵后来说,本来他已经醉得失去了记忆,但是走到饭店门口时,他忽然觉察情况不对。小北京也说,当时他也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反常。可能经过实战的退伍兵,对身边凶险的情况都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敏锐嗅觉。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着刘海柱车钥匙的小北京。他刚走出了饭店门口一步,左手边就冒出一个黑影。路灯下,雪亮的刀光划过,一把大砍刀朝他的头重重砍了过来。
小北京虽然醉酒,但是反应仍然很灵敏,一侧身就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但是,小北京没有躲过从他右手边砸过来的一个砖头子。这一砖头,砸在了小北京的肩膀上。
在小北京挨了一砖头的同时,漫天的砖头子雨点般地飞了过来。砖头子密度之大,令当时在场的某位目击者赞叹不已。目击者事后曾跟二狗描述说:“当时,我离亚运饭店约一百米。路灯下,我看见漫天的砖头子朝亚运饭店飞舞,像蝗虫一样。”这位目击者比较浪漫,描述砖头子都用了“飞舞”二字。而不怎么浪漫的是赵红兵,据说在几年后的狮子座流星雨时,陪高欢看流星雨的赵红兵感慨地对高欢说:“这很像那次饭店门口打架时的砖头子啊!”赵红兵,很杀风景。
赵红兵看见有人埋伏,一下就醒了酒,抓住小北京的后脖领子把他一把拉了回来。同时,赵红兵连出两脚,踹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哗!”赵红兵和刘海柱同时用力,拉下了饭店门口的卷帘铁门。范进等近二十人在饭店外,赵红兵等三人在饭店内。“叮咣叮咣叮咣……”饭店的铁卷帘门被饭店外密集的砖头子砸得响声不断。饭店内,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对视了几秒钟,没有说话,反倒同时,这三个人会心地笑了。他们都好久没有打过大架了,好久没有过被人欺负上门的感觉了。他们眼前的这些小混子们再怎么摇滚,能斗过里面这三位身经百战的古典流氓?如果说眼前的这些新生代混子是花儿乐队的话,那么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加起来就是披头士。花儿乐队再怎么“洗刷刷”能刷过他们?一分钟后,刘海柱递给赵红兵和小北京各一把菜刀,这是他从后厨拿来的。
“啪!”饭店里的灯被赵红兵关了,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这是战术。“哗啦!”饭店里的卷帘门又被赵红兵和小北京拉了上去。门拉开了,但是赵红兵等三人没一个出去。这,还是战术。范进等人在外面砸门砸得正欢,哪想到门忽然又开了!据说范进当时一愣神以后说:“继续撇砖头子!”“叮咣叮咣叮咣……”又是一阵砖头子朝黑漆漆的饭店里屋砸了过去。漆黑的饭店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面的人像是都被砸死了一样,毫无声息。这,还是战术。
一阵砖头子过后,看见里面还是没动静,范进有些按捺不住了:“冲!”范进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以为赵红兵等人不敢应战,率队身先士卒冲了进去。
“嗷!”范进一声惨叫。他被侧身躲在饭店门口的刘海柱抓住了头发,刘海柱朝范进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刀。抓头发然后砍一刀,这是刘海柱的经典招式。
范进一声惨叫过后,三条猛虎从饭店里冲了出去。饭店门口外面,正堵着20来个手持凶器但毫无防备的小混子。在三条猛虎一冲之下,顿时乱了阵脚,半分钟内,鬼哭狼嚎不绝于耳。二狗曾经就此事请教过赵红兵:“二叔,为什么关了灯先自己拉开了卷帘门,直到对方冲进来才出手?”“二狗,我问你。如果我明确地告诉你,明天中午12点,有两个人手持钢管来你家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可以多找几个人对付他们啊!”
“如果我告诉你,未来的不确定时间有不知道数量的人并且不知道拿着什么家伙来揍你,你怕不怕?”
“我怕。”
“对,人最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开战。无论是谁,当遭到突袭的时候都会处于下风。我把饭店的灯关了,是让他们摸不清虚实。他们扔了砖头子我们还不出去,这是让他们轻敌。我们三人忽然冲出去,是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然一击。本来他们是设埋伏袭击我们,但是后来,却成了我们袭击他们。别说是那些小混子,就算眼前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我们三人突然杀出的情况下,也必然乱了营。”
“嗯,我明白了。”
“看了前些日子电影频道演的那个《方世玉》了吗?里面有句台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被人欺负上门还不还手,那是熊包。当天我们三个都合计好了,反正是他们持刀上门,就算是我们真砍死了一个两个的,也绝对是正当防卫。你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没错!”
当天,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三个人真的借着酒劲放开了手去干。两个优秀的退伍侦察兵加上十年前的单挑王,在人群中保持好了紧密联结的队形,三个人背靠背做铁三角状快速向前移动。
一分钟后,赵红兵等三人就杀出了重围。
随后,三人又掉头杀了回去。在突围的过程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身上都挂了彩,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但绝不可善罢甘休。尤其是刘海柱,一旦自己身上见了血,立马发疯。
赵红兵等人和勾疯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勾疯子以寡敌众时,只要杀出了重围就跑,给别人以追的机会。而赵红兵等三人这辈子除了被警察追以外基本没被其他人追过。从来都是他们追着别人砍,无论己方有多少人。
他们三人连续冲了两个来回后,范进的队伍便彻底散了。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子积累的感性经验是,只要自己人多,一定可以把对方打败或者打跑,形成了错误的理性认识。当再用这错误的理性认识去指导感性实践时,他们发现,自己错了。他们何曾见过像刘海柱这样打架不要命的老混子?更何曾见过小北京、赵红兵这样一脚可以把人踹得在医院躺上半个月的凶悍退伍兵?
看见刘海柱拿着菜刀没头没脑地乱抡,这些小混子的胆都怯了,四散跑开。
刘海柱一见别人跑就来了劲头,他是非追不可。
就这样,由长跑冠军刘海柱带队,赵红兵和小北京紧随其后,对着一拨一拨四散跑开的小混子追杀了过去。
一路惨叫。去袭击小北京的二十来人里,事后统计,有至少15个人先后被三人砍伤。
最后,赵红兵实在追不动了,累了,停了。刘海柱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打,但小北京也追不动了。“行了,刘哥,你那身体素质也太好点儿了吧。我可跑不动了。”小北京耍熊了。
“哎,继续打啊!”多年没动手打架的刘海柱精神很是亢奋,意犹未尽。
“你已经四十了?”赵红兵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刘海柱了。
“哎,那就让前面那几个小子就这么跑了?”
“行了,别打了,你们俩也去医院包包吧!”如此混战,小北京居然又没受伤,倒是赵红兵和刘海柱各被砍了两刀。
此战在市民和混子中被越传越虚幻。开始时还比较真实,他们三人把二十来人砍了;后来就传成了他们三个砍了五十多个;到现在,有人提起这一战时,已经变成了他们三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百多个。
总之,这一战过后,混子们都知道了,红兵大哥还是红兵大哥,虽然现在老实了,但还是像正当红的张岳一样,谁也惹不起。
在赵红兵他们激战过后的几天,第三个摇滚的出现了,那就是勾疯子。严格地说,勾疯子不能算摇滚,他得算朋克。
疯子嘛,就是朋克了。